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民间呼声极高的祁王终于被册封为皇太子,他的独子长沙郡王更是为先帝所爱重,同时受封为皇太孙。然而数日后,太子一家离奇身亡,非嫡非长的魏王出人意料地登上了皇位。
据说,魏王登基前的那个晚上皇宫里血流成河,宫女太监死伤过半。
传闻是否属实不得而知,但新帝继位后不久就宣布要在民间选秀。
不知是否是因他那皇位来路不正,生怕大规模选秀会招来一片反对之声,谨慎的他只让举办了一次小规模的选秀,将范围框定在了城镇内。
长乐镇上杭明堂家的小闺女杭清溪时值豆蔻年华,姿容俱佳,且未婚配,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秀女。
皇宫那是天下最富贵的地方,可它同时也是天底下最凶险的地方,特别是前不久出现那样的传言后,试问哪个做父母的愿意把自家闺女送去那种修罗地狱?更何况,杭家子息凋零,杭明堂虽纳了妾,却也只得一子一女。加上杭清溪还是杭明堂正妻白氏四十岁后方得的老来女,那可是被老俩口当做眼珠子来疼的宝贝疙瘩,杭家万万不愿意送她去那种鬼地方。
不过,杭明堂虽有个秀才功名在身,却无一官半职,且选秀的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杭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爱女上了秀女名册。
一旦登上了县衙的名册,除非秀女病亡,那户人家就必须交出人来。而病亡可不是那么好报的,县衙会派人来核查,毕竟忽然少了一个秀女,县衙也不好向上面交差,它就必须另寻适龄秀女顶替。
可是根据往年经验,等到第二波选秀时,民间早已听到风声,为了让家中适龄的姑娘躲过这一劫,家长多半已为其迅速婚配。剩下来那些为数不多的待嫁女子,连最基本的五官端正都很难保证。那种“歪瓜裂枣”交上去,县太爷能在上官面前得好?因而,官府会严格核实病亡是否属实,一旦发现谎报,严惩不贷。在这种情况下,想要假托病亡逃过一劫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然而装死一途虽行不通,杭家还是不肯轻易放弃。善于钻营的他家迅速调整思路,多方打听到另一绝妙的法子——花钱买通经办人员,让一个年貌相当的姑娘顶替。这样一来,县衙那边能够向上交待的同时还增加了收入,最重要的是他杭家的掌上明珠得以保全,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不得不说,杭家的这个法子真“妙”,杭清溪被很顺利地换了下来,至今还在父母的羽翼下被精心呵护着。
然而,有人欢喜就有人愁。姜氏的大闺女就因此被她的至亲当成货物出售,不幸成为了那个倒霉的替身,至今生死不知。
虽说这场悲剧的主谋是赵永年和赵成蓝,杭家只是出钱的买家,严格来说并非真正的元凶。但在姜氏看来,若是杭家没用这个法子来舞弊,她的乖乖女又岂会被送去那吃人的地方——在上次赵四娘揭开这场交易的黑幕后,她就没有办法不去怨恨杭家。淳朴如她,在得知许记的隔壁就是那个买家后,都忍不住想打上门去理论一番。
赵乔氏可不知道姜氏心中的苦楚,或者说,就算她极有可能清楚杭家的所为,也不会去顾念姜氏的失女之痛。她只知道白氏是她要巴结的对象,而姜氏这个儿媳妇居然不搭理她,让她在白氏面前没脸。
敢在我面前甩脸子?
方才对着白氏的那张脸还是晴空万里,一扭头,赵乔氏脸上霎时间乌云密布,阴沉得可以滴出水来。
“姜氏,你行啊!赚了点儿小钱,胆子也跟着肥起来了,连婆母的话都敢忤逆了!”
看见“恩人”姜氏被“仇人”赵乔氏指着鼻子骂,李翠莲新仇旧恨一齐涌上心头。她可没忘记,当初就是这个泼妇领着她养的小贱人上门挑事,害死了她五个月的儿子。
李翠莲和她娘亲邵氏的脾气一脉相承,要么不发作,一旦发作异常火爆冲动。
此时的她再也按捺不住,厉声呵斥道:“去你的婆母!有让儿媳妇挺着八个月的大肚子走十几里弯路,去给自个儿闺女使唤的婆母吗?有让生了双胞胎的儿媳妇喝菜汤,却让自个儿闺女喝儿媳妇娘家送来的鸡汤的婆母吗?还好意思在这儿自称婆母,我都替你燥得慌!”
这还不算完,火气上来的李翠莲骂完赵乔氏又转而炮轰白氏道:“还有你!舍不得自个儿的闺女,就让别人家的闺女顶缸,你不觉得亏心吗?换做是别人,见了苦主早就躲起来了,也就只有你这个不要脸的还意思跑上门儿来占便宜!”
今儿白氏见最近同她家走得很近的老赵家举家来喝喜酒,又听说隔壁办喜酒的这户人家赚了大钱,备了许多好酒好菜。爱占便宜的她就跟在赵乔氏后头,一起蹭了进来,打算捞点酒菜回去当晌午饭。
说实话,白氏事先并不知道姜氏是那女孩子的娘亲,在被李翠莲一通怒斥后方才知晓。不过,她一点都不觉得亏欠,要知道自己可是花了钱的,早已钱货两讫,谁也不欠谁!
如今,当了半辈子秀才娘子的她居然“无缘无故”被个村妇一顿指责,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
“赵夫人,你们家好歹出了个童生,也算是半个知礼仪的读书人家了。怎么会跟这种没规矩的乡下人结亲?啧啧,我活了大半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女方掺和着准备新房里头的吃食。不知所谓,真真是不知所谓!”
原来按照静海一带的习俗,新房里头的喜盒以及喜饼、汤团等各种吃食都必须由男方安排的媳妇儿准备,并且这媳妇儿还最好是父母和儿女双全的“全福人”,姜氏当然是最佳人选。
不过,除了准备吃食外,当日还必须让全福人去“撒帐”。要完成这么多活计,就靠姜氏一个人肯定是不够的,当然得给她找个帮手来。
可看看男方这边,老赵家是指望不上的,就只有个宋氏能搭把手,但可惜她是个寡妇不大合适。
姜氏倒是想让娘家嫂子姚氏来帮一把,谁知前两天姚氏竟然被诊出了喜脉,天知道他大哥是怎么做到的,当时全家人惊得下巴都合不拢。
为此脸皮薄的姚氏几天没好意思出门,好不容易答应过来帮忙了,今早又听说她稍稍有点见红。杨氏见状哪敢大意,忙让她在家安心养胎。
万般无奈之下,姜氏只得临时拉李翠莲来搭把手。
论干活儿,大大咧咧的李翠莲不单比不上邵氏和董氏,就连年迈的陈氏都不如。可没法子,谁让李家除她之外,一溜儿都是寡妇呢,就只能拿她来凑数了。
其实吧,习俗都是靠人来守的,紧急情况下,也不是不能变通一下的。放在平时,女方在成亲当日来帮忙布置一下新房也没啥,谁都不会特地跑过来较真儿说些不中听的。
也就只有白氏这个故意找茬儿的,非揪着这点儿小事不放,存心让人不痛快。
白氏见嘴皮子利索的李翠莲此时竟皱着眉头,一副苦恼的样子,以为她被自己堵得无法可说,越发得意了,不怀好意地笑道:“我看啊,今儿这亲不结也罢!”
“你倒是说说,不让赵家跟咱家结亲,想让他家跟谁家结呀?难不成跟你家结?”李翠莲原在思量是否要放杭家一马,谁知白氏竟口不择言。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给杭家留面子了,斜睨了白氏一眼,冷笑道:“既然耍手段把闺女留下来了,那就好好教养呀!切,还读书明理的清贵人家呢,居然放任闺女去学那谁谁谁……”
话到此处,李翠莲意味深长地看了赵乔氏一眼,接着道:“……跑去勾搭县城里的公子哥。可惜呀,道行毕竟不如人家深,给人用过后就被当破鞋扔了。这种货色,白送都没人要,偏偏还有不长眼的上赶着要去攀亲,真是瞎了眼了!”
赵乔氏闻言,也顾不上去找含沙射影的李翠莲的晦气,一脸震惊地望向白氏——有意结亲的正是自家,李翠莲绝对是在胡说八道!是吧?
在燕国,年满十六岁即被视为成丁,也就是成年人的意思。这个年纪的少年多半已经成亲,即便没有也应该定了亲。
然而,出于种种考虑,把长孙捧在手心里的赵老爷子迟迟未给赵大郎定亲。直到前几天从县城里回来,赵老爷子方才吩咐赵永年,让他看看镇上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真是刚想瞌睡就有人送来了枕头。就在此时,镇上的杭老秀才居然传出了要嫁爱女的消息,怎能不让老赵家振奋?于是赵老爷子立即派赵乔氏出马,让她极力促成这门亲事。
虽然杭家至今还没有吐口,可瞅着他家的意思,这门亲事十有八九能成。
那可是杭家呀,镇上唯一有功名的人家,还是排得上数的富户,居然要和自家结成儿女亲家了,激动万分的赵乔氏乐不可支。
也许有人会觉得奇怪——她赵乔氏不是自诩为皇亲国戚吗,不是连里正家都不放在眼里了吗?怎么一个镇集上的秀才家就让她乐成这样了?要知道细算起来,杭家的财势还比不上里正家呢!而如今赵乔氏甚至整个老赵家都表现得这么积极,这不符合常理呀!
没错,在正常情况下,区区杭家当然满足不了老赵家的贪欲。赵老爷子不惜送自己的小闺女去给人做妾,就是想要通过温家给赵大郎找一户有权有势的岳家。杭家?它还不够格!
但在前几天,老赵家最大的凭仗温家那里似乎出了变故。
原来自从赵成青“嫁”去温家后,老赵家就再也没有得到过她的消息。思女心切的赵乔氏见连过端午赵成青都不曾让人送点节礼回来,担心小闺女遇到啥难事儿,就拉着赵老爷子一同去了趟温家。
上门之前,赵老爷子夫妇还是挺自信的。毕竟上回他们为了赵成蓝的官司求上门时,虽没能见到“姑爷”,甚至彼时赵成青尚未“嫁”进门,但还是受到了热情款待,并且过后温家也及时出手把赵成蓝给捞了出来。
可这回上门,赵老爷子夫妇连温家的门边都没摸着,就被门房给拦了下来。
当老两口解释自己是二房赵姨娘的家人时,一个门房直接不客气地回道:“赵姨娘?咱府上再没有姓赵的姨娘了!哼,一个花钱买来的玩意儿,也不掂量自个儿有几斤几两,居然敢和当家奶奶叫板,这不是在找死呢!”
那门房一面说着,一面招呼几个同伴过来帮忙,像赶要饭的似的把老两口往外赶。
在家嚣张了一辈子的赵乔氏如何能够忍受这种慢待,当场就撒起泼了。可她那套用在家里成,用在外头,直接被门房扇了几个耳光,连带着赵老爷子都被狠狠踢了几脚。
万般无奈之下,老两口只得撤退,拖着受伤的腿脚爬上了骡车。
其实那日赵永年也一道来了,骡车就是由他驾来的。他嘴里说是要亲口把赵大郎高中的消息告诉小妹,其实就是想来沾点儿便宜。只是紧随在老两口身后的他眼力见儿不错,一见门房来势汹汹,就忙不迭地钻进了车里。
赵老爷子看到毫发无伤的二儿子,一阵心酸无语。
尽管出师不利,可赵成青的安危紧系着一家人的富贵,一行三人哪肯就此打道回府?几经周折后,终于花钱从一个出府办事儿的婆子那儿打听到了赵成青的近况。
据说,赵成青不知因何得罪了温府的大少奶奶,不单姨娘没得做了,还要差点儿被卖出府。幸而她有孕在身,才得以继续留在府里,如今正禁足在二房的小佛堂里。
听闻这个消息,赵乔氏长舒了一口气,发狠话道:“姓苗的贱人,你给我等着!等成青生下小公子,非给你点儿颜色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