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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过来,李嬷嬷的态度比上一次还要谦卑恭敬,隐隐带着些讨好的意味。当安若澜让她在炕上坐的时候,她不像上次那样当真坐下,而是佝偻着身子站在炕边,安若澜只好让百灵端了绣墩来,她这才坐了。
坐下后,李嬷嬷又是一番回忆过往,阐述孟氏对安若澜的疼爱用心,愧疚不舍,拉拉杂杂说了一大堆后,她才转入了正题。
“今儿,奴婢是擅自过来的,奴婢心里头藏着一件事儿,到了今日,实在是不想再瞒着六小姐了。”
李嬷嬷的语气十分恳切,安若澜只是挑眉淡淡应了一声,便不接话。
见状,等着她问话的李嬷嬷有些急了。
不自在地挪了挪,李嬷嬷讪讪补充道:“奴婢是见夫人因为六小姐提起晋王妃伤心,担心六小姐以后再犯,是以才自作主张过来了。”
“哦?”安若澜终于是开了口,问道:“为何不能在母亲面前提九姨?我一直听外祖母说,母亲与九姨是很关系极好的姐妹。”
“这……”李嬷嬷目光游移,支支吾吾道:“夫人与晋王妃确实是极亲密的姐妹,不过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想必小姐也记得,这几年,夫人都不曾与晋王妃来往。”
“这我记得,我只是不明白,为何母亲会与九姨生分起来。”安若澜带着满脸困惑不解,摇头道:“如今外祖母提起母亲与九姨的过往时,总是忍不住要唏嘘一番,只是她总不肯告诉我缘由。”
闻言,李嬷嬷叹了一声,觑着她的脸色道:“也难怪老夫人不愿提,毕竟是好说不好听的事儿,若不是今日见夫人实在难过得紧,奴婢也不愿来提这个事儿。”
安若澜微微挑眉,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李嬷嬷应了一声,于是娓娓道来:“这还要从小姐出生前说起……”
七年前,孟氏与晋王妃还是关系极好的姐妹,即便有些风言风语,两人关系依旧亲密。
那一年,她们两姐妹相继怀孕,月份还就只差着一个月,两人甚至说好了,若是日后生下的是一个男娃,一个女娃,两人就结为亲家,亲上加亲;若是两个都是男娃,就让两个孩子结拜做兄弟;若都是女娃,自然就要做最亲密的姐妹。
那时候,晋王府,孟国府,文信侯府,都期盼着孩子的出生,然而就是在所有人的期盼中,厄运降临了。
在晋王妃怀孕八个月,孟氏怀孕七个月的时候,两姐妹在前往天禄寺祈福的路上发生了意外。马车惊马,两姐妹因为受到惊吓,都出现了早产的征兆,不得已,护送两人出行的晋王只好让随行的丫鬟婆子在野外替两人接生。
那是极为难熬且混乱的一天,侍卫们在郊外搭起了火堆,随从们从附近的溪流里取来清水烧热,丫鬟婆子们挤在马车里对着两人又求又喊,从烈日炎炎到日暮黄昏,林子里充斥着惨叫呼喊,血水被倒掉了一盆又一盆,如今李嬷嬷回想起来,都还觉得头脑发晕。
那一日,直到月上中天,马车里才传出了婴孩的哭啼,两姐妹几乎是同时产下孩子,又同时昏迷过去。
“俗话说,活七不活八,晋王妃当时怀孕八个月,又是难产,生下的孩子只猫儿叫似的哭了两声,就没了气息。”说到这里,李嬷嬷颤抖着双手抹了把脸。
安若澜倒吸一口冷气,不敢置信地捂住双唇,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她想起面上清清冷冷,眉眼间透着疏离的九姨,怎么也不敢相信她竟然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李嬷嬷重重吸了吸鼻子,接着道:“当时晋王爷很难过,好不容易才振作起来,却不想晋王妃竟……竟疯了……”
“疯了?”安若澜心口一跳,直觉地不信。她无法把看似清冷,实则温柔的九姨与疯子联系在一起。九姨看上去是那般高贵优雅。
“是、是疯了。”李嬷嬷枯枝般的手颤抖得更厉害,深吸了口气才道:“晋王把晋王妃与夫人都带回了晋王府,晋王妃醒来后得知孩子去世,当场就疯了,她又是哭又是笑,还一口咬定小姐您才是她的孩子,她甚至打伤了夫人,把您抢了过去,后来若不是晋王阻止,恐怕您如今就不在夫人身边了。”
“你说……九姨认为我是她的孩子?”安若澜皱起眉,怎么想都觉得太过匪夷所思。
“是的。”李嬷嬷僵硬点头,似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战战兢兢道:“当时晋王妃根本谁的话都不听,她打伤了好多下人,力气大的出奇,连武艺精湛的晋王都险些拦不住,她甚至要抱着您跳湖!”
说到后面,李嬷嬷突然拔高了声音,尖锐的声音刺得人脑门发疼。
安若澜揉了揉额角,不相信道:“我没听说九姨有何失常的地方。”
“那是因为晋王妃后来好了!”李嬷嬷焦急解释道,“那次之后,晋王担心晋王妃再犯病,就把她关了起来,请了好多的大夫看,有宫廷御医,也有凡间名声响亮的神医,更是请了和尚道士到晋王府,以及孩子出生的地方开道场念经书,有说法,说晋王妃是被早夭的孩子怨气所染,才会爆发疯癫之症。”
一口气说完,李嬷嬷抹了把眼角,道:“就这样过了两年,晋王妃才渐渐好了。自那以后,夫人跟晋王妃就不再来往了,夫人总是担心晋王妃要把您抢走,是以她不敢让您出府,也不敢让您接触外人,就连旁人提一句晋王妃,夫人都怕得不行。”
安若澜姨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真是李嬷嬷说的这样,倒是可以解释为何九姨看到她会那般激动,为何母亲听她提起九姨会有那般大的反应,为何前世今生母亲都很不喜欢她接触外人。
一切都说得通,但她却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脑海中似乎有什么在漂浮,她知道那很重要,伸出手想抓,却又抓不住,这种无力感让她莫名地不安焦躁。
沉吟了好一会,她抓住其中一个疑惑之处,问道:“你方才说晋王爷把九姨和母亲都带回了晋王府,为何母亲不回文信侯府?”
若是回文信侯府的话,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了。
李嬷嬷早料到她会有所疑问,只是没想到她会问起这里,闻言不由戏谑一笑,答道:“六小姐您还小,不懂也是正常。女人生完孩子后身上是有伤的,不能随意搬动,不然会加重伤势。更何况当时晋王妃与夫人都是难产,身上的伤比平常人更重些,晋王也是好心,怕夫人在回文信侯府的路上加重伤势,在询问过老夫人与五爷的意见后,就让人在王府准备了院子,让夫人留下养身子。”
“哦。”安若澜似懂非懂地点头,前世她不曾生过孩子,不知道还有这一说。
顿了顿,她又问:“当年九姨失常的事闹得大么?”
“不大。”李嬷嬷摇头,“事情就发生在晋王府内,当时晋王把事情压下来了,没人敢往外乱说,外面人只知道晋王妃产后身子不好,一直在晋王府养身子。这事就连国公爷和老侯爷都是不知道的。”
“那……”安若澜还想再问,可张了嘴却又不知道要问些什么了,犹豫半晌,她才道:“九姨的孩子是男是女?”
李嬷嬷目光微闪,迟疑了一阵,才回道:“是个男孩儿。”
“哦。”安若澜点头,心里蓦地有些涩涩的。
李嬷嬷见她神思不定,小心翼翼问道:“六小姐今日怎的突然提起晋王妃了?”心里冒出一个惊人的猜测,她赶紧压了下去。
“啊……哦,就是听外祖母提的多了,有些好奇。”安若澜回神,淡淡笑着回答。
李嬷嬷微皱眉,若有所思地颔首,过了一会,又道:“六小姐,奴婢多一句嘴,希望您能见谅,夫人的法子虽说用的不当,但追根究底是太在乎您,日后您还是少出府吧,也不要再打听晋王妃的事。”
说着她又哭起来,“这些年夫人一直饱受煎熬,她不愿,也舍不得跟晋王妃生分,但为了您,她只能如此。因为夫人不让晋王妃见您,晋王妃早就把夫人给恨上了。”
“夫人日日夜夜抱着愧疚自责活着,总觉得是她害了晋王妃,说当年若不是她提起去祈福,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
“六小姐,您就当是给夫人一个安心,日后好好听夫人的话吧,当年夫人可是拼着命,难产将您生下来的啊!”
李嬷嬷字字泣泪,安若澜不免动容了。
她本就是对母亲在意的,加之又听了这样的陈年往事,心疼九姨痛失孩子的同时,她也更珍惜与母亲之间的母女情分,她确确实实是心软了,有那么一瞬间,她险些就点头答应了李嬷嬷的要求,但最终,她还是保持了一分理智。
听母亲的话,然后走上前世的老路吗?
因为一生只围着母亲打转,所以像前世一样没有朋友,没有别的亲人,也没有爱人?
那不是她想要的。
卫刑身染鲜血的模样她还记得,她早已没有办法再像前世一样对母亲顺从。
沉重的闭了闭眼,她郑重道:“我很感激母亲对我的养育之恩,这一辈子我都会孝敬她,但是,我长大了,我有自己的想法,有自己想做的事,我没办法事事听从母亲的安排。”
闻言,李嬷嬷的脸色瞬间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