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上午,是颍川书院与襄阳书关于儒学六‘艺’的第三场比试,即‘书’场。
可能对于张煌等一些人来说,昨日下午的‘射’场还是他们感兴趣的,那么对于文人书生来说,‘书’场才是他们与对手真正衡量差距的场次。
大清早地起来,张煌下意识地朝太史慈的床榻瞧了一眼,不出意外地发现,自打昨日‘射’场结束之后就不见了踪影了太史慈,昨晚一宿都没有回来。唯独在昨日晚上吃饭的时候瞧见一面,看当时太史慈喜不胜喜的模样,众黑羽鸦们在替兄弟高兴之余,难免也要在心底嘀咕一句。
狗屎运!
“射场最后一名的家伙却竟然得名师看中……真是没天理!”
李通的一句嘀咕怕是恰巧说中了许多襄阳书院学子与颍川书院学子的心声。
据张煌等人了解,昨日射场的第一名,那个颍川书院里也不知叫啥名的好运家伙,在得到优胜后,陈王刘宠随身携带的猎弓,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名书生欢欢喜喜地捧着陈王殿下的猎弓回去了,反而是太史慈那个射场最后一名的家伙,自打那时起就跟在了陈王刘宠身边,得这位箭术强者传授经验心得。
“张小兄,今日的‘书’场不知几位有谁会参与?”
曹操早早地找了过来,带着几分揶揄调侃问道。不得不说,昨日太史慈的箭术着实叫曹操大开眼界,尽管还不如陈王刘宠,但也绝不是一般人能望其项背的。
“你怎么又来了?……元让兄呢?”李通皱着眉问道。相比较腹黑狡猾的曹操,黑羽鸦们显然更加喜欢与憨厚的夏侯惇打交道。
“元让啊,被操打发到孟卓兄那边去了。”曹操口中的孟卓兄,指的便是新任陈留太守张邈。
眼见曹操好似此地主人般的做派,张煌不由地翻了翻白眼,他怀着恶意猜测,曹操之所以喜欢在他们身边,是不是因为这边有身高还不及他的陈到给他垫底。怀着这般而已猜测的张煌倒是没有想过,其实他的身高也就与曹操持平而已。不过当然了,他还年轻,按照陈到的话说,他也还能长。
曹操到了不久,戏志才与郭嘉二人便有联袂而来。对此张煌不禁有点纳闷,他感觉这两位似乎有点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意思。
不过在小舍里住了几日后,张煌也逐渐摸出了一些规律,他也发现小舍内的学子们都有各自的圈子,并不是团结大家庭的样子,而是分了好几个小派系:戏志才、郭嘉这两个举止放荡轻佻的自成一派,像陈群等出身颍川名门望族的士族子弟一派,寒门子弟一派,再加上荀氏子弟,像荀谌、荀悦、荀衍等荀家的优秀子弟,各成一派,唯一的例外恐怕就只有荀彧了,无论在哪里都充当着社交桥梁的角色。
用过早饭,张煌等人便要向孔庙的方向走去,可是这会儿曹操却告诉他们:不必去了,颍川书院今日暂停比试。
“有这回事?”张煌吃惊地询问郭嘉与戏志才,但是二人却也是疑惑地摇了摇头。
见此,张煌便询问曹操道:“孟德兄哪里得来的消息?”
曹操见众人不信,也不见怪,摆摆手解释道:“是这样的,此番陈王殿下与孟卓兄赶来替颍川书院站脚助威,并不单单只是邀请了那些宾客,陈王殿下还派人知会了本地的名门望族,邀请他们前来……你们不晓得陈王殿下素来喜好热闹。”
见曹操说得一板一眼,张煌等人不禁有些将信将疑。
好在这个时候有一名荀氏家仆过来,向众传达了荀爽的话:今日因故暂停比试,三日后再比。
见张煌等人这才相信,曹操不由的苦笑连连:“难道操所说的话就这么毫无信用?”
对此张煌、李通等人纷纷向曹操报以鄙夷的神色,他们可没忘记前几日被曹操戏耍了一回的事。
因为荀爽因故暂停了比试,因此张煌等人便没什么事可做,整日里跟着戏志才、郭嘉无所事事。值得一提的是,太史慈一开始时吃饭时间还会回来,到后来,连吃饭都跟陈王刘宠呆在一起了,气地李通、陈到大骂这家伙有了老师就不要兄弟。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又过了三日,一直到十一月二十一日的日上三杆,才有一名荀氏家仆前来请张煌等人观摩比试,一问之下才知道是荀彧的意思。
这一日用过早饭,当张煌等人来到孔庙的时候,黑羽鸦们吃惊地发现,今日的观众比起昨日何止翻了几倍,那场面的隆重,完全不是前几日可比。
“这可真是了不得……连那几位都请来了?”饶是生性淡然的戏志才,望向人群那些名门望族的眼神中亦流露出了震惊。
“志才兄认得那些人?”张煌诧异地瞧见远处荀爽亲自接待的那些名门望族宾客中,有几位早已是两鬓花白。
“小张兄这话可真是……”郭嘉失笑地摇了摇头,继而正色说道,“那几位可是我颍川的名士!”说着,他指向远处的颍川书院小舍弟子陈群,指着他恭恭敬敬扶着的一位老人,低声介绍道,“此乃陈长文(陈群)的祖父,我‘颍川四长’之一的陈公也!”
【陈寔,陈群的祖父,清高有德行于世,号‘三君’。又与钟皓、荀淑、韩邵三人齐名,合称‘颍川四长’。(难兄难弟这句成语,便是出自陈群与他堂弟陈孝先评论各自父亲品德功绩的典故,最初含义指两个人都十分优秀,难分高下。】
“再瞧那位……”戏志才手指远处颍川书院学子钟繇扶着的一位老人,语气中带着几分敬意,低声介绍道,“那位是钟元常(钟繇)的祖父,钟公也!”
【钟皓,钟繇的曾祖,清高有德行于世,与陈寔、荀淑、韩邵三人齐名,合称‘颍川四长’】
“还有那位……”郭嘉目视着远方与陈寔、钟皓交谈甚欢的一位中年人,低声介绍道,“此人名叫韩融,字无长,乃我颍川舞阳县名门韩氏如今家主,其父乃我颍川四长之一韩邵、韩仲黄。……与家师是一个辈分的。”
[与荀爽一个辈分?]
张煌不由的有些吃惊,旁边臧霸好奇问道,“那颍川四长最后一位呢?”
戏志才闻言正色说道,“便是师公(这里指老师他爹),荀淑、荀季和也!……师公与韩公已亡故,如今我颍川四长,便仅余陈公与钟公。”
紧接着,戏志才与郭嘉又向张煌介绍了其余慕名而来的名士,经他们这一介绍,张煌等人这才晓得颍川一地竟隐居着这般名士。
忽然,张煌注意到在此围观的众百姓当中还有许多的平民百姓,心下不由得一愣。
[颍川荀氏书院竟会对寻常百姓开放?]
张煌不由有些吃惊,因此在后来遇到荀彧的时候,有意无意地问起了此事。
这时荀彧早已将那些位贵宾迎接进去,倒也不忙,遂微笑着解释道,“我颍川书院推崇的是‘有教无类’,不管是士族还是平民,无论是富贵还是贫穷,都可以来我书院学习。”说罢,他颇有深意地望了一眼张煌一行人当中的徐福,微笑着对张煌说道,“若是诸位小兄有这个意向,敝书院亦对诸位大开方便之门。”
“束脩怎么算?”李通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他的本性。
不过对此荀彧倒是不在意,摆摆手笑道,“束脩嘛,皆看你等心意,哪怕是一钱,敝书院照收不误。”
张煌听了更加吃惊,他这才意识到,这个时代的儒士开设学院,可不像后世的学校那样只顾着赚钱。不过转念一想,照荀彧这么说的话,开书院岂不是一件只赔不赚的事?
“这么少?那你们怎么赚钱?”李通惊讶的问道,他的疑惑,恰恰正是张煌想问的。
荀彧闻言脸上露出了罕见的不悦之色,正气凌然地说道,“我辈读书人开设学院,只为我儒学之教化,又岂是为了钱财?”
见老好人荀彧都生气了,张煌自然明白是李通的话触到了荀彧心中的逆鳞,连忙岔开话题问道,“是什么人都收么?”
张煌的本意只是想岔开话题罢了,可荀彧却一本正经地回答了张煌:“是!……无论三教九流,无论老幼贵贱,敝书院皆会收下。至少在在下担任书院院长期间,是这样。……至于期间所费钱财,在下已说服了族中长老们,不成问题。”
张煌越听越纳闷,奇怪荀彧干嘛不惜花费巨资也要将书院做到这种程度,难不成就是为了名望?
“这样对贵书院有何好处呢?”这回问话的可不是张煌或者李通,而是曹操。
荀彧转头瞧了一眼曹操,笑着说道,“劝善一人,这世上便多一好人,少一歹人,这个世道亦清澄一分,少一分杀孽……这个‘好处’兄才以为否?”说罢,远处似乎有荀家子弟在喊他,荀彧向众人拱手行了一礼,离开了。
望着荀彧离去的背影,曹操为之动容,就连张煌亦被荀彧的‘远大抱负’所震惊,他这才真正理解荀彧那句‘有教无类’的真正含义。
不可否认,武人中素来流传有‘杀一恶人便是救十个好人’的说法,而如今荀彧的这番话,虽然与前一句有异曲同工之巧,但是说到仁德,又何止厚上许多?
“不愧是荀氏子弟……”素来乖僻张狂的曹操眼中露出了敬佩之色,摸着下巴饶有兴致地望着远方的人群,不知在深思些什么。
“荀文若主张的是‘生道’与‘恕道’……”戏志才向微微有些震惊的张煌等人解释道:“‘子曰:以德报怨、何以报直?’因此我儒学门徒向来提倡‘以德抱德、以直报怨’,但是儒学中亦是‘生道’与‘恕道’,乃荀卿(荀子)那句‘人性本恶’衍生,提倡我儒学子弟要肩负教化天下之‘恶’的重任,宽以待人,劝其向善……荀卿有着帝王之术,荀文若精于帝王之术,难免会受此影响,诸位莫要见怪。”
“帝王之术?”曹操闻言一愣,笑哈哈地说道,“莫非那荀文若还是一位王佐之才?”
戏志才闻言正色点头道,“然!……荀文若,王佐才也!”
曹操面色微变,眼中露出了震惊之色。
因为有许多颍川的名士慕名而来,而且其中还包括陈公、钟公、韩融这样有名望的士族,因此,整个上午荀家几乎就在款待这些人中度过了,只能再将‘书’场的比试推到下午。
‘书’场大致分为两个环节,即‘默诵’与‘策问’两个大项。其中默颂简单解释就是背书,不过要求要苛刻许多。
比如说默诵,随机抽取一篇章节叫学子们背诵,可能提示仅仅只是一句话而已。
打个比方说,若是有一名学子在木箱中抽到了论语,那么上面可能只有一句‘学而时习之’,但是却要求学子通篇背诵全文,不得遗留一个字。通篇下来一字不差,得满分五分;若是漏了、或背错了一字,便减一分;若有五字差错,直接无分出局。
不得不说,这‘书’远要比‘射’场苛刻地多。也难怪,毕竟这门可是文士的立身根本,因此参加考试的也是最多的,两个书院的学子加上一块,甚至要超过百余人,这还是颍川书院有意压制了己方学子报名的结果。
人一多,比试起来自然更加麻烦,因此这场‘书’艺比试的第一轮,即‘默诵’环节,便成了众学子们之间的淘汰赛。只有在默诵缓解脱颖而出,才能有资格进入下一个环节,即‘策问’环节,也就是针对某些实际性问题叫学生回答相应的对策,比起单纯的背书,这才是真正考验谋士们本事的时候。
‘书’场‘默诵’环节一开始,张煌等人吃饭的大殿顿时就空了大半,但是他们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理由很简单,因为襄阳书院的司马徽、庞德公,颍川书院的荀爽,以及陈王刘宠、陈国相骆俊,还有陈寔、陈群祖孙二人,钟皓、钟繇曾祖孙二人,他们都没有动,依旧坐在大殿内。
更重要的是,像诸葛亮、庞统、荀彧、荀谌、荀悦、荀衍等诸多日后的顶尖谋士,他们都没有离开,包括此刻坐在张煌右侧席位的戏志才与郭嘉。以上这些人,根本就没有参加默诵环节。
“荀公何以不使座下众弟子参加比试呀?”率先开口的是司马徽,他望着荀爽温温问道。
荀爽微微一笑,说道,“不知德操兄何出此言?”
司马徽冷哼了一声,抬手一指颍川书院小舍的学子们,皱眉说道,“这两日在下得知,这些位学子才是贵书院的真正俊才,何以却不再比试名单上?”
远远听到这句,张煌这才想起,无论是前两场比试才是这一回的书场,颍川书院小舍内的学子们,都没有报名。
“你们为啥不参加?”张煌小声地询问戏志才。
戏志才闻言哂笑道,“我辈苦心钻研,可不是为了争强好胜。”
[真的是这样?]
张煌用古怪地表情打量着戏志才,心说,应该是你们不屑与一般的文士比试吧?
戏志才似乎是看出了张煌的心中想法,讪讪笑了笑。
而这时,司马徽与荀爽说话时的语气已微微带有几丝愠意,“似是贵书院有意想让,那么这回的比试,不比也罢!”
“德操兄莫要动怒……”荀爽心下不由得哭笑不得,心说陈王殿下也不知抽的什么风,帮我书院请来了这么许多的当地名门望族,我好心给你留点面子,你还不领情。
不过荀爽终归是仁厚之士,在思忖了一番后,说道,“既然如此,荀某便叫几名小舍的学子出场,可好?”
“不必了!”司马徽抬手阻止了荀爽,继而沉声说道,“亮,统,你二人上得前来。”
话音刚落,司马徽身后站起两名十几岁的小童。
见此,张煌不由得激动起来。
[这……莫非这二人就是日后赫赫有名的荆州龙凤,卧龙诸葛亮与凤雏庞统?]
他睁大眼睛想瞧个清楚,可是瞧了半响,他却不由得有些泄气,原因是如今年仅十几岁的诸葛亮与庞统,几乎完全就是一个寻常小童,根本不具什么所谓的名士气质。
“这二人是……”荀爽不解地望着司马徽。
却见司马徽与庞德公对视一笑,继而转头对荀爽说道,“就让此二人,见识一下贵书院小舍学子的才华,慈明兄意下如何?”
荀爽不由得愣了愣,因为他从司马徽的话意中听出,司马徽竟是打算着叫这两名童子挑战颍川书院整个小舍。
还未等荀爽反应过来,司马徽站起身来,环顾在座的颍川书院小舍众学子,笑道:“徽听说颍川书院有一人最为出众,此人姓郭名嘉,字奉孝,号‘颍川鬼才’,不知却是哪位俊杰,可否与徽座下学子诸葛亮比试一番?”
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荀爽望向司马徽的眼神微微一变,心道:莫非这司马德操,此番实际只为这两名童子而来?不过要挑战郭奉孝……莫非这复姓诸葛的小子,竟如此得司马德操看重?
至于张煌,他此时早已激动地说不出话来。
诸葛亮?与郭嘉?
Ps:前几章误将‘司马徽’打成‘司马微’,尴尬,十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