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阳——
汉阳石滩,这里是荆州南郡东侧十分着名的码头,曾经过往的商人都在这附近换乘舟船,然而近年来天灾人祸不断,使得附近的人烟比之以往萧条了许多。但是许多船老大们,还是坚持着在这里载客,借此糊口度日。
而今日,这个萧条的码头,迎来了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
那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儒士,唇红齿白、英俊貌美。此人头戴青玉华冠,身穿纹有翻腾青云的儒袍,腰系玉带、脚踩腾云之靴,一对剑眉极为英气,而不可思议的是,这位儒士手中握着的并非纸扇,而是一柄珠光宝气的宝剑,一看就知道绝非凡品。
此人正是月前以一人之力覆灭了整个夜郎国这百夷之一的大汉剑儒,天剑恢恢。
“这里……怎么看都不像是凉州呢!”这位年轻的剑儒满脸疑窦地摸着下巴。
不远处有一名船老大见恢恢独自一人在那嘀咕,心下有些纳闷,好奇问道,“这位小哥去哪?要是渡江的话,小老儿倒是可以载小哥一段,价钱绝对便宜。”
“那自是极好。”恢恢闻言脸上展露笑容,欢喜地说道,“劳烦船老大载在下顺流而下,在下想去泰山。”
“泰山?”本以为来了买卖的船老大脸上笑容一僵,望着恢恢古怪说道,“我说这位小哥,从此地坐船,可到不了泰山啊……”
“咦?”恢恢脸上露出了吃惊的表情,愕然问道,“这里不是天水么?我听说从天水坐船能直接到泰山呢。”
船老大闻言险些一口气没上来活活憋死,傻眼了半响这才语气古怪地更正道,“小哥,你说的倒是没错,可这里是汉阳啊,荆州南郡汉阳,离你所说的凉州天水,何止几千里……”
“什么?”恢恢震惊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嘀咕道,“不可能啊!从西川出发时,我可是一直朝着北边走的……凉州不是在西川北边么?既然如此,我怎么会来到汉阳呢?”
“话是没错……”船老大用异样的眼神上下打量着恢恢,心下嘀咕道,天晓得你是怎么走到这里来的。
“这下可麻烦了……”恢恢皱眉叹了口气,继而说道,“那就有劳船老大先将在下载过江对岸……”说到这里,他的眼神猛地一凛,似有察觉地望了一眼北侧,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抱歉了,在下暂时不需要渡河,十分抱歉。”
“……”船老大是个和善的人,因此见恢恢突然改口倒也没有在意。
何以恢恢会突然改变主意呢,因为他注意到了一个人,一个从西北方向缓缓走来的人。
这个人可不寻常,本是好端端的淡土色儒袍,但是此人却赤着上身,仅用腰带胡乱系着,任凭那儒袍的上半边挂在身侧。那一头的蓬松乱发下,是一张充满了狠戾与霸气的面庞,一双眼睛中似乎微微有赤色淡芒闪动,令人不寒而栗。而令人震惊的,是此人肩膀上那柄不可思议巨大的重剑,粗略目测竟有一丈多长。其中剑锋长二十余尺,底部刻有‘补遗’二字,笔力遒劲。而剑柄则为七尺左右,握柄更是粗如成年男子的腰。很难想象,这柄一看就知道是精铁打造的古铜色重剑,此人究竟是怎么才能凭单手将其抗在肩上。
千钧之力!名符其实的千钧之力!
“嘿!”瞧见那人,恢恢嘴角泛起一个难以琢磨的笑意,右手提着剑,负背双手,神色淡然地站在那人的必经之路上。
近了,更近了,数十息工夫,那位肩抗巨剑的男子仿佛什么都没察觉到般,径直走向恢恢,从他身侧大概一丈不到位置走过。
“好久不见!……输耳!”恢恢满脸微笑着打了一个招呼。
那位名为输耳的男子骤然间停下了脚步,与恢恢站在一条直线上,眼神倨傲地斜眼扫了一眼恢恢。
【大汉剑儒,地剑输耳!】
“是你啊。”输耳用慵懒而浑不在意的语气淡淡地打着招呼,左手小指掏着耳朵,仿佛浑然没将恢恢放在心上。
恢恢没有在意输耳的无礼,微笑着淡然说道,“那支九黎之一,虽说笃信邪巫,虏我国百姓为祭品牺牲,但你也不至于将其灭族吧?”
“啧!”输耳撇了撇嘴,不屑说道,“你这个灭了夜郎一国的家伙,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我的事?”
恢恢闻言皱了皱眉,更正道,“我只是杀了那所谓的夜郎族三千勇士,捣毁了他们所谓的神坛,夜郎子民,我可秋毫无犯!而你呢?诛了罪魁祸首不算,还将整支九黎之一的部落覆灭,断其传承,此绝非上天本意!”
“早知道你这家伙会罗嗦,我特地留下一老一小未杀……这样就不算是断了传承吧?”输耳用几近挑衅的眼神望着恢恢,那满脸戾气的脸上充斥着狰狞之色,冷冷说道,“若是你瞧见那仿佛阴曹血狱般惨景,若是你瞧见我许多无辜百姓被破腹挖心沦为供奉邪巫之牺牲,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恢恢闻言面色一滞,许久低声说道,“可虽说如此,你也做得太过火了……上天有好生之德!”
“然而……”打断了恢恢的话,输耳沉声说道,“触怒天颜者,灰飞烟灭!这,不就是你我的职责么?”
“你这家伙……”看似温文尔雅的恢恢,眼眸中泛起阵阵怒意。
“只管大势,不论小节……若非是上天怜悯,不欲其传承断绝,似那等奸邪之民,本应当刀刀斩尽、个个杀绝,以绝后患!”说着,输耳脸上的暴戾之色变得更浓,冷冷骂道,“掳我国子民为供奉邪巫之牺牲,那帮化外之夷竟也想得出来!看来是以往的积威不足以震慑住那些混账东西……”
“你想做什么?!”恢恢隐约从输耳的话中听出了什么,神情凝重地问道。
“放心,暂时不。”岂料输耳忽然换了一副表情,在略一思忖后,轻笑说道,“你要去泰山?”
“唔。”恢恢似乎还是有些不放心,皱眉问道,“你去何处?”
“去广陵!”
话音刚落,就见恢恢双眉一挑,神色再次变得凝重起来,“你去广陵做什么?那个人,你暂时不可以动!”
“哦?是么?”输耳斜着眼睛望了一眼恢恢,哂笑说道,“可是,我这边却并没有明确的天谕叫我不可以动那个小家伙啊……说到底这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你,还有第五宫元那家伙,你们要养虎为患,我不反对,但是,我却不容那人坏我大汉根基!在我看来,奸邪之辈,当尽早扼杀,岂能任其坐大?……还是说,你要阻我?”
“……”眼瞅着输耳那满脸的挑衅之色,恢恢皱皱眉,拇指一弹,使得右手剑鞘中的宝剑亮出一小节利刃。但是随即,只见他深吸了一口气,却又将那小节亮出的利刃收回了剑鞘。
“嘿!”输耳哂笑一声,看似抬脚准备离开。突然间,他脸上表情顿变,手中巨剑划过一个轨迹,以雷霆之势斩向恢恢。
“轰——”
巨剑‘补遗’那一记重斩,仿佛裹挟着天崩地裂之威,一时间,风起云涌、狂风怒号,大地震颤、飞沙走石,叫人难以辨物。仿佛这一记,就连天地亦失颜色。
然而,输耳的脸上却无丝毫得逞的笑容,而是遗憾与失望地撇了撇嘴。
“啧!”
伴随着输耳一声撇嘴声,只见在狂风吹起沙尘怒号的纷乱当中,恢恢竟依旧站在原来的位置,四平八稳。再看他的右手手中宝剑,令人震惊,他竟然只是用一小节亮出剑鞘的剑刃,便挡住了输耳那无比沉重的巨剑。
“你想做什么,输耳?”站在怒风当中的恢恢神情依旧平静,任凭身上儒袍被那狂风吹地鼓起唰唰作响,然而他的眼神中,却已泛起阵阵不渝。
“啊哈!”输耳根本不理睬恢恢那隐隐带着威胁的询问,眼中战意更浓,手中巨剑舞起,以雷霆之势连绵不绝地朝着恢恢一阵乱斩。
“锵——”
随着恢恢的一声呵斥,他手中的宝剑终于出鞘。
天雷滚滚、暴雨倾盆,汉阳石滩附近的船老大们惊恐地躲在船舱里,瞅着那骤然变色的天空。尽管电闪雷鸣的地方似乎离他们有些远,他们并不会因此遭到牵连,可那一阵阵轰雷巨响,还是叫这些普通的渡船人们心中胆颤不已。
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这维持了足足小半个时辰的异常天象,竟是源于两位了不得的大人物的争斗。
——与此同时,广陵郡朱家镇,孙坚帐内——
“你与太平道有何干系?!”
张煌可不知远在千里之外的两位大人物因为他展开了一场远超当代武者实力的交锋,此时的他,满脑子都是孙坚那句质疑的问话,以及孙坚全身那股徐徐向外渗透的无比强大的气息。这股气息压迫着他的心神,叫他不由地变得紧张起来。
“太平道……”张煌嘴里喃喃念叨着。事实上他适才被那位丹阳兵裨将徐琨请来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甚至于对孙坚心存偏见的李通还一个劲地提醒他要小心为上,要不是张煌拒绝了,黑羽鸦们多半会跟着张煌一同前来。
对此张煌是这样想的,就目前他们的实力而言,若是孙坚当真对他们起了歹心,那么,就算他们黑羽鸦全加在一起,显然也会被孙坚随手通通放倒,既然如此,又何必多此一举?反正张煌自觉不曾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想来孙坚也不会为难他。
可到了这里听闻孙坚问话,张煌这才感觉不对来。
[莫不是我在那池子旁用活符之术被他察觉到了?不会吧,他也懂道术?]
张煌的心中充满了惊诧,他原本以为武人出身的孙坚不可能懂得道术方面的事,但是不可否认,今日他曾在伤兵营与孙坚走过了一个对脸,若非孙坚从那个池子的水中瞧出了些,张煌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解释。
不过话到嘴边,张煌又给咽下了,毕竟下山前他义父曾千叮万嘱地提醒他,在外面不可随意使用道术,否则会遭来祸事。虽说张煌至今安然无恙,但以后如何那可说不好。再说了,孙坚与他非亲非故的,岂能推心置腹将所有的秘密都告诉他。
想到这里,张煌摇头说道,“下职不明白孙将军所言。”
“……”孙坚拧着眉不说话,只是凝神盯着张煌,他身上那股气势,亦越来越强大。那无形的气势,竟压迫地张煌仿佛感觉身负数百斤的重物。
[好厉害的‘威压’……]
张煌心中暗暗吃惊。
所谓威压,指的是将气扩散至体外某个范围区域,能够对范围内的所有人起到威慑作用,一般情况下除了施展者之外不分敌我,因此这门武人的技艺大多运用在阵前武将的单挑中。当然,熟练掌握这门绝技的武人亦能凭借意志控制威压的方向目标,不至于误伤到己方友军。
这是一种比较粗浅、但又十分难以精通的武人绝技,就连张煌也会,但是用好却不容易。再者,威压需要消耗不少气,因此,在张煌看来完全比不上另外一种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武人绝技‘气喝’。气喝,这种将气凝聚浓缩,借大喝形成声波使目标大脑思维混乱的绝技,那才是张煌心目中斩将的‘神招’,只可惜这招不容易掌握,没有优秀老师传授的张煌还在自行研究当中。
整整一盏茶的工夫,屋内两人谁也没有说话,然而屋内的气氛却仿佛被禁锢一般,孙坚那强大的威压,到后来甚至张煌体内的骨头仿佛都被压迫地吱嘎吱嘎作响。别看张煌一动不动,那并非他本意,根本原因,是他根本都是寸步难移。
突然间,那股强大的威压消失地无影无踪,只见孙坚闭着眼睛长长吐了口气,继而又睁开眼睛,神色复杂地看着张煌,良久缓缓说道,“你不承认也无所谓……伤兵们所呆的宅子里,有一口池子,池子里的水今日忽然具有治愈伤势之效,是你所为吧?”
[果然……]
张煌心下苦笑一声,他原本见那些伤兵们因为伤势疼痛哀嚎地凄惨,心中怜悯,因此再一次违背了下山时对其义父的承诺,趁四下无人之际施展了唐周教他的活符之术,让那一池的清水充满了‘生’气,却不想因此却被孙坚给惦记上了。
见躲不过去,张煌暗自咬了咬牙,沉声说道,“是下职没错,不过,下职并非太平道人士!”
“哦?”孙坚的表情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问道,“孙某听说,太平道的活符神术,能将清水变成治百病的良药,号称活死人、肉白骨……这等神奇异术,我想绝非轻易可以外传吧?你若非太平道人士,何以会懂得施展这门奇术?”
“是前月在泰山时,巧遇一位太平道中人士,由此人传授。”张煌回答道。
“何人?”
“姓唐,至于名讳……下职不方便透露。”
“……”孙某目不转睛地看着张煌,以他的本事,自然能够轻易从张煌的眼神以及心跳声判断出那句话的真伪。在细细打量了张煌几番后,孙某便知张煌并没有说谎,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了许多,点头说道,“没有关系就好……单是从那些人处学到这门奇术,算是你的机缘,但是,孙某还是要奉劝你一句,莫要与太平道扯上关系……其实你方才就算承认你是太平道人士也无妨,只要听取孙某的良言规劝,从此再不与其有任何瓜葛便是。”
[咦?]
张煌愣了一下,因为孙某在话中透露出的意思,竟是一开始就没有要对他不利的意思。
[那你一上来就施威压做什么?]
张煌表情古怪地看着孙坚,心中嘀咕却是不敢问。
然而孙坚却仿佛看透了张煌的心思,忽然间哈哈一笑,说道,“勿怪!皆因德谋几次三番在孙某面前夸赞你黑羽鸦六人,尤其是你,因此,孙某技痒相试一番罢了。”
“……”张煌哪里料得到这种事,哑口无言,良久这才苦笑问道,“且不知孙将军的评价?”
“呵呵。”孙坚望着张煌连连点头,爽朗笑道,“德谋所言不虚,果然是难得俊杰,假以时日,必成国家栋梁……”说到这里,他的话语戛然而止,在古怪地瞧了一眼张煌,正色沉声说道,“不过这仅是孙某的看法,当不得真,你可莫要以此沾沾自喜,需知武人习武,似逆流行舟,不进则退……”
听着孙坚那叨叨规劝,张煌真有些哭笑不得,心说难道我会因为你这一句话夸奖便沾沾自喜、目空一切?真是太小瞧人了!
不过张煌亦承认,孙坚说这番规劝,确实是出自好意,这使得张煌淡忘了方才那点点不快。
劝了一阵,孙坚似乎还是不放心,再次将话题转移到了太平道的事上。
“方才孙某对你所说的,你可莫要忘了,太平道借施咒替百姓治病,邀买人心,广收门徒布道,实乃居心叵测,你若是与太平道走得近,日后便是这个下场!”说着,孙某从桌案上找出一份通缉榜文,摆在张煌面前。
“传钜鹿人张角,自号‘大贤良师’,不遵朝廷招揽,邀买人心、广收门徒布道,居心叵测,特发此通缉……嘶!五千金?!”
细细一读那通缉榜文上的‘案犯’介绍,张煌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要知道臧霸那两千两银子的通缉令已属高额,然而跟那位大贤良师张角的五千金通缉令一比,那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
[看来汉朝朝廷也不是那么愚昧嘛……]
张煌有些意外地拿起通缉令瞧了几眼,心下暗暗嘀咕,因为在他的记忆中,太平道的领袖大贤良师张角直到起兵前夕,大汉朝廷才晓得有这号大人物存在,在此之前竟然毫不知情,像瞎了眼一样,任由张角收了三十六大方、六十四小方等众多门徒不说,还让他收拢了数以百万计的信徒。简直堪称不可思议!
当时张煌就在想,难道大汉朝对地方的消息控制竟如此薄弱?还是说,那些所谓的朝中大贤,皆是酒囊饭袋之辈,以至于张角在民间邀买人心近十年,朝中竟无一人知情。
而现下看到这张通缉令,张煌这才释然。
这才对嘛,似张角那种堂而皇之在民间百姓当中邀买人心的家伙,大汉朝廷不可能会视若无睹。
[大贤良师张角……五千金,乖乖,真了不得……]
心中暗暗感慨着,张煌的视线瞥了一眼通缉令上的画像,骤然间,他面色顿变,双眼瞪直,露出一副不可思议之色。
[这是……义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