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半晌,赵乔氏方才回过神来,狞笑道:“你敢?你怎么敢?你不敢的!”
“不敢?你敢我就敢!
“如今十里八乡谁不知道咱家最是怜老惜贫。凡是年满七十岁的老人随时都可以来咱家豆腐坊领豆腐,碰上老人的生辰咱家糕点坊还另送一斤糕点。要是咱们赵家村的乡亲,满六十岁就给送。
“其他村子的咱先不谈,就说咱村吧!村东的赵七太爷、村西的刘家太婆还有咱家四姨婆,他们可都一个劲儿地夸咱们孝敬老人呢!难不成你觉得你的长辈都说错了?
“孝不孝顺可不是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能作数的,公道公道,就是大家的声音。来来来,你现在就和我敲着锣打着鼓去村里走一圈,听听乡亲们怎么说。”赵四娘说着就要拉赵乔氏往外走。
赵乔氏见赵四娘来拉,下意识地往后一躲。
“哟,咱奶这是不敢去呢!”赵元娘笑吟吟道。
反了,都反了!如今连从小被我捏在手里搓弄的赵元娘都敢嘲笑我了,反了天了这是!
“怎么不敢?我这就去!”赵乔氏一怒之下就要往外冲。
可赵乔氏的鞋还没沾到门槛,就被眼疾手快的赵大郎往回拉了个趔趄。
不管孰是孰非,这都是家丑好不好!在家吵吵还不够,怎么?还嫌不够丢人,居然要敲锣打鼓弄到人尽皆知。搞啥子呢?你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脾气火爆霹雳的赵乔氏差点儿跌了个狗吃屎,可一看扯她的是她那宝贝金孙,忙把骂人的话咽了下去。
不过心里那股火气实在烧得难受,自然是要发作出来的,于是赵乔氏两手叉腰,转身就要开喷赵元娘。
“你有多久没去探望你的亲伯母了?”
赵元娘这句忽如其来的问话让赵乔氏一愣,只听赵元娘接着说道:“前些日子乔太婆婆来咱家糕点坊,原来那日竟是她的生辰。我娘一听说,忙给她包了两斤最上乘的点心。
“太婆婆就说了,还是我娘懂事又孝顺,不像她侄女。想当年,她小叔死得早,她家就把弟媳和几个侄子接回家养。特别是她侄女,她家前后养了近十年,末了还给她挑了个好后生嫁了出去。可谁知,她侄女一嫁出去就翻脸不认人了。这么多年来,她家不要说是块点心了,就连草都没能从她侄女那儿得上半根。唉,早知如此,养她还不如养条狗……”
赵元娘数度灵敏地躲过赵乔氏伸来的魔爪,口中不停:“哎呦,奶,你可别挠我,那是你嫡嫡亲的大伯母说的,要挠你去乔家庄挠她呀!”
“扑哧!奶,我这就让我爹驾车送你去乔家庄找乔太婆婆算账。顺便让你的娘家人说说看,到底是咱不孝呢,还是你不孝!”忍俊不禁的赵四娘作势起身道。
“你敢!”赵乔氏色内厉荏道。
开玩笑!那乔方氏就一滚刀肉,熬了近十年才好不容易逃出她的魔爪,现在让我回去找她,是去找晦气呢!
“呵,其实你没我敢!”赵四娘毫不掩饰地讥笑道。
赵乔氏闻言,心火烧得越发旺了,偏偏斗嘴又斗不赢赵四娘,实在没辙,只得死死盯住这个不孝女,好似要用眼神在不孝女身上戳上几个透明窟窿。
无奈赵乔氏的眼神再怎么“热辣”,都丝毫影响不到赵四娘,只见她依然娴静优雅地安然在座。
“好了,回来是过节的,都给我消停些!”胆子总算不再打颤的赵老爷子用烟袋猛敲了几下桌子,高声喝道。
赵老爷子算是个聪明人,他很清楚往日都是小辈们让着老伴儿。如今他们翅膀硬了,不再敬重长辈,老伴儿绝对干不过这些刁钻的东西。尤其这个赵四娘,就一刺儿头。今儿的教训已经受够了,还是不要再招惹她了。
赵老爷子不愿赵乔氏和赵四娘他们斗嘴,其实赵四娘又何尝愿意同这老刁婆子磨嘴皮呢?
赵四娘暗中恼怒道:那老儿真够磨蹭的!我都进老赵家门这么长时间了,其间又是敲锣又是打鼓,都快把屋顶给掀翻了。结果不相干的外人都招来了好些个,他这主事的居然还没到!这回他要是再变卦,我非得给他点颜色瞧瞧!
可无论赵四娘心里怎么光火,该出现的人就是不出现,无可奈何的她就只能继续坐着见招拆招。
“这次回来除了过节之外,另有两件要事得全家人坐着一起商议。虽说分了家,可你们还是我赵家人,你们说是不是?”赵老爷子一面说,一面望向宋氏和赵永忠。
赵永忠连忙点头称是,至于宋氏,虽然来之前已经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可再见这个她侍奉了十八年的公爹心里还是老大的不自在,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
赵三娘一脸鄙夷,撇了撇嘴,低声道:“还真有脸说!”
赵四娘低声回道:“脸面几文钱一斤?要紧的是实惠!人家不争嘴上便宜,要的是真金白银!”
对于姐妹俩的嘀咕,也不知赵老爷子是没听到,还是听到了当没听到。反正就听他继续说道:“这第一件事可是个大喜事……”
“爹,上红包!”赵三娘干脆地打断。
赵老爷子接下来要说啥,她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哼!人家最讨厌听了。
赵大郎考上了童生,这是赵老爷子迄今为止最大的荣耀,逢人就想说道说道。如今这番酝酿了好久的长篇大论才刚起个头,就被赵三娘无情打断,哪怕他自诩涵养极佳,也忍不住要发飙了。
“大郎是个好孩子,给咱赵家争光了!这是咱家的一点表示,这是我岳丈对孩子的心意。二哥,你可千万别推辞,拿去做赶考的盘缠吧!”接到闺女的指示,赵永忠忙拿出了两锭银子,塞到赵永年手里。
赵永年怎会推辞?迫不及待地捏在了手里,又悄悄掂量了一下,两锭银子加起来竟有十两。
赵老爷子长篇大论是为啥?还不是为了给赵大郎搂银子。如今银子弄到手了,他还有啥好说的,立马偃旗息鼓了。
“如今老三家阔气了,一出手就是白花花的银子。哪像咱家守了个不赚钱的铺子,连孩子的盘缠都凑不齐。”收了人家的礼钱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只是一味哭穷。这还不够,乔氏又朝宋氏伸手道:“你瞧,老三家给了几两银子,你给的总不能比他们还少,让三房越过大房吧?”
宋氏温婉笑道:“二弟妹,这是咱们的一点心意,你替孩子收好了。”
说罢,宋氏取了一锭银子连带两双千层底布鞋,亲手递给了乔氏。
乔氏掂了掂,这锭银子也不过五两罢了,心里犹有不足,好在终归没有说些什么。
乔氏并不是个讨喜之人,赵元娘对这个二伯母几乎没有任何感情。但她还是叮嘱她娘要将银子交到乔氏手中,至于乔氏能不能护住,那就不是她该费心的了。
不过是个可怜的女人罢了,不要说赵大郎最终都没考上功名,就算考上了又如何?她根本就没命去享那个福。
尽管第一个目标顺利达成,可赵老爷子心里就是堵得慌。于是他清了清嗓子,接着道:“这第二件事儿……”
“爹,你先等等!”
赵老爷子才刚起了个头就又被打断,不过这回他丝毫没有要发火的意思,原因无它,这回截断他话头的是为他培养出金孙的赵永年。
“老四,方才大嫂和三弟都给了礼金,你这做四叔的总不能两手空空吧?”不愧是夫妻俩,要钱的口吻都这么一致。
原来方才说话的工夫,腿脚颇快的赵三郎就把赵永孝从田里叫了回来。
如今,赵四娘家在镇上开了间豆腐坊,除了一个打杂的伙计外,就没再请外人,让赵永孝领着李家众人上工。
张和泉、李翠萍自不必说,就连病愈不久只能负责坐着收钱的李翠莲,以及年幼的李青林和李翠薇,赵四娘家都是给的都是每天四十文的全额工钱。到了月底,还会根据这个月的销售情况,分发红利。
普通伙计收入已经相当可观,作为掌事的赵永孝当然也收入颇丰。
不过,赵永孝收入再高也没用,他还不曾分家,所赚的每一文钱都必须上交给老赵家。因而这个“高收入者”其实是个“月光族”,至少在明面上必须是这样的。现在赵永年居然开口让他出礼金,赵永孝顺理成章地涨红了脸。
“二伯,瞧你这话说的,四叔赚的钱不都进了你的腰包,你咋好意思伸手呢!太不厚道!”赵四娘轻责道。
“小娘皮,你胡咧咧个啥?我啥时拿了老四的钱了?”赵永年早就看赵四娘不顺眼了,无奈把柄落在人家手上,他才不得不低头。前不久,他总算解除了后顾之忧,方才礼钱也弄到手了,再无顾忌的他可饶不了这个小贱人。
“赵永年!你骂谁小娘皮呢!”赵三娘闻言登时暴怒,就连赵三郎都站了出来。
如今他们三房可不再是任人肆意欺凌的软蛋了,谁都别想欺负小妹。赵乔氏那是辈分太大,不怎么方便明着交锋。可对这个所谓二伯,就没有那么多顾忌了。
“二哥,四娘年纪小,她要是说错了啥,你做二伯的好好教导便罢了,哪能口出恶言!更何况,咱们四娘讲话从来都是有理有据,她说你拿了老四的钱你就是拿了,绝不会错!”赵永忠力挺小闺女道。
家里其他人站出来,赵四娘感动得到底有限,而听到赵永忠居然也站出来斥责他一直敬重的二哥,赵四娘登时感动莫名。
“永福杂货!”赵四娘不过说了四个字,就让想要教训弟弟的赵永年乖乖闭嘴。
这会儿才装孙子?迟了!
“赵永年,好教你知道,咱们赵家铺的后台可是苏记商行。懂吗?苏记!那可是幽州第一商行,遍布整个幽州各地。
“你以为把原来东街上的那间平福杂货给搬到县城里的白水巷,换个永福杂货的招牌就没人知晓了?告诉你,除非你把那两个人送出幽州,否则,你就是挖个洞给她们钻,我照样能把人给翻出来!”
赵四娘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向赵永年,只见赵永年一脸青灰,双唇抖动个不停。
其实,这些年来大伙儿都隐隐猜测赵永年中饱私囊,可因赵老爷子的纵容放任,都装作不知道,毕竟就算指出来也没人能怎么着赵永年。
这会儿听了赵四娘的话,再结合赵永年的反应,大部分人均想,赵四娘这是把公开的秘密拿到明面上来说了,怕是抓住赵永年做假账的实据了。
乔氏略有埋怨地看向丈夫,心想,挪用公中的钱这是好事儿,可这么大的事儿居然没跟我说,另外赚的钱也没给过我,哪有你这样办事儿的!不成,回去多少得要点来补贴家用。
赵永年一房中,赵大郎眼中只有书,而乔氏母女眼中只有钱,惟有赵二郎还保持着清明。
“那两个人”是指哪两个人?赵二郎心中升起一股不详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