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方落,梅尧启便明显感觉到空气一冷。
怎么回事……
对视上黎阡陌微凉的目光,他心下不禁一惊。
他为何这般看着自己,貌似没得罪他呀。
“凝儿只有一位表姐,如今已经有孕了。”言外之意就是,你死了这条心吧。
“唉……你怎么就那般好命呢……”
失望的叹了一句,梅尧启一边摇着头,一边走出了军帐。
见状,鹤凌便也有眼色的退下。
一时间,帐中便只剩下了他们夫妻二人。
四目相对,楚千凝清楚的看到了黎阡陌眸中的笑意,惹得她不禁伸手捶了他一下,“你还笑……”
若不是他,她何至于这般胆战心惊的!
就势握住她的手,某位世子爷不痛不痒的对她说,“是凝儿自己做贼心虚,如今竟怪到为夫头上,良心不痛吗?”
“良心?那是什么东西?”
“为夫也不知。”
“……”
她就知道,比起不要脸永远赢不了他。
说笑几句,楚千凝便朝他正色道,“我恐梅尧启是疑心了,不若回程的路上,我还是别跟着你了。”
无声的望着她,黎阡陌给了她一个“那怎么可能”的眼神。
让她同一大群男子同吃同住,除非他疯了。
“凝儿无须担心,凡事有为夫呢。”有他在,自可保她万事无忧。
“……嗯。”
将信将疑的点了点头,楚千凝仍有些迟疑。
某种程度上而言,黎阡陌并不是一个循规蹈矩的人。只是他的长相太有欺骗性,故而很多人都被他蒙骗了而已。
什么忠君爱国,礼义廉耻,这些条条框框束缚得住世人,却难以绑缚住他。
他连“造反”这种事都能云淡风轻的说出来,可想而知这世间根本就没什么是真正会令他忌惮的。
更何况,如今只是让她随军出征这种事,他定是半点都没放在心上。
事实证明,楚千凝猜对了。
大军还朝的路上,黎阡陌依旧我行我素,让她与自己同寝同食,将军中上上下下无数双眼睛当成了透明的存在。
偏偏,自那日后梅尧启便对楚千凝“上了心”。
日日缠着让她给他算卦,搅得她不胜其烦,只能时时刻刻跟在黎阡陌身边,不敢有落单的时候。
彼时,某位世子爷笑的那叫一个心满意足。
渐渐地,军中谣言四起。
梅鹤年也听到了一些传言,不过他却并不相信。
世子爷的为人他还是信得过的,再则,他在沂水城有位美艳娇妻,怎么可能喜好男子呢!
退一万步讲,即便他喜好男子这事是真的,那怎么着也该寻个唇红齿白的俊秀少年,可如今与他同进同出的那名小厮,委实长得不好看。
是以,梅鹤年只当是有人针对黎阡陌,刻意在抹黑他。在听闻梅尧启说那小厮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他便愈发坚定,黎阡陌将他整日带在身边都是为了军事,而非某些人想的那么不堪。
说来也巧,梅老将军正因为此事为黎阡陌抱不平呢,这日便恰好听到有人在嚼舌头。
他仔细留意了一下,发现是萧辙手底下的人。
心下气不过,他当即便冲过去将那些人好顿责骂。
正经打仗不见他们有这般本事,背后说长道短倒是比那些长舌妇还厉害。
且说萧辙这一中毒病倒,萧家军那边本就群龙无首,如今被梅鹤年责骂一番,又罚了几十军棍,这个憋屈啊……
萧毓归暗暗将此事记在心里,想着他日必要加倍奉还。
大军渐近沂水城,护送萧辙先行回城的副将赶回来向萧毓归复命,无意间提到了一件事,引起了后者的注意。
“你说什么?广陵王世子妃病了?!”
“嗯。”
“这是怎么回事?”
许是没想到萧毓归竟会对这样不起眼的小事儿感兴趣,那名副将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才回道,“只听说是身子不适,推了好几个府上的邀约,每每王妃与郡主出席,都未见她的身影。陛下有意请太医前去为其诊治,却被广陵王给推辞了。”
闻言,萧毓归微微眯眼,心中愈发生疑。
奇怪……
生了病竟不让太医诊治,这是何道理?
电光火石间,他忽然想到了什么,神色不禁一变,难道……
见状,那副将一脸茫然,“少将军,您这是怎么了?”
“无事。”
摇了摇头,萧毓归挥手示意他退下。
他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乍一想有些匪夷所思,可仔细琢磨一番,却又发现很多细节都对得上。
倘或那小厮便是黎阡陌的世子妃,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为何他二人同寝同食,为何那小厮从不开口说话,为何黎阡陌对其百般照拂。
不过……
倒是还有一点想不通,黎阡陌上战场打仗怎么还带着媳妇?
对此百思不得其解,萧毓归便想着,几时试上一试便好了。眼瞧着大军即将回城,若要他们露出马脚,还得尽快才行。
这一日,大军驻扎在城外的十里坡。
此处依山傍水,山脚下有一潭清泉,引得无数将士前去扑腾玩闹。
难得没了战事,进城之前也好将自己的收拾的干净些。是以虽已经是入秋时节,却仍有不少人打着赤膊跳进泉里。
萧毓归走出营帐的时候,特意往黎阡陌所在的方向扫了一眼,却见那处帐幔紧拢,窥探不得。
自那日后,他便一直想找机会试探那小厮一下,可对方一直与黎阡陌形影不离,倒是让他迟迟未能寻到机会。
正想着,便见那两人忽然从帐中走了出来。
黎阡陌在前,那小厮在后。
微微眯眼,萧毓归的目光似是要在楚千凝身上盯出个窟窿来似的。
毫不起眼的样貌、粗糙的皮肤、喉结……
所有可疑的地方他都仔细观察了一番,却并无异样,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方才陷入了怀疑,便见那小厮不知怎么扭了下脚,身下一斜险些摔倒在地。幸好被黎阡陌眼疾手快的拉住手,这才没有摔倒。
凝眸盯着那只干净白皙的小手,萧毓归的眸光猛地一闪。
那只手……
明显是女人的手!
何况,虽隔着些距离,但他自幼习武,绝对不会看错,那手上的肌肤白的发光,与脸上的天差地别,活像两个人。
也就是说,这小厮易容了。
意识到这一点,萧毓归简直激动的不行,恨不得此刻就冲上前去揭开她脸上的面具,当众戳破他们夫妻二人的把戏。
可是,最终他却一动没动,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走远。
于此时揭穿他们,最多也就是令黎阡陌得个知法犯法的罪名,没准儿陛下善心一发,让他借着这次的战事功过相抵。
但若是等大军进了城那就不一样了……
届时,陛下犒赏三军,一旦自己提及这名小厮,黎阡陌犯得便是欺君之罪。
“欺君”二字,可是要株连九族的。
只是这般想着,萧毓归便已经激动的不能自已。
没了黎家出来横插一杠子,顾沉渊又卧病在床,只剩下一个梅家势单力孤,梅尧臣又无心入仕,这天下便彻底成了他们萧家的了。
越想越兴奋,萧毓归的眼底闪动着幽芒。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的送走楚千凝,明日进城时便是最佳的机会,一旦明日他们有所行动,自己便立刻将人拦截。
到时候,他倒要看看这位世子爷如何解释!
感觉到凝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终于消失,楚千凝这才松了口气,一直僵直的背脊微微放松下来。
见她长长的吁了一口气,黎阡陌不禁弯唇淡笑,“出息……”
“你当人人都如你那般唱念俱佳吗?”
“那你嫁与为夫这么久,便是耳濡目染也该学会了。”行至无人处,他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尖,眼神无限宠溺。
“我道行尚浅……”
可比不了他那般,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想到什么,她抬眸看向黎阡陌,“明日你便要进城了,我几时回王府?”
总不能再随他入宫去吧,那就真的是在自寻死路了。
“凝儿想几时回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免得夜长梦多,方才不就给人盯上了。
“嗯……”略微沉吟了一下,黎阡陌竟忽然伸手拥住了她,微微低头朝她凑近,声音轻的不可思议,“那为夫舍不得与你分开怎么办?”
“你别闹,当心被人看见!”一边推拒着他,楚千凝一边警惕的看向四周。
“没闹。”
“入宫见驾不过半日光景,哪里就这般分不开了。出征的这段时日,日日黏在一起还不够吗?”她无语的推开他凑过来的脸。
偏偏她不提出征之事还好,一提黎阡陌便更有话说了。
“黏是黏在一块了,可为夫什么没做啊。”
“……”
他想做点啥?
做人就不能简单一点吗,非要那么有目的性。
抿了抿唇,楚千凝安抚的捏了捏他的肩,“夫君这段时日辛苦了,再多撑这一晚上,明日回王府就乐得自在啦。”
“当真?”黎阡陌挑眉。
“嗯。”
“那……”意味深长的扫了她一眼,黎阡陌忽然俯身在她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惹得佳人娇羞不已,不觉横了他一眼。
不等她争辩,他便径自拍案定音,“就这么说定了,为夫明日候着凝儿。”
“……”
有点过分了吧。
翌日。
北周大军浩浩荡荡的进入沂水城,梅鹤年为首开路,黎阡陌则是一袭青衫锦袍高坐于马上,端得是清雅出尘。
城中百姓奔走相告,将主街围堵的水泄不通。
听着百姓议论纷纷,无一不是在称赞广陵王世子爷年少有为,天纵英才,萧毓归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却还要分神却留意楚千凝的动向。
随着大军缓缓向前行进,忽然响起了一阵“噼里啪啦”地炮竹声,不慎惊了一匹马儿,吓得周遭的百姓到处乱跑。
一个眨眼的功夫,楚千凝便消失在了队伍中。
待萧毓归去看时,人早已不见了。
他狠狠的抽了下马鞭,吩咐左右迅速去追赶,暗恨自己竟一时大意,不慎着了黎阡陌的道。
不过,这倒愈发证明,那小厮就是楚千凝假扮的。
而且……
他注意到鹤凌不见了,定是护送楚千凝回王府了,只要“人赃并获”,他看黎阡陌要如何抵赖!
鹤凌迟迟未归,萧毓归见黎阡陌时不时往两侧看一看,不禁无声冷笑。
定是见他那护卫一直没回来复命,是以他心急了。
恐黎阡陌察觉到什么,进而早有防备,萧毓归轻轻踢了下马肚子,赶上前去与黎阡陌并驾齐驱。
这一幕,刚好落到一双脉脉含情的眼眸中。
暮雪在酒馆二楼的雅间里看到萧毓归忽然接近黎阡陌,一双柳眉不禁蹙起,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萧家人不善,世子可勿要有何麻烦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