湖广两省的巨变不但深深地影响着曾贞干这样的降将,也极大地影响了投诚的湘军将士!所有的湘军将士在接受整编之前难得地获得了一次探亲假,抽空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乡,有许多将士离开家乡甚至已经整整七年了!
七年前离开家乡时,幼儿尚在襁褓中嗷嗷待哺,年迈的老母正倚篱殷殷叮嘱,娇美的妻子却躲在楼上默默落泪。惊回首,七年弹指过,幼子踞门前,问客来何人?老母坟前草,萋萋已过膝……
出乎曾贞干和军政府的意料,获准探亲的湘军将士十有八九仍然返回了军营,只有极少数人选择了离开军队!曾贞干曾亲口问过去而复返的几个湘军将士,问他们为什么放弃和家人厮守的机会,仍然选择当兵?
这些将士的回答大致雷同,无一例外都是他们的妻子或者家人坚决支持他们参加护国军,以保卫湖广军政府来之不易的新政成果。贫苦了千年的华夏百姓是善良的,也是坚强的,他们从没想过要当什么刁民,从没想过要害别人,如果能有他们一条活路,他们是断然不会造反的!可如果谁要是想夺走他们生存的机会,要抢走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他们也是会坚决地起来反抗的,并且不惜为此付出血的代价!
军政府的新政改革已经深入人心,湖广境内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坚定了百姓们的信心,他们对军政府的信任与时俱增!加上张雨涵亲自领导的宣传司的宣传鼓舞,湖广地区的百姓展开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自从1858年新政改革开始以来,连续两年获得了大丰收,凭借辛勤的劳动,广大百姓不但解决了温饱问题,还将大量余粮充抵购买土地的款项,极大地充实了政府的战略储备仓库。
而在湖广大地兴起的工商热潮,更是替大量解放出来的富余劳力创造了就业机会,尝到甜头的百姓们更是坚定不移地要跟着护国军政府走了!他们再不想回到满清皇上统治下生活了,也不想在长毛的统治下惶惶不安地过日子。
这一切都深深地震撼着曾贞干,这个曾国藩原来最忠诚的追随者!最终,曾贞干的认识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完成了由被动迫降向主动投效的转变,开始积极地投身到护国军和六国联军的军事斗争中去。
但这一切都是曾国藩这个老顽固所无法体会的,他拒绝了解发生在湖广的翻天覆地的变化,也拒绝接受满弟的劝说,他仍然一意孤行,要坚定不移地走他未竟的路线,孔孟之学始终是治世之学,纵然没有了满人统治的大清,新的王朝也必然要遵循原有的礼教法度……
兄弟两人最终不欢而散,曾贞干没有想到的是,这是他生命中最后一次和曾国藩见面!
天京,富丽堂皇的天王府。
石达开终于召见了陈玉成,安庆局势已经刻不容缓,必须要拿出一个解决的方案了!
“玉胞,按理你刚刚从河南返回,车马劳顿应该让你多休息几天的,可是安庆战事紧急,天国危在旦夕,怕是又要辛苦你了。”
陈玉成恭敬地答道:“为天国效力是臣下份内之事。”
陈玉成的态度让石达开非常满意,自从童子军中脱颖而出之后,陈玉成的行事作风就颇多可取之处,和一般年轻气盛的将领绝不相同,陈玉成颇多老成持重,凡事必深思熟虑,也深谙忍让之道,因此,在太平军年青一代将领中,陈玉成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玉胞啊,对于安庆局势,朕想听听你的看法?”
陈玉成认真地说道:“万岁,在讨论安庆局势之前,臣想先听万岁分析一下湖广军政府的治国方略,毕竟,从本质上来说,太平军和护国军并无多大的区别,所走的路子都是杀富豪、毁孔孟,让广大穷苦的百姓翻身过上好日子,可为什么护国军会在如此短暂的时间里迅速强大起来,而我太平军则……”
石达开叹道:“玉胞不必忌讳,太平军确实在走下坡路,自从南北分流之后,太平军便已不复当初的锐气,在各处战场连战连败,看似坐拥百万之众,多是就食之饥民,真正能派上战场的也就那么几支军队啊。”
陈玉成叹道:“在护国军和太平军之间,究竟存在怎样的差别呢?”
石达开难谴胸中郁闷,也叹道:“这是有原因的,护国军之所以能够迅速发展起来,一是因为秦汉觅得了一个好时机,外无战乱、内无天灾,在湖广这一亩三分地,他就是土皇帝,说什么都能够得到坚决执行!第二就是他手下不乏能人武将,张亮基兄弟、黄冕父子、香港教会学校毕业的梁思汉、萧嫱等人都是治世能臣,而像蒙虎、白飘云、张大河之辈也多是能征擅战之辈!反观我太平军,长年处于湘军、淮军、洋人以及满清遗留地方武装的四面夹击之中,只能忙于打仗根本无力治理国家,才有今日之差距呀。”
陈玉成也颇为惋惜道:“是啊,如果天国也有相对良好的内部环境,当初洪仁玕的资政新篇能够得到执行,或者天朝田亩制能够实现,天国怕也不是现在这番景象啊。”
石达开脸上浮起一丝尴尬之色,陈玉成的话直接刺进了他的心里!凭心而论,太平天国并非没有实行新政的环境,所谓忙于打仗只是石达开的推托之辞罢了!实际上,石达开没有施行资政新篇是因为多方阻碍。
自从太平军坐了江南半壁江山之后,原先的富豪不是逃离失所就是悉数被屠,剩下的大量田产、庄园实际上已经控制在为数不多的天国将领手里!比如,太平军南北分流之后,光如石达开的岳父黄玉昆一人,就侵占了韦昌辉遗下的八千亩良田,以及十处庄园!
这样一来,太平天国要施行资政新篇,所产生的阻力并非来自传统的封建地主,而是来自太平军内部,石达开带兵打仗是把好手,也颇有战略眼光,但他也有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遇事有些犹柔寡断,经常会顾念亲情而徇私。
尴尬地笑笑,石达开避开话题,说道:“玉胞啊,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现在最紧要的是解了安庆的围,只要安庆无恙,天国局势转危为安,我们还是有大量的时间来施行资政新篇的嘛,还是说说你对安庆局势的看法吧。”
陈玉成在心底叹息了一声,事实上,他说这番话就是想旁敲侧击石达开,希望石达开能够痛下决心,厉行改革!此次安庆告急,看似对天国的重大威胁,可反过来想,也未尝不是天国中兴的一次际遇,如果石达开能够知耻后勇、励精图治,太平天国未必不能东山再起,最终击败护国军。
可石达开的回答让陈玉成大失所望。
很显然,石达开只是希望保住安庆,而不希望借此机会实行改革!
但陈玉成仍然决定作最后的努力,认真地问石达开道:“万岁,臣说句不该说的话,这次即便侥幸击退了护国军,解了安庆之围,可以后呢?太平军和护国军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长此以往,我军又凭什么解皖北之危?苏北之危?甚至是天京之围?”
石达开皱眉不答,心忖陈玉成这语气倒象是在兴师问罪了。
陈玉成话已出口,倒放下了心中的顾虑,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索性直言道:“万岁想必已经知道草场惨败的真相了,护国军居然发明了如此可怕的武器,绝非我太平军将士的血肉之躯所能抵抗!如今,唯一的补救办法就是赶紧施行资政新篇,励精图治,大力发展农工商,唯其如此,太平军才能迎头赶上,不致被护国军抛在身后啊。”
“够了!”石达开终于再忍耐不住,拍案而起,厉声道,“朕将你召来,不是想听你教训朕的!明天,就是明天,你立刻点起本部兵马,火速驰援安庆,如若不从,当以叛国罪论处,诛灭九族!”
陈玉成站起身来,向着石达开惨然一笑,说道:“万岁,陈家一门两侯、六检点、七指挥,到如今已经只剩下臣孤身一人了!所谓诛灭九族怕也只能杀臣一人而已。”
石达开猛地一颤,顿时想起陈家一门忠烈,已经替天国流血了鲜血,如今果然只剩下陈玉成一人了!就是陈玉成的新婚妻子曾晚妹,也是一门忠烈,曾氏一门仅剩曾晚妹一人而已!想到这里,石达开不禁心中恻然,对陈玉成的厌怒顿时减轻不少。
有些失神地叹息一声,石达开轻声道:“玉胞,有些事并非你想的那么简单,朕也是迫不得已呀,好了,安庆的事就全拜托你了,朕累了,想竭息了,你跪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