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贤,你这是做什么?”赵顼赶忙把沈欢扶起来,“本王对你有所隐瞒,已经过意不去了!再说你我本是朋友相交,虽说如今身份不同,却也不是阻隔你我的理由呀!”
沈欢也不矫作,顺势就起来,刚才下跪都让他觉得很别扭了,那是万般不情愿的,在后世,除了祭拜长辈,就是面对父母老师他都没有跪过,实在是很不习惯。既然对方让他起来,也就不客气了,反正宋王朝比后面那些动辄就下跪称奴才的某王朝要市民化得多,君臣的规矩也没有那般桎梏。
沈欢假装苦笑道:“殿下身为亲王,草民一介白身,又怎敢失礼呢?以前不明身份倒也罢了,如今晓得,如何敢不敬!”
赵顼有点失望,自知刚才真实身份一出口,两人之前融洽的交往总有了一层隔膜,再也不复以往交情了,不过这也是没有办法之事,身份总有一天会揭穿的,既然如今到了不得不说的地步,干脆大家揭明算了。
赵顼苦笑一下,这就是帝王家的不幸了,帝王无情,一家子都难有割舍不了的情愫,朋友更是一种奢望,满怀复杂感情地看了一眼沈欢,这个与他同一年纪的年轻人,脸上虽也还平静,可眼神再也不像之前那样随便了,叹了口气,让他坐下。
沈欢没有客气,一屁股就坐在赵顼对面,丝毫没有别人那般谦卑地屁股沾半而已,他从后世回来,不敢在这里谈论什么民主,但平等的观念深入骨髓,也不是一时间可以改变。不说赵顼如今只是一个和他相熟的王爷,就是面对皇帝,他也敢大马金刀地坐下去,反正只要他没有造反之举,他都问心无愧,最不济也不至于丢了性命。
赵顼沉静了片刻,道:“子贤,如今你已知本王身份,想必也清楚本王父皇的难处了吧,不知你可有解决的办法?”
沈欢道:“殿下,濮议之论,非一方胜利不可罢休,沈某也实在是爱莫能助。”
赵顼无奈地接受沈欢的客气称呼,闻言不由失望地道:“唉,这两日侍御史吕诲猛烈弹劾参知政事欧阳修,说他首猖邪义,要父皇严惩于他!”
“那司马老师是什么立场?”这才是沈欢最关心的问题。
赵顼沉吟道:“君实先生嘛,倒没有弹劾欧阳参政,不过他也上书要求我父皇严守己身,不要失了大义之类的话也是一大堆,总之恼得我父皇非常生气!”
沈欢心儿凉了半截,司马光这倔老头又捅马蜂窝了,真令人又气又爱,不由叹气道:“在下早就说过,濮议之论,必定闹得满城风雨,如今看来,还真是不可收拾了!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赵顼不死心地道:“子贤真是没有办法了吗?”
沈欢心里一凛,之前他表现得像诸葛哥哥一样足智多谋算无遗策,不就是要在这个未来皇帝心里打下不可磨灭的印记么,如今若束手无策,失了计算,令他心生失望,之前的努力不就白费了?眼珠子一转,问道:“事到如今,不是官家退让就是太后退让,殿下你说谁会退这么一步呢?”
“这个……”赵顼一阵沉吟,“我父皇最近怒得厉害,又事关天下执政,想必难以退让。”
“诚然!”沈欢说道,“官家是大宋天子,既然难以退让,那只有从太后处着手了!”他可不像司马光立场坚定,总以大义言之,在他看来,这次濮议简直荒唐得可笑,双方都为那迂腐得令人发指的原则坚持着。不过皇帝与太后也难以指责,皇帝的本意当然是为了给生父一个好一点的名份,这无可厚非;另外先帝作为曹太后的丈夫,若新皇又追封一个皇帝称号出来,她死去的丈夫地下有知更是没有面子,因此据理力争,也可以理解。
他沈欢是务实派,既然皇帝是天子,事关权威,难以下台,那么只能是你已经隐在身后的太后让步了——当然,这个观点不敢和司马光说,不然估计要给他扫地出门!如今面对皇帝的儿子,也就没有了这层顾忌。
“计将安出?”赵顼听得沈欢好像有戏,眼睛亮了许多,不由追问。
“皇兄,皇兄!”就在沈欢准备开口的时候,几声清脆的喊声从门外传来,仔细一辨,是为女音,接着是几下脚步声,“吱呀!”一声,半掩的门被推了开来,一个人影蹦蹦跳跳进来了,认真打量,却是一个穿着紫色锦袄的女孩子,脸色白皙粉嫩,大约十三四岁;在沈欢惊讶的目光中,又一个人影走了进来,也是一个女孩,不过年纪稍大,沉静得多,一身杏色锦衣,雍容华贵。
“你们怎么来了?”赵顼看见来人,吃了一惊,正是他的妹妹宝安公主与寿康公主,特别是见到寿康公主一脸的狡黠,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转而看到沈欢惊疑的模样,更是苦笑不已。
沈欢站了起来,赵顼快步到他身边,轻声说道:“这是本王皇妹,等下你得小心那个小的,莫让她捉弄了!”
看到赵顼心有余悸的模样,沈欢本来平静的心儿又跳了起来,看来来人与后世的小魔女差不多,因之是公主的身份,倒也没人敢管,若给捉弄了,也只能自认倒霉!
“沈欢见过两位公主!”沈欢赶紧一个笑脸堆上,恭敬地行了一礼,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这样谦卑,应该会放他一马了吧?
“沈欢……沈子贤?”穿杏色锦衣地宝安公主轻迓一声,美目顾盼,在沈欢身上流连,既而才回礼,“沈公子大才,不必多礼,倒是宝安失礼了!”
宝安公主?沈欢一晃脑袋,有这个封号的么,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赵顼呵呵笑着,只能为他们作个介绍:“皇妹,这就是你们经常唠叨的沈子贤。子贤,这两位是本王皇妹,与本王同出,大的是宝安公主,小的是寿康公主!”
沈欢这才恍然,既是同胞,那宝安公主应该就是史书里记载的魏国大长公主了,也就是神宗时期进封的舒国公主,也称蜀国公主;小的便是英宗第三女,这个沈欢倒没多少印象。不过宝安公主就厉害了,《宋史》把宋代公主都同归一个列传,人不少,篇幅不多,偏偏这个宝安公主描写不少,算是宋代公主里一个才女,也很贤惠,可惜就是命途多舛,一不小心嫁个了年长很多的丈夫,这个家伙很花心,算得上卑鄙了,竟然敢在公主重病期间公然与其他姬妾在她面前调戏取乐,还允许其他姬妾欺负公主。这公主也是贤惠,一心侍奉婆婆,竟然不肯告状,生了个儿子很小就夭折,最后她才三十岁就郁郁而终。宋神宗在她死后痛哭流涕,一连罢朝好几天,可见他们兄妹深厚的感情!
“很可惜的一个女人!”看着如今年纪比他还小的宝安公主,想及史书上她的生平,不由暗自叹气。
“你就是沈欢沈子贤?”寿康公主眨着又大又圆的眼珠,围着沈欢转了好几圈,一边打量一边喃喃说着,“也没有三头六臂嘛,怎么大家都交口称赞呢?”
“正是草民!”沈欢恭敬回答,这个寿康公主明显很不成熟,小孩子心智,倒像邻家女孩,不过若惹起事来也是个大麻烦。
寿康公主倏地说道:“听说你前些日子为皇姐写了两首词?”
“啊?写……”沈欢又惊又疑。
“哦,是这样的!”赵顼解释道,“上次向你讨的两幅字,就是送予宝安的!”
沈欢转头看向宝安公主,却见她微微低下头,有点生涩,不禁要发笑,古人说龙生九子,个个不同,果然诚不我欺,寿康公主明显调皮捣蛋,宝安公主就贤淑得多,反差倒也不小。
“多谢沈公子墨宝,宝安喜欢得很呢!”宝安公主大方地道谢。
沈欢微笑着客气,看得出这个小公主也很喜欢笔墨字翰,果然不愧史书里说的“好读古文,喜笔札,赒恤族党,中外称贤。”
“沈公子,你既然送过礼物给皇姐,那么本公主的礼物呢?”寿康公主理直气壮地索要礼物。
“寿康,别太没礼貌!”宝安公主轻斥了她一声,转而又向沈欢客气道歉。
沈欢微微一笑,他发现寿康公主眨眼睛时亮晶晶的,酷似他的妹妹小莲儿,不由生了几分喜爱之意,反问道:“寿康公主喜欢什么礼物呢?也是诗词字画吗?”
寿康公主一撇小嘴,道:“字画有什么好玩的!”
“好玩的?”沈欢一愣,目光转到书房的书桌上,尽是书本纸笔,计上心来,向赵顼讨了一张素纸,一分为二,大小如三十二开,手掌轻压,抚平纸张,之后指头翻动,唰唰几下,在众人奇怪的目光中把后世儿童玩物纸飞机给折叠出来两个。
沈欢笑着把一个递给寿康公主,众人都不知道这个两边平衡中间凸起的是什么东西,有何用处。沈欢道:“这是纸飞机,能飞起来哦!”说完捏着手上的纸飞机,在空中用力一放,根据飞机两翼原理折叠成的小东西顿时在空中飞舞起来。
“啊!”赵家兄妹三人都惊叫起来,虽然放过风筝纸鹞,却从来没想到纸张叠成的东西能无风自动,还在空中作出优雅的翻旋动作!
沈欢嘿嘿直笑,要说折纸飞机,那可是个技术活,简单是简单,不过若掌握得不好,飞是能飞,就是有些飞得难看而已,直愣愣的看上去有点傻,为了能折出动作好看飞得又久的纸飞机,当年他可没少练习,单是作业本都撕烂了好几本!
“太好了!”寿康公主非常没有皇家礼仪风范地轻跳起来,追上落在地上的纸飞机,满脸笑意,灿烂得如春花盛开,一手捏着一个,也学着推了出去,看到小玩意又飞起来,轻呼不已,跟着在书房里跑动,好在书房够宽阔,也不妨碍她玩耍。
“沈子贤,谢谢你的礼物!”寿康公主最后还是笑着向沈欢道谢,之后要拉着姐姐一起玩,宝安公主看了一眼大哥与沈欢,微红着脸,还是禁不住小玩意的诱惑,拿起寿康递过来的飞机,也试着玩了起来。
“还是子贤有办法!”赵顼看着玩得不亦乐乎的妹妹,又是羡慕又是感叹,眼珠一转,“本王早知子贤不是凡人,用线放纸鹞风筝倒是常见,可你轻轻几按几折,即令纸张飞得漂亮,那可了不得!对了,子贤,此物为什么要叫纸飞机呢?”
“这个……”沈欢胡诌不已,“一时口顺就这样叫了!”总不能与古人大谈飞机飞行原理吧?
“不说这个!”赵顼笑问,“子贤是否想出解决濮议之法了?你说该从娘娘处着手?”“娘娘”是赵顼一辈对曹太后的称呼,既是亲切又是尊敬。
沈欢看着屋子里两个灵动的女子身影,心中一动,道:“殿下,太后是否对你们兄妹很疼爱?”
“当然!”赵顼说道,“娘娘对我等就像亲生孙子孙女,哪有不好的道理!特别是宝安,更得娘娘喜爱!”
历史上曹太后又给朝堂发了一手允许濮王称皇考的诏书,特别突兀,连不少大臣都想不明白,后世之人研究说韩琦、欧阳修写好诏书,趁曹太后醉酒时买通服侍太监,让她不清醒时押了字!沈欢不也不大肯定这一说法是否正确,不过曹太后之后倒也没有追究,更没有闹腾,说明她非常明事理,对濮王称皇考也不是不依不挠。这也是沈欢觉得可以从她这里突破的原因。
“母慈子孝,这道理颠扑不破。”沈欢笑得比较灿烂了,“既然如此,还是该从亲情上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