午宴进行到申时还没有结束,不少人都喝的有点多了,不过这并不影响众人的兴致,一些人即便是醉得趴在桌上动不了了,也还在念念有词。
宴会厅里笙箫不断,歌舞升平,诗兴大发的人不少。
然而就在气氛正浓之际,一道突兀的尖叫声传了进来。
“啊——!”尖锐刺耳,带着极度恐惧的叫声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那些半醉半醒的,登时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紧张地四处张望着,大喊:“怎么了怎么了,发生了事了?!”
所有人都是摸不着头脑。
有喝的少的,脑子还算清楚,便道:“是外面传来的叫声……”
话还没有说完,就又是一阵惊慌的叫喊传来,“救命啊!有人落水了,来人救命啊!”
这一喊,众人立即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连忙往外奔。
一群人急急忙忙赶到声音传来的船尾,便见一个青衣的婢女跌坐在一旁,正扯着嗓子大叫,脸色都是青白的,显然吓得不轻。
而后便有人看到了在水中扑腾挣扎的女人。
“是有人落水了,快找人救人!”不知道是谁大喊了一声,立即有善水的仆从跳进水中,游过去救人。
落水的女子被合力救了上来,有眼尖的就认出,这人竟然是春逸楼的花魁妙莲!
被救上来后,妙莲就一直嘤嘤地抽泣,她衣着单薄,因为刚从水里上来,衣裳都被浸湿了,透过身上浸湿的薄纱,众人能隐约看到她妙曼身躯上的情爱痕迹,这情景,很难不让人浮想联翩,一时间,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了。
尽管妙莲神色哀戚,梨花带雨的清丽脸庞很是惹人怜惜,但众人已没有心情去欣赏这位才貌双全的花魁的楚楚风姿了。
不少人都移开了目光,眼中带着嫌弃。
直到这时,谢家的赵管事才匆匆赶来,客气地朝着众人拱手问:“各位大人少爷,这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么一闹腾,又吹了下冷水,大家酒都醒了,一个个脸上都露出了不虞。
想来不管是谁遇到这种事都高兴不起来,好好的一场宴会,却差点出了人命,真是晦气了。
有脾气冲一点的,就指着妙莲怒道:“该是我们问你们才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管事一转头,便看到了脸色苍白,形容狼狈的妙莲,他脸上顿时闪过惊慌与错愕,随即却又都掩饰了起来。
讪讪地收回视线,赵管事轻咳了一声,好半晌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来,道:“想来只是一场意外,扰了诸位的兴致,是小人的不是,还请各位大人少爷海涵。”
说罢,便向身侧的仆从使了个眼色,灰蓝布衣的仆从会意,立即上去要抓住妙莲。
然而不待两个仆从走进,原本柔柔弱弱倒在地上的妙莲就挣扎着站了起来,尖声叫道:“不要过来!”随即又对着人群后高声大喊:“谢鹏云,你毁了我的清白,现在还想要我的性命吗?!”
闻言,众人顿时回头望去,却见谢五站在船舱入口,一张脸已是铁青,而他的衣裳发丝,也透着几分凌乱,可见是匆忙之间没有整理好。
见状,不少人眼底发亮,像是嗅到了什么好戏的味道,望向谢五的视线瞬间带上了戏谑和幸灾乐祸。
谢五被众人肆无忌惮的打量目光看得全身不自在,恼羞成怒大吼:“还不把人带走!”
仆从应了一声,再次上前,妙莲自然不肯屈服,便与两个仆从对峙起来。只是她一个弱女子,又刚刚经历了生死劫难,眼下哪里会是男子的对手,很快,她就被制服了,但她仍是不死心地高喊:“谢鹏云,你这个欺世盗名的骗子!你骗了我的真心,在占了我清白的身子后,又将我弃如敝履,你的甜言蜜语都是谎言,枉我一片痴心,替你出谋划策,让你在诗会上出尽风头,到头来你竟这般对我,你还有良心吗?!”
她声泪俱下,扭动着挣扎,哭喊道:“你们放开我,不劳你们动手!今日我就投在这乌涂河内,来日即便是化作厉鬼,也要向你们谢家报复!”
谢五的脸色愈发难看,简直宛如锅底一般。
就有好事的年轻公子上前拦住动手的仆从,望向谢五笑道:“谢公子要带着妙莲姑娘可以,但还请谢公子给大家一个交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摆明了就是要闹事,下谢五的面子。
因为诗会的事,谢五出尽了风头,以往比他名气更胜的,这段时间都被他压在了下面,如此一来,自然就有人不服,看他不惯,早就有人想挫挫他锐气了,眼下有了机会,那些心中不平的,哪里会轻易放过?
知道这些人是存心捣乱,谢五脸上一阵青一阵白的,他努力维持着镇定,客客气气道:“不过是一个不入流的妓子,她的话哪里能信?大家别听她胡言乱语,某些人不过是异想天开,妄想以此飞上枝头变凤凰罢了。”
又色厉内荏对两个仆从命令道:“还不快些将人压下去,还留在这里碍诸位贵人的眼吗?!”
两个仆人诚惶诚恐地应了一声,想拖着还在挣扎的妙莲离开,只是拦在他们面前得人根本不肯让一步,不得已,他们只好求助地望向赵管事。
在场的虽也有寒门子弟,但拦人的却是盛京城中有身份有地位的勋贵子弟,赵管事一时也为难起来,这些公子哥们都不是好对付的主儿,而且人家摆明了是要追根究底,是要闹事,他哪里敢开口去劝?
但不敢也得硬着头皮上,谢五一个眼神过来,赵管事就只好壮着胆子上前,只是不等他开口,妙莲就又叫嚷了起来。
“各位大人,奴家有冤,还望诸位大人为奴家做主!”她哭嚎一声,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竟挣脱开了仆从的桎梏,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仰着下颌不屈道:“奴家确实出身不堪,但又有几个女子自愿为妓?奴家不求大人们高看一眼,但奴家容不得人如此污蔑侮辱奴家!”
人心自来偏向弱者,何况妙莲敢于承认自己出身的不堪,这份豁达让不少人另眼相看,心底也愈发信她的话。
说到此处,似是悲从中来,妙莲抹了把眼角,接着道:“只怪奴家有眼无珠,错信了负心人的甜言蜜语,不然奴家也不至于沦落至今,本来奴家只想一死了之,却不想有人咄咄逼人,毁人清白后还要含血喷人!左右奴家也不想活了,如今奴家就豁出去了,即便粉身碎骨,也要求一个公正!”
她怒指谢五,神色一肃,质问道:“你口口声声说心悦我,还道只要我帮你在诗会上出了风头,就娶我为妻,如今你得了我的心,毁了我的清白,却翻脸不认人,还要对付我,谢鹏云,你就不怕天打雷劈吗?!”
谢五双眉紧皱,双眼似要喷出火来,他咬牙道:“休得胡言乱语!谢家大门岂是尔等出身低微的贱民……妓子可随意进入的!再说,我何时说过要娶你为妻?还道不是贪慕荣华!”
贱民两个字一出口,在场的寒门子弟都皱起了眉,因为他们也出身低微,谢五骂妙莲的话,让他们觉得谢五是在含沙射影。即便谢五后面改了口,他在寒门学子心中的印象也差了。
闻言,妙莲却是大笑三声,似是抛下一切,不管不顾道:“何时说过?就在一个时辰前!就是你我欢好之际!谢鹏云,你敢指天发誓么!”
此话一出,众人都是倒吸一口冷气,这可不是放浪形骸能形容的了。
不少人眼中都露出了厌恶鄙夷,有暗道谢五畜生不如的,也有说妙莲不知廉耻的。
谢五心中却是咯噔一声,他是妙莲的常客,两人之间确实有些不清不楚,只是以往两人之间都是清白的,只是今日因着妙莲在击鼓传花时帮了他大忙,得意之际,他才在半醉半醒间与其发生了关系,说来,他还真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些什么。
而且,他确实对妙莲说了许多甜言蜜语,骗得了她的欢心。
不确定自己是否说过那样的话,谢五自是不敢发誓,他沉着脸,沉默不语。
而他的沉默,在众人看来就是默认。
顿时,不少长辈都唏嘘出声,纷纷摇头。
事情闹到这一步,真相已经不重要了,看戏的人也看够了,就有人委婉建议道:“想来谢少爷还有更重要的事需要处理,既如此,不如诗会就到此为止吧,大家意下如何?”
“如此甚好。”
“此言有理。”
“就不打搅谢少爷了。”
众人纷纷附和,都打定主意要离开了。
妙莲得以被带下去,谢五跟赵管事费尽唇舌,也没留下人来,不得已,谢五只好下令返航。
诗会进行到一半,重头戏还没有开始,画舫就回到了码头,可谓扫兴至极。
几乎是画舫一靠岸,就不断有人上前来告辞,谢五已经心如死灰,只神情麻木地送走了众人,他脑子里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待安世延带着安文晟两兄弟过来道别,谢五眼底燃起一抹亮光,他不再似之前那般傲慢,而是恭敬拱手道:“安五叔,晟哥,彦弟,今日之事……”
然而不待他说完,安世延就沉着脸打断道:“今日之事不必再提!”
说罢,就拂袖而去。
谢五心底一震,只好求助地望向安文晟与安文彦,安文晟面色还好些,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安文彦却是不假辞色,两兄弟什么都没有说,径直离去。
见此情景,谢五终是再也撑不住,两眼一黑,昏厥了过去。
他知道,一切都完了。
谢家一干仆从被吓得惊慌失措。
从码头一路奔波回到侯府,安世延犹是怒不可遏,他对着两个晚辈道:“有了今日之鉴,日后你们更要谨言慎行,分清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否则丢脸的可不只是你们自己!”
他很少说这样的重话,可见今日是真的气急了。
不仅是生气,还有失望,谢五也算是他看着长大的,原以为是个品性上佳的年轻人,却不想竟是道貌岸然之辈。
听听那妙莲是怎么说的?毁人清白,污人人格,还敢做不敢当,简直是丢尽了文人的脸!
逢场作戏并不会惹人诟病,自古文人风流,有几个是没去过勾栏红楼之地的?但风流可以,险些闹出人名,出尔反尔却不行!
今日在画舫上,那样的情况,谢五还敢寻欢作乐,甚至闹出这样的大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的?
安世延知道,是旁人的夸赞抬举让谢五迷了眼,但这并不是犯错的借口。
愈想愈是气愤,安世延回头肃然告诫道:“你们兄弟日后万不可再与谢五来往!”
即便他不说,安文晟与安文彦也是不屑再与谢五来往的,两人很干脆地点头。
随后,三人便去向老侯爷请安,只是到了前院老侯爷的院子,下人却说老侯爷在老夫人院子里,于是,三人便转去颐荣苑。
老侯爷与老夫人见三人这么早就回了来,都有些惊讶,特别是一向淡然内敛的安世延脸上还带着怒气。
两位老人对视一眼,老侯爷问道:“诗会不是要到戌时才结束,你们怎的这么早就回了?”意识到了什么,又问:“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安世延自来对父母毫无隐瞒,老侯爷一问,他就将画舫上发生的事都说了,一来,是他孝顺,二来,他也有让老侯爷疏远谢家的意思。今儿的事一传出去,谢家怕是不得不要沉寂一段时间了。
老侯爷自然听出了儿子的暗示,只是他并没有立即表态,只道:“奔波一日,你们也累了,回去歇着吧。”
安世延知道父亲听进去了自己的话,便也不多说,拱手告辞了。
待三人离开,老侯爷一反方才的镇定,为难地皱起眉,见状,老夫人唇角微弯,随即故作忧心道:“有件事,本来是不该拿来扰侯爷的,只是今儿听了这事,我却是忍不住要与侯爷商量商量了。”
闻言,老侯爷眉头皱地更紧,但还是道:“你说。”
老夫人便道:“是前不久发生在长平郡主府的事儿,谢家的大媳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