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声音很平静,恍如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平静,仿佛不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而是直接从她的心里飘出来的。
这声音让他觉得心慌。
不是这样的,他也不想这样的,其实在提到那夜这个词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那夜,跟今夜,根本完全不一样。
那夜,她是被迫的,楚侯也是被迫的,他也是被迫的。所有人都是受害者。
今夜,只有她是被迫的,也只有她受到了伤害。
“别走。”他慌乱了,上前一步抱住她。她的身上带着夜的寒露,冷冷的,没有一丝温度。
“生气了吧,来,你打我两巴掌解解气。”他佯装嬉皮笑脸的模样,抓起她的手掌往自己脸上扇去。
“不然你也可以踹我两脚。别舍不得。”
书敏只“平静”地望着他,看着他用尽全身的解数在哄自己,徒然悲凉起来。
他是爱自己的,她也是爱他的,倘若他们之间只有他们,没有楚侯也没有牡丹该多好。
她将手从他手中抽出来,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很晚了,就住在这儿吧,明早我和你一块回去收拾行李。”赵文杰提议道。
书敏像是没听到一般,迈着步子朝外面走去。
“你想回去也行,等我拿了衣裳,我送你。”他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决不可能如此出门的,他飞快地跑到屋里,捡了衣服匆匆出来,书敏已经不知去向。
牡丹此时已经穿上了衣衫,坐在梳妆台前,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的香草。
她已经听香草把来龙去脉讲了一遍,愤恨地将一把玉梳朝她砸去。
“姑娘,我这是为了你啊,秦妇善妒,经此之后她必定知难而退,不敢再出现在大人跟前了。”香草被玉梳砸中了额头,红肿了一块。
“为了我?”牡丹贝齿轻起,老羞成怒。
虽说出身妓院,她也是雅妓出身,雅妓虽然也是妓,虽说是为了将来取悦男人,诗书礼仪她也是从小学到大的。
再说她是名动四方的京城第一名妓,她也有她的骄傲,还不屑用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去跟别人抢男人!
想起刚才与赵在房内翻云覆雨时,一旁一直有双眼睛盯着,她就觉得满身鸡皮疙瘩。
“为了我?”她讥讽道“你是为了你自己吧。秦妇善妒,可也允诺了将来许我进门,你怕是自己的算盘落了空,记恨到她身上了吧。”
“你恨她,不让她舒坦我也乐得见成,可是你千不该万不该将主意打到我头上来。”
香草跪在地上,每听牡丹说一句,身子就跟着颤抖一分。
赵文杰身姿英武,年少有为,又挥金如土,肆意潇洒。
他与牡丹情谊颇深,她自小跟在牡丹身边伺候,将来牡丹从良了必定会看在多年的主仆情分带着她一起,入赵大人的门楣。
倘若有幸,她也能跟着能分到一星半点的恩泽,常伴大人身边。
可是秦妇不过是乡间一和离妇人,赵大人能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但她却偏偏不惜福,不许纳妾。赵大人好说得说地求情,她才勉强同意姑娘进门。
这么一来,她岂不是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为了自己的那么一点点希冀,她安排了今夜的好戏。以她对姑娘的了解,她今夜一定会将赵大人留下来的。
只要赵大人留下来,接下来的一切也就顺理成章,以秦妇妒妇的性格再无法忍受与赵大人一起进京了。
当然,若是赵大人舍弃姑娘,还是可以哄回那妒妇的,只是赵大人舍得吗?
她将一切想的很好,只是她并非是个聪明人,她的小心思早已被牡丹看了个透。
“赵大人现在忙着哄人,没心思处置你,你说等他回过头来,想起来了,他会如何?”牡丹冷哼一声。“京城皇家军的大牢里面听说有一百多种刑罚,我曾听闻有一种直接在人脑上划一刀,灌入水银,人皮就会整张剥落,完好无损!”
这刑罚香草也是听说过的,传闻深夜只要路过皇家军监牢,就能听到厉鬼的嘶吼声,曾有个书生不信邪,夜晚独自行走在那条偏僻的小道上,听到有人喊着:还我皮来,还我皮来。
第二天,人们发现他的时候,整张皮都被人剥了下来,血肉模糊地躺在最繁盛的那条大街上。
“姑娘,救我。奴婢一时糊涂,再也不敢了。”香草脸色刷白,瑟瑟发抖,匍匐着爬到牡丹的脚边,拉着她的裙摆哭着。
“自作孽,我为何要救,你心思不纯我可不敢再要你,回到京里,就算大人不处置你,我也会跟教习嬷嬷说,打发了你去二层接客。”牡丹踢开香草,重新摆了摆被她抓乱的裙摆。
“不要啊,姑娘,求求你了,奴婢以后什么都听你的,保证不生二心,姑娘你莫要将奴婢送到二层去。”
在香草眼中,天香阁的二层比被皇家军关押监牢还要恐怖。她样貌较好,从小在牡丹身边耳濡目染,也能弹得一手好琴,识得一些诗书,更重要的是,她虽然卖身妓院,只因是牡丹的贴身丫鬟,无需应付嫖客,到如今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姑娘。
这也是她敢肖想赵文杰的原因。
若是去了二层,那她这辈子就真的沦落风尘,靠卖笑为生了。
“姑娘,奴婢的确喜欢赵大人,但是若是姑娘你不同意,奴婢也不敢越雷池一步的。再说姑娘不也认同那秦妇配不得赵大人吗?”
她算是豁出去了,还想着将牡丹拉下水。所以说这话的时候,她有些底气不足,偷偷打量牡丹。
“你说的也不错。”牡丹闻言不但没有发怒,反而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你去隔壁找姚老爷,告诉他秦妇有难,趁机将此香囊塞给他,记住莫要被他发觉了。”牡丹打开一个木盒子,从里面挑出一个精致的小香囊,扔给她,说道“事成之后,我不仅保你无恙,还允诺将来你跟我进了赵家,我定给你留下一席之地。”
就这么简单?香草怔怔望着手中的香囊出神。
“还不快去,难不成还要等大人抢先一步找到人吗?!”
这丫头真是一点也不机灵,牡丹没好气地想道。
不过这样也好,这样的丫头才好拿捏,也不担心她会背叛她。
书敏是从醉风楼后院的小门出去的,那里是条很深的小巷子,书敏平日里也未曾走过。
小巷错综,两旁是高高的墙壁,延伸出去,静谧幽深,书敏茫然地走在小巷里头,她膝盖磕破了,走得很慢,但夜晚本就没什么方向,她又失了魂的模样,见弯就拐,很快的,她就把自己弄丢了。
一阵风吹过,吹过巷子,发出呜呜的响声。
头顶,一弯弯月不知何时被云盖住了,暗夜里生手不见五指。
一滴,两滴,三滴.......突然下雨了。
不是那种瓢泼的大雨,而是那种细细的软软的,润物细无声的小雨。
细细的缠绵的雨啊,最爱缠住行人的衣衫,不知不觉间,书敏的外衫已经湿透。
远处,一盏昏黄的灯光在徐徐摆动。
刘棱花晚上在楼上楼设宴款待几位生意上的朋友,吃了几杯酒,突然兴致勃勃想要走走,作为他的贴身小厮只好取了灯笼紧紧地跟在他身边。
没想到走到一半的时候,天突然下雨了,刘贵将灯笼塞给公子,自己冒雨跑回家取伞去了。
“真是静谧的好时光啊,居然下雨了。”刘棱花提着灯笼站在某户人家的屋檐下,忽然想起某个人来。
她现在想必很开心吧。
正想着,看到黑夜中有个人影在移动,他以为是去取伞的刘贵回来了,提着灯笼就往前走来,没想到看见书敏一个人湿淋淋的走在雨中。
“秦夫人,这可是一场及时雨啊,你说是不是。”灯笼昏暗,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当她是欢喜的。
毕竟这可是一场救命的雨啊!
很快,他就感到了不对劲,书敏像是没有听到他说话似的,茫然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说是往前走,其实是没有方向的走,只是凭着感觉往前面走去。
他忽然想起书上的奇闻,说是有人得了离魂症,夜晚睡觉的时候就会发病,到时候说过什么做过什么,醒来后皆无半点印象。
发病的时候,旁人千万不能强行将她唤醒,不然她就会真的失了魂,回不来了。
他走南闯北,见闻自是不凡,但是离魂症他还从未见过,所以也不敢肯定,只是好奇地跟在她身后。
她见弯就拐,走得毫无章程,刘棱花则跟在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不紧不慢。
他是个很有耐心的人。
忽然,他的背后一紧,脖子上一凉。黑夜中他也感觉得出他被人劫持了。
“鬼鬼祟祟,跟着秦夫人,找死!”
灯光突然多了起来,有不少家丁模样的人挽着灯笼冲进了巷子。
灯光大盛,连带着周边也亮了起来。
夜雨中,一袭银灰色锦袍的男子撑着一把淡黄色油纸伞走了过来,他模样虽然普通,周身气度却很不凡,看似商贾一个,但刘棱花这种真商贾瞬间体会到他的不凡来。
那气度绝对不是一个商贾能拥有的,他脖子上架着刀,眼神在书敏和姚苏之间来回,心中不仅没有一丝惧怕,反而生出不少好奇。(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