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沉默一会儿后,心头也没思量出个所以然来,随即也不打算就此深究,仅是话锋一转,再度将话题绕到了正道上,“王爷是如何知晓妾身今日被太子妃算计过,又是如何找到妾身的?”
“从皇祖母寝殿的两个宫婢入手,便知你被顾明月控制,再从顾明月入手,便知你坠了水井。本王亲自去水井查探过,捞出了一具尸首,那尸首的衣着与你今早从王府出发之际全然一致,面容也与你如出一辙,只是仔细查探,便从那尸首脸上扯下了一层薄面具,由此可知,你并未溺亡在井,且放眼这偌大的宫中,最有能耐救你甚至能在井中抛下一具尸首来替代于你的人,除了那裴楠襄还能有谁?”
他极为难得的出声解释,语气淡漠平缓,似是没夹杂任何感情。
然而这番话入得叶嫤耳里,却陡然令她震得不轻。
“王爷竟在那水井中捞出了一具女尸?且女尸的面容与衣着都与妾身今早时如出一辙?”她面色抑制不住的变了变,低沉出声。
平乐王漫不经心点头。
她心口陡然复杂开来,起伏汹涌,压制不得。
不必多想,那水井中的女尸,定该是裴楠襄动的手脚了。
毕竟,她被他带回他的寝殿后,便开始沐浴更衣,是以,她换下来的那身平乐王送她的衣裙,她当时并未在意,本以为紫苏等人将那身换下的衣裙拿去清洗了,却未料那身衣裙竟套在了一具尸首身上,有意以此来掩人耳目。
那裴楠襄啊,心思也是深得不能再深,看着俨然是个翩跹温润的正人君子,实则,却是将她叶嫤拿捏得当,肆意算计。
只是,他明明都有了许珠了,又为何还要盯上她叶嫤?他既能明媒正娶许珠,那她叶嫤在他眼里又是什么?是比许珠还不如的卑贱棋子?
是以,他的所有温柔与细腻,都只是蛊惑她蒙骗她的戏码?
越想,心头越发的凉薄开来。
终究是人心难测,深邃重重,四处都是刀锋冷箭,令她难以防备。
待得沉默许久,她才叹息一声,自嘲的朝平乐王笑笑,“妾身倒是没想到,妾身的这条命啊,竟有这么多人惦记着。若是妾身只是个痴呆之人,不必遭受这么多算计与坑害,该是多好。”
平乐王转头朝她望来,凝她片刻,随即微微而笑,“怎么,累了?”
叶嫤面露怅惘,也未打算隐瞒,仅是朝他如实的点了头。
“爱妃若只是个痴呆之人,便是本王不杀你,你也早就死在叶夫人叶箐以及太子手里了。王族之中,本是腥风血雨,个个都是深沉无底之人,爱妃既是主动踏入了王族,那爱妃便注定没有任何退路,也没有任何其余的选择。”仅是片刻,平乐王再度道话。
说着,神色微动,似又突然想到了什么,继续问:“今夜,爱妃是要跟随本王离宫还是去裴楠襄寝殿?”
叶嫤兀自沉默,一时之间,并未回话。
只道是裴楠襄如今与汾阳王一家搭上了关系,许珠又不是个好惹之人,她叶嫤自然不会自讨没趣的伸着脖子上去让许珠砍。再者,依靠裴楠襄对她故作而来的温柔,并不能让她真正的安然活命,是以,比起裴楠襄那里来,她如今退无可退,便也只有先随平乐王出宫,再做打算。
思绪至此,她敛神下来,朝着平乐王微微而笑,“既是王爷都不怪罪妾身算计了太子妃,妾身感激涕零,自然也得跟随王爷回府才是。”
嗓音一落,亲自抱着酒坛子倒了两杯酒,随即便将其中一杯朝平乐王递去,待得平乐王抬手接过,她才缓道:“妾身敬王爷一杯,多谢王爷不罚之恩。”
说完,端起另一只酒杯主动朝他碰杯,他眼角一挑,深眼凝她,叶嫤却不多言,笑着便稍稍仰头,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顷刻之际,辛辣的酒水入口,顿时呛住了喉咙。
她抑制不住咳嗽起来,平乐王则轻笑两声,戏谑道:“没有男儿之气,却要像男儿般潇洒喝酒,爱妃这又是何必?”
叶嫤猛的咳嗽了几下,没理会他,平乐王面色悠然平和,眼中再无最初的深邃与压抑,似是兴致大好,抬手便将杯中的酒水优雅自若的一饮而尽。
不久,平乐王差苏晏上来扶他下得阁楼,叶嫤缓步跟随在后。
眼见叶嫤有意离宫,紫苏急忙上前阻拦,紧着嗓子道:“姑娘这是要出宫吗?我家公子还有事要与姑娘说,姑娘可否再随奴婢去一趟公子寝殿?”
叶嫤笑笑,“不必麻烦了,裴公子今日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谨记,待裴公子空闲之后,我再去武安侯府拜见他便是。”
说完,再度踏步往前。
紫苏仍是眉头紧皱,欲再度将叶嫤阻拦,却又不敢轻易将叶嫤得罪,无奈之下,只得一直跟随在叶嫤身边相劝。
平乐王兴致极好,这回也没打算驱赶紫苏,任由叶嫤自行应付。
一行人出得宫门口后,便缓缓登车而行。
紫苏终于停步下来,满目无奈,待见叶嫤一行人彻底走远,她才脸色微白,急忙朝自家主子的寝殿奔去,却待刚踏入自家主子寝院院门,便见自家主子刚将汾阳王一家送走。
眼见紫苏身边已无叶嫤踪影,裴楠襄瞳孔微沉,温润柔和的问:“她呢?”
紫苏心有紧张,急忙跪身在地,“回公子的话,姑娘主动跟随平乐王出宫去了,奴婢不敢强行阻拦,只能眼看着姑娘离去。”
裴楠襄默了片刻,意味深长的笑,“倒还当真是个倔强玲珑的女子,竟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本殿的好。”
紫苏面色越发紧烈,小心翼翼抬头朝裴楠襄望来,犹豫片刻,低道:“姑娘本是对公子有好感的,只是后来平乐王与汾阳王一家出现了,姑娘好像就对公子有了看法……”
裴楠襄眼角一挑,笑得从容自若,“去知会大昭太子一声,明日,本殿有狩猎之性,让太子好生邀上京中王宫贵胄之人一道前去狩猎,也顺便告知大昭太子,定也要将平乐王与平乐王妃好生邀上。”
紫苏急忙点头,不敢耽搁,当即小跑离去。
却是这话传入大昭太子耳里时,大昭太子正拥着陈惠儿坐在软榻,心疼安抚,奈何几番温柔细语之下,陈惠儿仍是浑身发抖,脸色惨白,似是并未从惊恐之至恢复过来。
太子心疼得紧。
虽是风流不羁之人,但陈惠儿是陪在他身边长大的人,是以他对她极是喜爱,宠冠东宫,他此生之中可拥有诸多女人,但独独陈惠儿一人,能入得他心,而其余女人,不过是解决生理之需而已,如衣如裤,并无重要。
待听说裴楠襄明日有意外出狩猎,他心忧陈惠儿,再加上顾明月之事,的确是没心思外出狩猎,奈何又不愿轻易拒绝裴楠襄,是以待暗自权衡一番,终究是朝紫苏回道:“裴太子之言,本殿记下了,等会儿,本殿便差人去安排,待明日天色刚亮之际,便出发狩猎。”
紫苏点点头,应声离去。
夜色已是深沉之际,待叶嫤与平乐王归得平乐王府时,三更已过。
叶嫤与平乐王刚前脚踏入府门,府外便有烈马的踢声扬来,叶嫤蓦地一怔,下意识止步,便见巷子深处有几匹烈马奔来,片刻之际,便止在了王府门外。
苏晏眼见那几名策马之人身着御林军服饰,心有戒备,当即上前询问:“各位可是有事?”
几名御林军下马而来,目光瞅准府门内的平乐王与叶嫤便道:“明日太子殿下邀王爷与王妃一道出城狩猎,不得缺席,还望王爷与王妃早做准备,莫要耽搁了明日出发的时辰。”
叶嫤面色微变,下意识朝平乐王望来。
平乐王却不拒绝,勾唇便兴味盎然的应话。
御林军抱拳点头,客气两句后,便再度策马离去。
叶嫤朝他们消失的方向凝了凝,回头过来便朝平乐王问:“王爷为何要答应他们?你双腿不便,完全可以此为由拒绝他们。”
平乐王讳莫如深的笑,“本王若拒绝了,明日,便该剩爱妃一人前去狩猎了,如此一来,岂不正中那人心意?”
叶嫤一怔。
平乐王极为难得的解释,“太子前脚处置了顾明月,后脚还得安慰陈侧妃,他如今正手忙脚乱,岂能有空想出这狩猎之事?若不是有人刻意吩咐,太子岂会这么晚还差人急急出宫邀人?”
叶嫤暗自将他这话仔细思量,则是片刻之际,顿时反应过来。
平乐王扫她两眼,轻笑一声,“明日狩猎之事,爱妃知晓是谁人授意的了?”
叶嫤深吸一口气,点了头。
平乐王毫不避讳的道:“虽是狩猎,但明日那人的目的,仍是爱妃无疑。”
叶嫤眉头一皱,默了一会儿,才低声道:“妾身突然染病,该是无法陪王爷前往的。”
平乐王眼角一挑,“爱妃若是装病,那人会更乐得其所的来王府守着爱妃,许是端茶倒水,温柔擦脸的动作都会用上。”
叶嫤眼皮一抽,当即打消这装病的念头。
她甚至可以想象一旦她躺在榻上装病,那裴楠襄定会坐在她的屋中一直将她盯着,亦或是朝她温润风雅的笑着,甚至如平乐王所说的端茶倒水,软语体贴,如此攻势,无疑会极猛极猛。
是以,在府装病并不是个好法子,又或许,如他那般精明而又势力磅礴之人,她在他面前耍任何花招都会被他彻底看透,如此,想来唯一之法,便是稍稍与他撕破中间隔着的那层纸,稍稍挑明一切,这样,许是更为有效一些。
毕竟,那裴楠襄身边不缺聪明的女子,自然也不必仅盯着她叶嫤一人才是。
这般一想,她开始朝平乐王道:“要不,妾身还是去吧。”
平乐王对她这话并无半分诧异,只是漫不经心的笑,“爱妃明日打算如何应付他?”
“直接将一切挑明,从中争取。”叶嫤幽远陈杂的回了一句。
平乐王摇摇头,“此法通不了。”
叶嫤一怔。
平乐王满目幽远的朝她凝了凝,片刻之际,才漫不经心的道:“明日之事,爱妃无需操心,本王自有安排。”
是么?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叶嫤心中越发怔得不轻。
“王爷此话之意,是要出手搭救妾身?”她略是惊愕的问。
只道是他对她历来清冷惯了,如今当真会好心的帮她?且今夜她好歹也是害了顾明月一回,让她从高高的太子妃跌落成了阶下之囚,性命堪忧,平乐王虽口口声声说他对顾明月已然断情,但她终究是不敢完全相信的。
“本王自然是要救爱妃一命,只是,礼尚往来,倘若明日本王受危,也望爱妃好生搭救一把。”他突然勾唇而笑,那双修长双眼上弯着的弧度恰到好处的完美,极是惊艳。
然而叶嫤却心口一紧,顿时满身防备,她强行按捺心神一番,干咳一声,“妾身都是泥菩萨过江了,明日岂有本事搭救王爷。”
平乐王神色微动,对她这话也无任何诧异,仅道:“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爱妃如此摆脱干系,倒让本王心凉。罢了,爱妃本也是无情之人,本王自然也不难为你,只是明日若是当真受危,爱妃什么都不必管,只需即刻入城回府便是,本王这话,爱妃可记下了?”
他这话说得极为随意,奈何叶嫤却听出了几分危险的意味来。
她思绪翻腾,凝他片刻便忍不住问:“王爷明日究竟想作何?太子好不容易才稍稍放过你,王爷最好还是在他面前稍稍消停,莫要轻举妄动才是。”
平乐王眼角一挑,“爱妃担忧本王便直说。”他嗓音再度毫不掩饰的卷出戏谑的意味来。
叶嫤瞪他两眼,也不打算多说,仅垂头下来,便道:“王爷想要做何,妾身自然不敢插嘴,但还是那话,王爷虽心思精明,但也是血肉之身,行事自当三思谨慎才是。”
说完,不打算在此多呆,仅朝他弯身一拜,随即便踏步离去。
待得她彻底走远,苏晏才满目复杂的朝平乐王望来,“王爷打算明日行动?”
平乐王漫不经心的点头,“若再不行动,那人下一步便要逼宫登位了,到时候一切都将来不及,是以无论如何,明日都得生出些事来,先行将他拖住再说。”
苏晏满心了然,终究未再言话。
平乐王也不多说,待被苏晏推着回得主屋后,便修书了一封,让苏晏入宫去禀报太后,说是叶嫤寻到了。
方才出宫太急,只因有意要赶在裴楠襄与汾阳王府一家子商量完要事之前出宫,是以也没来得及领着叶嫤一道去太后寝殿告辞,而后突然闲下,便给太后修书一封告明实情,也好让太后莫要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