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扛起来
大病初愈,身子易累,素素晚上喝了一碗粥就上床歇息了,想了一会自己的赚钱计划,想着想着就睡着了。那时候,秦母还在醉仙楼没有散工。不知道秦母是何时回来的,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素素感觉到有一双有些粗糙的手,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那双手还为她掖了掖被角。
素素咕哝了一声,翻个身沉沉睡去。后半夜素素起床小解,窗外月光皎洁,从破旧的薄纱窗里射进来,在床前洒下一层白色的光辉。此时正值暮春,春眠不觉晓,而身畔秦母躺过的地方却空荡荡的,手掌摸上去没有一丝热度。
素素在屋子里找了找,又将脑袋探出门,轻轻喊了几声,回应她的是屋外那条黑漆漆的幽深长廊里的回音,偌大的秦府好像寂静的只剩下她一个人,素素赶紧缩回身子,抚着眉角暗自嘀咕,“奇怪,母亲去哪里了?这天还没有亮呢!”刚刚缩回床上,身子挨着床板,她再次睡了过去,等到她精神饱满的起床,外面天已大亮,而秦母,已经在灶房升腾的烟气中忙碌。
“母亲,你昨晚回来了吗?”梳洗完毕的素素靠在灶房的门槛边,望着正往锅里贴饼子的秦母,疑惑的问。
秦母贴饼子的手微微顿了顿,扭头半笑着嗔斥素素,“傻孩子,怎么说话呢,母亲晚上当然要回家来呀!”
秦母是这个时代规矩老实的妇人,一个妇人晚上睡觉不回家,那是非常恶劣不堪的行径。素素不过是习惯性的随口一问,也没讲究用词,更没有想那么多深远的意义,这是她的疏忽,当下讷讷一笑,转移了话题,“为何我半夜没见你?在廊下喊你也不见你回应。”
“那会子我听见外面有声音,担心是白天那伙坏人来捣乱,所以去前面院子看看,所以听不见你的喊声。”秦母边翻转着锅里渐渐变得金黄色的野菜饼,边回素素。
“哦,原来是这样,我本想去找你,可外面长廊黑漆漆的,有点渗人,所以就回屋了。”素素笑了笑。
秦母讶异扭头,看着素素,眼底闪过一丝心疼,“素素,往后晚上不见了母亲,也别慌,你只管睡你的就是,不要出来找,啊?”
素素听话的点点头,说话间,秦母已经将起锅的野菜饼卷了卷,塞到素素手里,“趁热吃,母亲要去醉仙楼了,你在家里乖乖的。”
“母亲,你昨天出去是找新差事吗?”秦母走出两步,忽然听到素素这样问,素素擦了擦嘴角,“我的意思是,我以前看过那么多书,认识一些药草,我也可以去镇外采药草来卖钱贴补家用的。”
秦母脚步微顿,扭头望着素素,欣慰一笑,这一笑,眼角的褶子就多了几条,因为她肤色白净的缘故,所以那眼角的鱼尾纹看起来特别的明显。
“东街的刘大婶让我过去帮她做豆腐,所以我今早才起的早一些,这份差事轻松又体面,待遇也不错!你乖乖在家呆着,养好自己的身子就行了。娘走了,你赶紧回屋吧!”秦母说完,扭头急匆匆走了,留下素素一个人站在灶房门口的空地上。
素素为自己把脉,发现自己的身子今日比昨日恢复的又好了一些,身体脏腑都已经恢复了正常,因为大病的缘故,折损的元气没有那么快恢复如故,多休息休息,很快就会完全康复。素素很开心,在院子走走,逛逛,倒也自在。
当夜,秦母还是照例散工的晚,回来的时候素素已经睡着了,秦母照例为素素盖好被子,然后摸了摸她的头,手心粗糙又温柔,然后吹灯睡觉。
青牛镇位处大干国的南部边陲,每到暮春雨水特别多,今夜,外面淅淅沥沥的下着雨,屋子里黑沉沉的,秦母躺在大床的外侧,辗转了好几次,轻轻叹着气。
暗夜里,睡在床里侧的素素发出了均匀的呼吸,其实,她是假寐,睁着一双眼睛盯着床内侧的粗布帐子,听着身畔母亲微不可闻的叹气声,母亲这是在为那五十两银子愁得睡不着觉吧?
母亲早晨在灶房贴饼子时那说话的神情和动作,逃不过素素的眼,为了弄清楚母亲是不是隐瞒了什么,素素今夜特别留了个心眼。
身畔的秦母辗转了好一会,终于,疲倦的睡去。
后半夜,素素半睡半醒间,感觉身侧有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她悄悄睁开眼,一个黑影站在床前,是母亲在穿衣,动作极轻,下了一夜的春雨不知何时停了,不时有水滴从瓦沿上滴落下来,发出叮叮咚咚的细微声响。
母亲蹑手蹑脚摸到门边,轻轻拉开门,屋外有几缕朦胧光线随即射进屋里,随着母亲出去带上门,屋子里再次陷进一片黑暗里。
外面,母亲的脚步声在幽深的长廊里渐行渐远,里面,素素早已从床上起身,以最快的速度穿好衣服,然后拉开门,在朦胧的夜色里,沿着长廊,循着母亲的脚步声追踪而去。
母亲一路穿廊过院,直奔秦府大门而去,此时,天还没有亮,没有月亮,淡淡的灰蒙蒙,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光阴。素素小心谨慎的跟踪而去,一直跟到小镇的街道上,此时,街道上一派清冷,小镇的居民还在睡梦中未醒,除了几家早点铺子里洒出淡淡的灯光,别无其他。
主干街道很长,两侧又有不少分支的小巷子,因为不想被发现,又看不清脚下的阻碍物,才下过雨,地面不时会出现一个小水坑,素素提着裙裾,走的跌跌撞撞,母亲拐过前面一个路口,身形一闪,就不见了。
素素在附近找了几圈,都不再看见她,有点丧气,没想到最后还是跟丢了。素素一个人站在清冷无人的长街,皱着眉头。算了,回去吧,鞋子全湿了,正在素素转身之际,不远处的小巷子里突然传来几声清脆却不吵人的鼓声,那鼓声,就像游街串户的小货郎手里摇动的鼓声一样,不过,却是隔一段时间便响起几声,伴随着那鼓声的,还有咯吱咯吱的木轮子碾动地面的声响。
素素循着那鼓声走去,最后,她在一条小巷子口站定,目光直直的望着那条小巷子里面,在一户门口挂着红灯笼的大门前,停着一辆独轮木车,木车的两侧均衡的架着两只大木桶。
一个佝偻着辈的瘦小身影正踮着脚轻轻敲击着那扇大门,随着木门吱嘎一声,里面出来一个年轻妇人,手里拎着一只马桶。风把红灯笼吹得摇摇晃晃,朦胧的红色光影下,年轻妇人拿帕子捂着鼻子将手里的马桶放到门槛外,然后,那个推车摇鼓的人俯身弯腰拎起那马桶,马桶似乎很沉,她拎的有点踉跄,但还是努力将里面的污秽之物哗啦啦悉数倒进木轮车一侧的大木桶里……
然后,她吃力的推起那个平衡性很难控制的木轮车,歪歪斜斜的一路往下,看得出她的生疏。木轮车缓缓停靠在下一户的门前,同样的事情重复着进行……
素素站在小巷口,目光透过暗淡的光线远远投在那个忙碌的瘦小身影上,看着她无数次弯下腰从地上拿起别人家的马桶,看着她生疏却又很用心的重复着单一的动作,她走近,别人会捂着鼻子稍稍后退几步,可是,她的脸上却看不出一丝不悦,就算是做着最低贱最肮脏的差事,她都可以如此不卑不亢。
“刘大婶让我去帮她做豆腐,这差事轻松又体面呢,待遇也不错……”
“有娘在,银子的事情何须你操心,真是傻孩子!”
“……”
秦母的话一句句,还在耳边萦绕,合着那有节奏的鼓声和那笨重的木轮子声音,一起敲击在素素的心上。素素躲到一侧,背靠着冰冷的墙壁,眼角湿漉漉的,心里有一种震撼和酸楚反复交缠着。
木轮车缓缓朝着素素这边走来,推车人摇动着手中的小鼓,口中在轻轻的喊着,“夜香……出夜香了……”
素素深深吸了口这薄凉还带着湿润的空气,伸手抹去脸颊上的泪珠,她没有去惊扰母亲,更没有去拆穿她,而是转身朝着秦府的方向大步走去,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坚定过自己的信念和目标。
是的,她必须,一定,务必,要靠自己的双手,运用自己的知识和智慧,在这个地方好好的活下去,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秦母如此艰难的扛着一切,不仅为了自己,也为了那个关心呵护着她的秦母,她不能眼睁睁看着秦母如此艰难的扛着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