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状,洪崖张了张嘴,硬着头皮开口道,“世子爷,您和殿下几时入宫啊?”
总不能一直住在馆驿里面吧!
闻言,黎阡陌像是听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淡声道,“入宫?”
“没错,入宫。”
“这怕是不合规矩吧……”他面露为难,“我是北周的世子,你们南凉又向来注重血脉,我怕是不好跟着凝儿住进宫里去。”
洪崖虽然模样长得粗鲁些,但到底不傻,如何听不出黎阡陌话中的讽刺。
对方摆明了是在拿他前几日的话来堵他,说的他面色通红。
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洪崖鼓足勇气道,“……您误会了,没有这样的事,您同殿下连孩子都有了,当然是自己人。”
“是吗?”
“嗯。”
“我倒是无所谓,住在哪儿都可以。”黎阡陌好脾气的笑曰,“只是,我们这一走,就得将岳父独自留在馆驿里面,实在是放心不下……”
都已经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洪崖便赶紧接话道,“孝义为上,自然得将丞相大人一并接进宫中。”
其实洪崖心里想的是,干脆让黎阡陌留在馆驿里照顾顾沉渊,可一对视上黎阡陌带着温润笑意的眼眸,到了嘴边的话便不觉咽了回去。
不知道为何,明明对方在笑,可洪崖就是觉得锋芒在背。
那种感觉……
就好像你明知自己被一把利箭瞄准了,却偏偏不知对方会在何时射出,吓得人终日里提心吊胆。
翌日。
楚千凝方才起身便见黎阡陌坐在榻边,神色温润的望着她笑。
见状,她不禁觉得奇怪。
一大早的,他笑什么呢?!
“你……”
“若不想再睡了,为夫便为你更衣。”说着,他回身拿过她的衣裙,作势要帮她穿戴。
“睡饱了。”
撑着榻坐起身,楚千凝的动作显得有几分笨拙。
随着月份越来越大,她的肚子也越来越鼓,行动渐渐变的不似从前灵活。
黎阡陌温热的大掌贴在她的背上,帮助她顺利从榻上坐起,“待会儿用过早膳,收拾收拾咱们就搬进宫里去住。”
“进宫?!”楚千凝微怔。
“嗯。”
想了想,她若有所思道,“是洪崖与你说的?”
除了这个,她想不到别的可能。
闻言,黎阡陌随意笑笑,柔声道,“纵是他不说,为夫也有此打算。”
只不过,他在等着对方先开口而已。
被人请进宫去和自己主动要求进去,这当中还是有很大区别的。
帮楚千凝穿好衣服,等她梳洗后两人才开始用膳,不想这边才上桌,就见洪崖一脸兴奋的走了进来,“殿下,咱们几时动身啊?”
“怎么了?”
“属下已经召集了众臣,他们正在馆驿外等着迎您进宫呢。”提及此事,洪崖便激动的不行,恨不得楚千凝立刻就登基为帝的样子。
谁知……
身为“主角”的楚千凝却兴致缺缺。
“让他们回吧。”淡淡的说了一句,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什么?!”
“我说让他们都回去。”
一听这话,洪崖整个人都不好了。
回去!
这怎么可以呢……
欲言又止的看着楚千凝,见她似是打定了主意不去见那些大臣,洪崖不禁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黎阡陌,本想让后者帮着劝劝,哪里知道他只顾着给楚千凝布菜,连一个眼神都没有分给洪崖。
无奈之下,他只能狠狠的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出去。
待到房中没了旁人,黎阡陌才淡声说道,“凝儿是如何想的?”
“按照洪崖所言,那三位长老在朝臣具有极高的地位,他们怎么可能允许我这么顺利的进入朝中呢?”冷冷的笑了一下,她继续道,“想来,他们早已安排了人准备向我发难,既已料到,我自然不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那接下来你打算如何做?”
“你……”
诧异的看向黎阡陌,楚千凝敏感的觉察到他有些不对劲儿。
就像是,在刻意诱导她说出这些话似的。
他有何打算吗?
缓缓放下了筷子,楚千凝一脸认真的看着旁边的黎阡陌,“你有何事要与我说吗?”
弯唇失笑,黎阡陌安抚的握了握她的手,“你先别担心,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只是为夫等一会儿要出去一趟。”
“去哪儿?”
“崖底。”鸣悠他们至今未归,或许是发现了什么。
“……万事小心。”若如此说,那她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他是担心自己一时没有看破南月森等人的诡计,恐交手时落了下风,是以才提点她。
回握住他的手,楚千凝眼神坚定的望着他,纵是什么都未说,她相信他也都明白……
用过早膳,黎阡陌本打算先将楚千凝和顾沉渊送进宫之后再离开,可她却拒绝了,只让他安心先行,她自己能处理妥当。
是以,他便不再多耽搁时间,直奔崖底附近的村落而去。
而就在他走后,楚千凝唤来洪崖问了些问题。
“效忠陛下之人?”听闻她的话,洪崖目露惊讶,“这满朝文武,皆是效忠陛下的人啊。”
“你确定?”她又问。
“这……”
洪崖一时语塞,有些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状,楚千凝也不追问,转而说起了别的,“月溪城中的那些城管,可是由京兆尹直接约束管辖吗?”
“是。”
“京兆尹为人如何?”
“为人坦荡洒脱,嫉恶如仇,属下倒是很欣赏他,只是他在朝中人缘不大好。”巴结他的人倒是不少,可成功的却一个都没有。
“这样啊……”若有所思的轻叹了一句,楚千凝忽然起身似是要外出的样子。
“诶……殿下您要去哪儿啊……”
“初到月溪城,我还未欣赏这城中风光,打算出去转转。”
话落,楚千凝明显看到洪崖的眼中闪过一抹不悦,她估摸着,他大抵是认为,如今娘亲下落不明,自己却还有心思游山玩水。
不过,她什么都没解释,直接带着冷画和轻罗就出门了。
毕竟大着个肚子,楚千凝自己也极其小心谨慎,远远的避开了人群,专挑僻静的小路走,看似是在闲逛,可走来走去却走到了京兆府门前。
巧的是,门前正好有两个人在喊冤,他们身上都带着伤,面前放着一把镰刀,却忽然推说,那镰刀是对方的。
身为京兆尹的姜宸英尚有别的案子要断,是以还未轮到他们。
站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眼见那两人越吵越凶,隐隐有再次动手的架势,楚千凝眸光微闪,随即抬脚朝他们走去。
行至近前,她话未出口便先盈盈一笑。
她本就生得极美,便是如今有孕挺着个大肚子可也不影响那张脸带给人的惊艳之感,是以她这一笑,便令那两人都愣在了原地,连架也顾不上吵了,只直勾勾的盯着她猛瞧。
他们皆是本本分分的庄稼人,哪里见过这般美如天仙的人,简直比画里的人还要好看!
“两位大哥,你们也是来请姜大人断案的?”
“啊……是呀……”其中一人愣愣道。
“不知你们是为了何事?”
这两人本就吵的脸红脖子粗的,这会儿有旁人问起,他们自然乐不得相告,“他占我们家的地,我找他理论,他还打人!”
“是他先动手打我的,就用这把镰刀,瞧瞧把我这身上砍的。”另外一名身着灰衣的男人急急说道。
“斗殴是常有的事情,邻里之间应当和睦相处,我瞧您二位不如握手言和算了。”说着,楚千凝示意冷画递给他们每人一个荷包,里面装满了沉甸甸的银子,“这些银子给二位大哥治伤还绰绰有余,今日之事不若就算了吧。”
看着手里的银子,又抬眸看向楚千凝脸上温柔的笑意,两人高兴得了一大笔银子之余,却又不免好奇她为何如此好心。
犹豫了一下,最先说话的那人开口问道,“姑娘……”
想了想,他又笨拙的改口道,“夫人……夫人为何要如此厚赏小人等?”
“不瞒两位大哥说,我也是来找姜大人断案的,但凡事都要讲究个先后,我恐你二人一直吵闹不休耽搁太多时间,是以才出此下策。”
“你也要断案?!”灰衣男子明显感到惊讶,“你有何冤情啊?”
“嗯……”没想到他会忽然这样问,楚千凝眨了眨眼,随后不慌不忙的撒谎道,“我夫君欲联合小妾毒害我和我腹中的孩子,我特来状告他。”
闻言,莫说是那两个男人,便是冷画和轻罗都震惊的僵在了原地。
小姐说什么?!
世子爷联合小妾毒害她和小主子?
哪里来的小妾?
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愕和诧异。
这话要是让世子爷知道了,还不得把小姐绑在房里不让她出来啊……
其实,这也不能怪楚千凝信口开河,实在是那人问的突然,她根本毫无准备,这才一时把之前在话本上看得内容搬了出来,根本就没想那么多。
此刻注意到轻罗和冷画脸上的神情,她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自己貌似在无意间抹黑了黎阡陌。
意识到这一点,楚千凝不禁觉得有点心虚。
好在……
那两人没再追问。
而且在听闻她夫君要毒害她时,表现的义愤填膺,明显是觉得她夫君身在福中不知福,放着这么漂亮的媳妇不好好宠着,竟然打算毒死!
如此想着,他们便赶紧往后退让出了地方,让楚千凝排在前面。
见他们转身欲走,楚千凝状似不经意的说了一句,“割稻子时必用镰刀,将它一并拿回去吧。”
“诶,好嘞。”
说完,那灰衣男子便十分自然的捡起了镰刀欲走。
然而,下一刻就被轻罗给揪住了衣领拽了回来,一并连他手中的银子都夺了回来,“伤了人还不承认,想去哪儿啊?”
“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诧异的看着轻罗,灰衣男子一脸不解。
“你说呢?”轻罗笑着反问,“明明这就是你的镰刀,也明明就是你伤了你,居然还不承认,当我们是好糊弄的吗?”
听闻轻罗的话,灰衣男子明显一愣。
半晌之后,他才弄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再次看向楚千凝的眼神中充满了愤怒,他张口欲骂,却被冷画眼疾手快的封住了穴道,只能发出些“咿咿呀呀”的声音。
“啪啪——”旁边响起了一阵鼓掌声,接着便有一道低沉的男音响起,“本官今日可是开了眼界了,这位夫人好生睿智的手段!”
楚千凝等人循声望去,便见一身着官服的男子缓步走出了府衙。
四目相对,她清楚的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艳。
弯唇朝他笑笑,楚千凝谦虚道,“我这点手段在姜大人面前怕是还不够看,实在是班门弄斧了。”
怔怔的看着她,姜宸英沉默着没有回答。
他并非无礼莽撞之人,断或是做不出那般登徒子的行径,但是此刻,看着面前的女子,他心里只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
想不到……
这天下竟有如此相似之人!
不光是样貌,就连眼角的胎记也一模一样。想到近来朝中的传闻,姜宸英眸光微闪,心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十分大胆的想法。
该不会,眼前之人便是陛下流落在外的女儿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便赶紧低下头去,快步走到了楚千凝面前,神色较之方才恭敬了许多。
“敢问夫人,令堂是何人?”
“说起来,姜大人也认识家母。”话至此处,楚千凝顿了顿才又继续道,“她便是这南凉的陛下。”
“你说什么?!”
“怎么?”楚千凝挑眉,“你觉得我在骗你?”
“……下官不敢。”姜宸英微垂着头,拱手恭敬道。
一听他这个称呼,轻罗和冷画不禁相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笑意。
这位姜大人倒是个有眼色的,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上道了。
再说楚千凝,似笑非笑的看着姜宸英,似是满意至极的点了点头,“娘亲至今下落不明,敢问姜大人,京兆府可有派人出去搜寻吗?”
提及此事,姜宸英面色微沉,深深的叹了口气。
视线落到楚千凝隆起的腹部和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姜宸英低声道,“若殿下方便的话,还请您进府内叙话。”
“好。”
“殿下请。”姜宸英侧过身,示意楚千凝先行。
他非是那般巴高望上的下人,只是陛下遇害,朝中如今动荡不安,若能有殿下主持大局便再好不过。
虽说这是两人初见,但姜宸英却明白,这女子并没有那么简单。
她来之前,必然已经对月溪城中之人有所了解,是以才在京兆府门前来了这么一出儿。这百姓斗殴事小,可要不动刑罚就审出真相却不易。
如此,她既有本事又有身份,何不推她上位呢!
陛下一直没有纳娶皇夫,至今仍无子嗣,原本都已经打算从宗族中过继一人来继承皇位了,不想如今竟冒出了一个女儿。
想来,是天佑他南凉……
同姜宸英在京兆府叙话已久,楚千凝方才回了馆驿。
晚些时候,他便同其他几位朝臣一起去了馆驿,迎楚千凝入宫。
这几位皆是朝中的清流之臣,既有实权又不拉帮结派,为人耿直,秉性纯良,是一心为国为民的好官。有他们起了带头作用,其他人自然不好继续装聋作哑。
是以,楚千凝这头一仗便算是打赢了。
浩浩荡荡的进驻南凉皇宫,她这边才收拾妥当,那边黎阡陌便带回来了一个令人喜忧参半的消息。
南月烟……
并没有死!
那日她从山崖落下,用内力护住了自己的心脉,加上她轻功不错,便侥幸捡回了一条命,被路过的猎户带回了家中治伤,至今未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