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千凝听完南月烟的话,低垂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动作细微的让人无法察觉。
掩在袖管下的手紧紧攥成了拳头,她的神色倒依旧淡淡的,看不出丝毫异样。
朝南月烟微微颔首,楚千凝随即便转身走了出去。
殿外,天色已彻底暗了下来。
暗色的云缓缓飘过,挡住了本就不算明亮的月色。
夜风忽起,扬起了她如夜般漆黑的发,拂过了微冷的眸。
“世子妃……”轻罗见她双眉紧蹙,便赶紧上前去扶住她,没想到触手却是一片冰寒,“您的手怎地如此寒凉?!”
“走。”
只说了这一个字,楚千凝便抿紧了唇不再开口。
心知情况有异,轻罗便也不再多言,和冷画一左一右的搀着她,快步回了她自己的寝宫。
一路上,楚千凝都在不停的回想着方才的事情。
从黎阡陌在崖底寻到“娘亲”的下落开始,她的心里就一直抱有一个疑惑。
既然南月烛精心设计了这么一出儿,她又怎么可能给娘亲活命的机会呢?
易地而处,楚千凝觉得若自己是南月烛,她必定会在崖底安排自己的人,确保对方真的丢了命才能彻底安心。
可实际情况却并非如此……
当时她便觉得不对劲儿,却没想那么多。
直到今日,她发现了太多反常的地方,多到让她想忽视都不行。
首先,是“娘亲”对爹爹的态度,虽说在之前娘亲便未对爹爹生出感情,但楚千凝能感觉到,她在尝试着接受爹爹。
何况,他们俩有自己这个女儿,便不可能算是没有关系。
便是冲着这个,娘亲也不可能对爹爹的伤势漠不关心。
其次,就是她的言行举止。
虽然看起来没有什么异常,可细想起来,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比如那句“贱人”,印象中,她家娘亲从不会那样说话。
正是因为心里生了疑惑,她才试探了对方一下。
所谓“手机”,她听齐寒烟提起过不止一次,后来在娘亲口中得知,那是另外一个时代类似于“信鸽”的存在。
此事是个秘密,就连冷画和轻罗她们也是不知道的。
传信之物怎可当成药材入药,可见那个所谓是她娘亲的人压根就没听过“手机”一词。
也就是说……
她根本不是她娘亲!
思及此,楚千凝便觉得心都凉了半截。
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寝殿,黎阡陌看着她毫无血色的一张脸,不禁皱起了眉头,“这是怎么了?为何脸色如此青白?”
“……你们先下去吧。”
“是。”
待到轻罗和冷画退出了殿中,楚千凝方才眼眶发红的看着黎阡陌,尽量镇定的对他说,“黎阡陌……我发现……”
“发生了何事,你慢慢与为夫说。”
“她不是娘亲!”她定定的看着黎阡陌,异常坚定的说道。
闻言,黎阡陌眸光微凝,握着她的手一紧,“凝儿,你说什么?”
“月波殿中的那个人……”她抬眸看向黎阡陌,眼底深处闪动着一抹幽芒,“是南月烛。”
话音落下,殿内一时寂静无声。
烛花暴起的声音打破了室内的静谧氛围,楚千凝将自己的发现和试探的过程详细告诉了黎阡陌,后者听完,便愈发印证了心底的猜想。
能够如此顺利的找到南月烟的下落,他和楚千凝一样,也为此感到疑惑。
眼下听她这么一说,很多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略微一想,他便柔声安慰道,“他们既已开了局,凝儿便顺着他们演下去,切勿漏出任何马脚。”
“他们?!”楚千凝扬眉。
“你让洪崖去试探玄微,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黎阡陌不答反问。
“的确。”
点了点头,楚千凝若有所思道,“方才回来的路上我就一直在想,玄微不来此探望平安归来的南凉帝,是因为他知道被你带回来的人是南月烛,还是他压根就不关心娘亲的死活?”
“这当中有一个问题……”
“什么?”
沉眸看向她,黎阡陌低声道,“南月烛的目的。”
按照常理推断,她应当是恨极了南月烟一家人,杀了她还不算,还得毁了顾沉渊和楚千凝。但是如今,她顶替了南月烟的身份,是何目的?
而且,他记得南月烛的容貌是被火毁了的,不止是脸,甚至连手上也满是烧伤,这一点从前负责保护她的鸣悠最清楚不过。
可是之前为她疗伤时遏尘并未看到,也没有发现她有易容的痕迹。
那她是怎么做到的?
黎阡陌并不认为南月烛自己就有这个本事,否则的话,之前她就那么做了,不必等到如今。
这就意味着,有人在背后帮她。
会是谁呢……
见黎阡陌陷入了深思,楚千凝便没再打扰他。
事实上,她也有些事情没有想通。
若如今在月波殿的人是南月烛,那她娘亲又在哪儿?
还活着吗?
想到后一种可能,楚千凝清幽的美眸猛地闭上,似是不敢再往下深思。
感觉到自己的手被黎阡陌握住,她缓缓的睁开眼睛,眼神才最初的无助慌乱渐渐变的平静镇定。
不能慌!
一旦慌了,就更会令对方称心如意了。
“我去看看爹爹,免得他明早起身就去月波殿,届时露了马脚就不好了。”楚千凝觉得,依照自家爹爹对娘亲那个心心念念的程度,他不可能察觉不到南月烛的异样,万一他表现出什么,那就糟了!
“为夫与你一起去。”
说着,两人正欲往外走,却见冷画从殿外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一瞧她的神色,楚千凝便心知不好。
像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想,冷画皱着一张小脸说道,“启禀世子、世子妃,方才丞相大人醒来便急着要去见陛下,负责照看他的宫女拦不住,便急忙来回您。”
“那爹爹人呢?”
“此刻已至月波殿了。”
“不好!”
丢下这两个字,楚千凝便抬脚欲走,却黎阡陌眼疾手快的拉住,“凝儿且慢。”
“怎么了?”
“为夫另有办法。”他示意楚千凝进内殿去歇着,朝冷画吩咐了几句,随即便见那丫头如兔子一般撒腿跑了出去。
方才醒来,顾沉渊便急着去见南月烟。
连晚膳也未用,他便不顾宫人的劝阻一路直奔月波殿。
看到他出现在殿门口,南月烟微微愣住,似是没有想到这么晚了他还会过来,“你尚在伤中……怎地还特意过来了……”
“我受的伤并不要紧,倒是你……”说着,顾沉渊抬脚走进殿中,眸中的担忧毫不掩饰。
见状,南月烟的眼底极快的闪过一抹异色。
她手里端着遏尘熬的汤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着,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
皱眉看着她手背上的划伤,顾沉渊目露心疼,“身上的伤可还疼吗?”
“不疼,你别担心。”
闻言,顾沉渊眸光微闪。
脚跟微旋,他转而走到了一旁的矮榻上落座,恪守着礼数没有同她靠得太近,“乐烟……危急关头,你不该将我推开……”
提及之前的事情,顾沉渊的语气便沉重了几分。
深深的看了她一眼,他的声音中似乎都透着一丝恳求,“与其被你救下,我宁愿与你一起遇难。”
“好。”
随着南月烟神色动容的应声,顾沉渊的心却猛地沉了下去。
四目相对,他没有移开视线,依旧那么心疼的望着她,看得人心醉。
夜深人静,有情人深情缱绻的对望,这本该是一幅动人至极的画面,却偏偏被一道不和谐的声音打破,“陛下、陛下不好了!殿下她动了胎气了!”
一个面生的小宫女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的对南月烟说道。
闻听此言,顾沉渊“腾”地从榻上站起,二话不说便朝殿外走去。可忽然想起什么,他不忘回身朝南月烟叮嘱道,“我身上有伤便别轻易乱动了,我去瞧瞧,有何消息及时让宫人来回你。”
经过那小丫鬟身边时,他忽然沉眸道,“将她关起来。”
“丞相……”
“若凝儿有何事,她和阡陌隐瞒还不来及,怎么可能大张旗鼓的来禀报陛下,岂非刻意引她忧心!”转身看向南月烟,顾沉渊又补充道,“你切勿心急,此事必然有蹊跷。”
说完,他便快步离开了月波殿。
一路往皓月阁走去时,顾沉渊的心里乱成了一团麻,连指尖都在轻颤,眸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像是得知了什么了不得的真相。
初时他只是大步流星的快走,到后来甚至已经一溜小跑,全然不复以往那个风轻云淡的丞相大人。
被轻罗迎进皓月阁的时候,他已跑了满头大汗,较之往常狼狈了一些。
“凝儿和阡陌呢?”
“世子和世子妃在殿内等您呢。”一边说着,轻罗一边警惕的打量了一眼四周。
不再耽搁,顾沉渊脚步匆匆的走进殿中,看到楚千凝安然无恙的坐在榻上,他一直悬着的心才微微落下,却并未落到实处。
因为,还有一件事困扰着他。
“你可去见过你娘亲了?”走到楚千凝身边坐下,顾沉渊连黎阡陌递过来的茶都顾不上喝,语气急切的问道。
“已去过了。”
“那……可有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儿吗……”恐是自己想多了,顾沉渊说的十分隐晦。
刚刚去见南月烟,他明锐的察觉到了她与之前的不同。
他们方才经历了生死相见,他本不该有心思想那么多,可一对视上那双眼睛,他就只觉得陌生。
记忆中的那个人,无论遇到什么事情,眼眸总是明亮热烈的足以感染所有人,表面似是覆着一层冰,贵气天成,可实际上,那层薄冰之下便是火。
她身为帝王,看似高不可攀,实则却是个十分有趣的人。
比如方才他问她,“身上的伤可疼吗”,他原本以为她会似笑非笑的回一句,“怎么?丞相大人这是在心疼我?”
原因无他,她一直习惯逗弄他。
而且……
依照这段时日同她的相处,顾沉渊可以很肯定,乐烟绝非那种正儿八经说话的人。
纵是她心里不想他担忧,也绝不会说的那么直白。
为了印证自己心里的猜想,他接着说了后面那句话……
“乐烟……危急关头,你不该将我推开……与其被你救下,我宁愿与你一起遇难。”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这么想。
他固然想与她同甘共苦,但与此同时,他也没忘了自己身为父亲的身份,他还有女儿需要照顾,怎么可能说出这般不负责任的话!
以他的猜想,乐烟本该义正言辞的驳斥他。
却没想到……
她竟然应下了!
那一刻,顾沉渊就更加确定,眼前之人绝不是之前的乐烟。就算那具躯壳是,思想也绝对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