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厨里,姜氏正忙着将坛装的腐乳分装入一只只大小不一的罐子里。
没办法,虽然人们普遍能够接受腐乳这种新事物,其中还有不少客人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腐乳那种独特的口味,但极少会有人买上一整坛,大多是挑几种自己喜欢的口味买上那么一二十块。
左近的村民会时不时拿着只碗或是拎着只罐子来买上一些,而更多的是两手空空没有准备的头回客,于是赵四娘想出了在出售腐乳的同时兼卖罐子的主意,用以方便过往客人。
只是外卖窗口的客流量远远超出预想,时常会出现排长队的现象。为了提高外卖窗口的运作效率,赵家铺就事先将腐乳分装入罐,额定小罐十块,大罐三十块。这样客人可以根据需要选择,付完钱当即就能拎着走,大大缩短了排队时间。
这会儿正蹲在地上忙活的姜氏听到身后有脚步声,扭头一看,见是赵四娘走了过来,忙站了起来。
赵四娘见状,顺口吩咐道:“娘,咱家早上的生意估计也就这一段儿了。待会儿客人散了,你和小姨,还有舅母三个人仔细想想,刚刚来咱铺子里帮忙的乡亲们都有些谁,稍晚些时候咱们得一家家上门拜谢。”见姜氏一脸赞同地点点头,赵四娘绕过地上的坛坛罐罐,接着朝后门走去。
“四娘啊,你等一下……”后厨里的姜氏见状,忙一把拉住了她。
赵四娘就看向她娘,等着姜氏的下文。可姜氏却露出一副扭扭捏捏、欲言又止的样子。
“娘,有什么话你就赶紧说,我还得去招呼周掌事呢!”心中思绪纷杂的赵四娘很是不耐烦,又等了片刻,见姜氏还是不肯爽爽快快地讲出口,急道:“到底什么事儿?你不着急说,那应当不是什么急事,就等我回来再说吧!”
姜氏见赵四娘挣脱她的手就往后赶,心里一急,忙开口道:“等你把周掌事送走再回来说就迟了。其实我是想求个情……”
赵四娘猛然回头,瞪视着姜氏,心道:刚刚我还觉得你长进了呢!这会儿居然要给赵成蓝求情?她刚要出口怒斥姜氏不争,却听到了一番出乎意料的话语。
只听低着头不敢看小闺女的姜氏絮絮叨叨道:“……别的人倒还罢了,我看坐在地上的那孩子一面大声痛哭,一面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跟着他们走的时候,心里怪不落忍的。其实吧,我看那孩子本性不坏,他这么做也是走投无路了,才会一时冲动做了傻事儿……”
“走投无路就能跑来打砸人家的铺子?那走投无路的人跑去杀人放火,是不是也是情有可原的了呢?”赵四娘问道。
“是,那孩子做错事儿了,被送去衙门也是他自找的,怨不得别人。只是可怜他家的寡嫂和小侄子,他家没了他这个顶梁柱,以后可怎么活呀?他大嫂那病……”说到这儿,姜氏满脸凄凄。
赵四娘早在姜氏甫一开口为那人求情时,就隐隐猜到了她娘求情的缘由,再听到这儿,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
赵四娘缓声道:“娘,你放心好了,其实我并没有想要太过追究那人的责任,我相信周掌事也明白我的意思。不然的话,那人就早就和其他闹事的人做堆了,哪还容得他自个儿走路呢?”
姜氏还是有些不放心,担忧道:“可是……”
“好了,好了。娘,你的意思我懂,我都懂。待会儿我就去跟周掌事提,最多让那人去趟衙门作证,绝不为难他,你看成不?”
看到姜氏欣慰地笑了,赵四娘心中也颇感欣慰,她这滥好人的娘总算没提要给赵成蓝求情,实在是一大进步呀!
只是刚走进后院里,赵四娘稍霁的心情立刻阴云密布。
只听到她那滥好人的爹正朝周掌事嗫嗫喏喏地问道:“周掌事,这个、这个……真的要去追究许记的责任吗?能不能……”
“爹,你怎么还在这儿?今儿可是集日,得去镇上拉牛下水的。你这会儿还不动身去拉,咱们可怎么来得及处理呀?是想让咱们干到后半夜吗?”不等赵永忠说完,赵三娘就蛮横地打断了她爹。
不得不说赵三娘这个小姑娘平日里也不是多么细心的一个人,可一旦触及到了老赵家,特别是有关赵成蓝的一切,她都特别上心。她苦苦等了三年,终于等来了报仇的绝佳契机,怎容有失?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她把种种可能都设想了一遍。思来想去,整个赵家铺会赵成蓝求情的,也就只有她爹娘了。于是小姑娘直接拿了盆,就蹲在后厨的后门那儿洗起碗来,伺机监视着她爹娘的一举一动。
听到她娘为那人求情,她轻挑了挑眉头,也不置可否,继续埋头洗碗。而当听到她爹要为赵成蓝求情,她立马就站了出去,先是插话拦住,接着不由分说,拉着赵永忠就往骡车那儿走。
赵四娘见赵永忠一脸不想就此走开的样子,也劝道:“爹,二姐说得对,你还是赶紧去镇上吧!倒不全是为了拉货,主要是得去镇上买些谢礼回来。今儿这事儿能这么顺利解决,全是靠了众位乡亲们,咱们得好好谢谢人家!”
“四娘说得在理,你赶紧去吧!别不舍得银钱,多买些谢礼回来!”在一旁作陪的姜老爷子也道。
见小闺女和岳父都这么说,赵永忠虽然有些不情愿,还是顺从地去取车。只是刚走了两步,赵永忠回过头来,央告道:“四娘啊……”
赵四娘笑道:“爹,你的意思我懂,我都懂。我会看着办的,你就安心去吧!”
说罢,赵四娘又让赵永忠带上赵三娘一道去,说是让两人商量着买些啥做谢礼好。
不过赵三娘心里很清楚,要去拉牛下水就得去北街,而许记豆腐坊和赵家老铺也在北街,妹妹这是生怕她爹会遇上些不该遇的人,中途会节外生枝,让她跟过去看紧她爹。她自然是欣然答应,二话不说拉着赵永忠就走。
顺利把赵永忠忽悠走了,赵四娘定了定心,快步走向周掌事,笑吟吟地赔礼道:“周掌事,实在是对不住,让您久等了。”
周掌事就坐在一旁,方才把一家人的互动看得清清楚楚,心中叹道: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啊!不过他对此不置可否,接过赵四娘的话头,笑道:“无妨。你们家这小院倒也别有意趣,我坐着甚是舒适,巴不得能在这儿多坐一会儿。”
赵四娘心中一乐,你就扯吧!问道:“周掌事,您今儿是来谈粉丝生意的吗?”
周掌事点头道:“正是。上次在你家买的那三千斤粉丝在县城里卖得出乎意料地好,不过几天的工夫就一售而空,还吸引了许多回头客。经过这次试卖,咱们东家决定把粉丝推广到整个幽州。所以让我来和你家签下长约,具体数量还得视情况而定,但每个月至少会向你家买五万斤粉丝。”
姜老爷子寻思着,每月五万斤的话,也就是日产两千斤不到,以他们家的制作效率完全可以实现。至于原料,他们姜家滩啥都缺就是不缺番薯,虽说如今已经开了春,番薯吃掉了不少,可这会儿随便去村里转一圈还是能凑出几万斤来,更别提如今几乎每家都还存着许多现成的番薯粉。而且据姜老爷子所知,邻近的几个村子也有大量番薯富余。这么多旧年的番薯完全可以撑到秋天收获新番薯的时候,根本就不用愁原料会供不上。因此这个单子完全可以接下来。
于是喜出望外的他立刻望向赵四娘,希望她赶紧答应下来。
然而赵四娘闻言,却没有一口应下来,细细思量后,她提出双方先试着定下为期三个月的契约。
关于出货数量,赵四娘要求在这三个月内,让赵家铺每隔五天出一次货,每次出货一万斤。至于运货,则由苏记商行全权负责,而粉丝价格依然是七文钱一斤。
三个月过后,苏记商行可以要求酌情调整订量和订价,但调整范围必须事先征得赵家铺同意,单方面调整视同违约。
除此之外,苏记商行还必须提供赵家铺一百两银子的启动资金,用以支持赵家铺进行大规模生产。这一百两将会在赵家铺的粉丝生产进入正轨后,如数归还苏记,但是不计利息。
在此期间,如果双方都没有异议,契约自动顺延至下一个周期;如果任何一方因故无法继续履行契约,需提前一个月告知方可终止协定,到时双方和平解约;若是不提前告知,则需支付一百两的违约金。
这样的条件赵四娘自己都觉得苛刻异常,先不提别的,就光说价格,单订三千斤是七文钱,月订六万斤还是七文钱,凭心而论,她自己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然而,出乎赵四娘意料之外,或者说隐约又在她意料之中的,在这样的漫天要价之下,苏记商行没有坐地还钱。周掌事不过是再次强调除庆丰楼外,赵家铺只能将粉丝出售给苏记一家,便爽快地将所有条件都答应了下来。
这么优渥的条件……好到让人感到深深的不安。
待得行动力极强的周掌事将守在外面的长随叫了进来,取来纸笔将契约写好,连同一百两银子一并交付,只等赵四娘签字同意时,满腹疑虑的赵四娘迟迟没有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