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黑暗天穹出现之后的第二日。
他醒来的时候,眼前一片昏暗。
尽管没有任何的参照,但他知道,这时应该是凌晨,昼时的第一声汽笛还没有响起。
他慢慢地爬起来,套上挂在床边的外套。
动作已经有些吃力,他尽量放慢速度,不让关节受到损伤。
以往这个时候天色虽然也昏暗,但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他已经看不见自己的双手。
一切都是因为昨天,镇上突然起了骚乱,然后天就黑了。
当时他正在进行日常工作,不在镇里,等晚上回来的时候,才知道出了事情。
摸索着穿好外套,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前进,准备出门,他突然想起徽章还没戴,于是又返回来,在桌上摸索着。
手掌在光滑冰冷的桌面上游动,终于碰到了熟悉的粗糙物体,伸手握住,另一只手往旁边摸索,找到另一个光滑带缺口的东西。
两只手凭感觉开始了对撞,空了好几次,终于成功地擦到了一些。
零星的火花迸发出来,很快湮灭,短暂地标出了房间内各种东西的位置。
他据此确认了两只手的位置,握着火镰和燧石,准确地让火镰在燧石中间的凹槽摩擦。
溅起的火花点燃凹槽内侧装填的引火丝绒,一朵小小的火焰生成了。
他有些出神地盯着那一朵火焰,直到凹槽内的火棉快要烧尽,他才将火焰凑到油灯的灯芯上,点亮稳定的光源。
不管看多少次,他都看不厌,这火镰和燧石碰撞产生的奇迹。
所以,尽管镇上已经给他配了更加先进便捷的点火器械,他依旧还在使用这最原始的工具。
房间被照亮,显出了室内的景象。
装潢非常简单,只有一张简陋的木床,床边摆着木质的衣帽架,房间中心摆着一张木桌,墙边靠着两个木柜,木柜中间是一面镜子。
他走到足有一人高的镜子前,整理仪容。
整洁的白色制服上,有一粒纽扣竟然扣歪了。
尽管周围没有任何人看到,他还是感到脸上一阵火辣辣的。
伸手将纽扣系好,整理好衣领和绶带,他郑重地取下镜子边木柜上陈列的精致木盒。
打开木盒,黑色丝绒衬底上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色的圆形徽章。
徽章边缘被二十四个刻度等分,将整个徽章分成了光滑明亮和粗糙晦暗的两个半圆,而徽章中心则是一个圆形的复杂图案。
他取出徽章,小心地卡入白色外套左胸的托架上。
将木盒摆回原处,他仔细调整了徽章的位置,轻轻地长舒一口气。
他看着镜子里满是褶皱的脸,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要是年轻四十岁,一定是这个镇上最受欢迎的男人。
时间快到了,他端起桌上的油灯放进防风的灯罩里,拎着提灯走出了门。
门外依旧是昏暗一片,如同深夜。
油灯勉强照亮了一小块空间,他可以看到石板砌成的路面,于是循着熟悉的途径向前走去。
这条路通往镇中心,路程并不长,因为他就住在泰斯迪拉大道边上,只要穿过两排住宅就可以到达中心广场。
镇中心的广场是极为重要的地标,也是一座城镇必不可少的地方,这里必须能容纳至少三分之二的居民聚集,放在这里的公告栏是将联邦政令告知居民的主要途径。
公告栏有一块是专属于他的,他必须每天更新内容,因为这是他的工作。
身后似乎有什么东西跌落,他的脚步稍微停留了两秒,继续向前走去。
他非常热爱自己的工作,并且在多年之中养成了几个近乎偏执的习惯,比如,在汽笛响起之前赶到中心广场,在汽笛声中更新公告栏内容。
激烈的狼嗥似乎从远处传来,他自顾自地行走在既定的道路上,没有理会。
五分钟后,他来到了中心广场。
走到那个属于自己的公告栏前,将提着的油灯放在托板上,打开托板上原本就放着的木盒,里面是毛巾和整齐排列的白色粉笔。
呜——
就在这时,汽笛声远远传来。
他拿起毛巾,将公告栏上原本的内容全部擦去,然后熟练地挑出一根长度合适的粉笔,在公告栏的木板上涂画起来。
字形纤细,边缘尖利,这是独属于依尼翠的字体。
“圣历32年10月30日”
.
中心广场不远处,一座房屋的红色房顶上,两个人影站在巨大的狼尸前,眼里冒着猩红的光,密切关注着广场周边的动向。
看了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影困惑地问道:“狄更斯,我们为什么要保护他?”
狄更斯·赫尔松开手中的血矛,任其融化成一摊污血,一脚将被刺穿头部的巨狼踢下房顶。
“因为我们要创建新的秩序,就必须遵守一些基本的规则,而他所守护的,正是其中之一。”
“规则?”
“是的,我亲爱的朋友,你知道他是谁吗?”
“我不知道。”
“他是依尼翠的计时官,安东·韦斯莱。”
“计时官?这不是一个落后的职位吗?”
狄更斯伸出一根手指,不停晃动着。
“不不不,你错了,查尔斯。很多时候,越是原始的东西,越是有力量。”
查尔斯耸了耸肩。
“在因蒂斯领的大部分城镇,计时官这个职位已经被淘汰了,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同步计时的技术,比行商们携带的笨重钟表要好用很多。”
“好吧,我承认,在技术上,因蒂斯领无疑是最有发言权的,但是我们现在遇到的事情,没有任何技术可以解释。”
狄更斯学着查尔斯的动作,两手摊开耸了耸肩。
“的确如此,就说天上那个东西,完全无法解释。明明昼时的汽笛已经响过,但现在这天色还是像黑夜一样。还有,莫名其妙出现的巨狼和亡灵。”
“我说的并不是这个意思……嗯,这么说吧,如果你顺着泰斯迪拉大道往西走,在靠近依尼翠西北角的某个地方,说不定还能找到安东·韦斯莱的尸体残渣。”
“你的意思是,他已经死了?怎么会!”
查尔斯一脸震惊,因为安东在他的感应中,依旧是活人的气息。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情根本无法解释。我从镇外赶回来的时候,正好看到他被一只巨狼撕碎,但转眼间,他又毫发无损地回了家。”
“如果我们要重建秩序,那就必须弄清楚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