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时间终究让她一而二再而三的伤了心。
她从来没想到。
时间会给她下药。
目的仅仅是为了让她再怀上一个孩子。
她那日醒来的时候,看着枕边这个睡着的温文儒雅的男子。
年少夫妻,乃至如今,她从前是对着夫君充满着敬仰之心的,倘若不是一而二再而三的伤心,她也不会到了如今冷淡的地步。
他再要一个孩子,大可以和她说。
虽则她从前因为婠婠的缘故,发言说自己再也不会有一个孩子,可是何必呢?
这男人处心积虑的让她怀孕,竟用了下药这种方式?
哪里有半分风光霁月,光明磊落?
她没有发怒,没有说话。
时间对她愧疚不已。
她不发一言,终日里神魂不舍。
她问陆渊。“你说我过得幸福吗?”
陆渊说:“夫人自然是过得幸福的。”
她便不会再问。
她,北亲王府嫡长孙女,湘华郡主长今。
从来骄傲到不屑一顾,却偏偏在自己枕边人的设计下怀了孩子。
她不会伤害自己的孩子,譬如婠婠,哪怕当年怀上婠婠是切肤之痛,但是她对婠婠的疼爱超过了所有。她恨时家人的冷漠,却从来不后悔生下婠婠,多年来没有想生下第二个孩子,是因为身体不适宜了,再者是想要给婠婠所有的独一无二的宠爱。
她默默哭了半晌,可最后收拾好出去,盛装出席宴会,在旁人面上,她还是高高在上风光无限的明艳动人的湘华郡主长今。
人人都夸赞时家长孙夫人实在是有高门风度,贤妇如此,夫复何求?
她活在别人的眼里,活在自己塑造的容光里。
婠婠逐日里长大,阿禹有了喜欢的娘子,并且取了回来。
阿禹有了自己的决定并不需要长姐指手画脚。
她看着肚子里萌发的生命,看着多年来为了自己一直在这里当个家仆的陆渊,她心里很难受。
千不该万不该,时间在外面弄了么蛾子,原本风花雪月的事情,长今不会管也不想管,可是外室在外,且有了身孕,她没办法动手,她也觉得屈辱。
自己腹中尚有孩儿,怎么会动手?
她只是不动声色的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昭宁公主,如今长辈里最能做主的便是昭宁公主。
然后便是外室无意中身亡,一尸两命。
她安然无恙的生下了一个儿子,看着时间面目通红的冲了进来,像是想要杀了她一样地看她。
她镇定自若,云淡风轻的抱着孩子。
身边是老祖宗,还有心情很好的时家的长辈们,各个笑得合不拢嘴的夸着长今生得好。
时间满腔的怒火在那一刹那被迫的熄灭,然后还有同族旁系的兄弟们对他的恭喜和祝贺。
时间量怒火都发布出来,湘华觉得自己赢了。
再而后,时间很长时间按捺不发,长今以为就此揭过,便是给了彼此最大的体面,却没有想到,等待自己的事更大的丑闻,还有着时间的处心积虑。
他说他想给湘华下药,就是要试一试陆渊。
他说陆渊是狗奴才。
他说陆渊与自己之间不清不白。
他怎么能够这样的信口雌黄?
长今几乎不敢相信的看着他,他气势汹汹的冲过来发了胡闹,屋子里的东西被砸了一地。
他要让长今开口将外室江宜秋接进来当侧室。
他是怎么说的来着。
“洞房那日你没有处子之血,别以为你们北亲王府瞒的轻巧,我就不知道你们孤男寡女在山中干了些什么!”
“你虽是身份尊贵的湘华郡主,在我心里,却连秦楼楚馆的娼妓都不如!”
她长今何德何能被他这样说,她捂着自己的胸口,便吐出一大口心头血来。
可是那一年,她出去狩猎,却出了意外,她被山贼劫走,几乎被凌辱,若不是那人单枪匹马的冲击那里,凭着自己所有的能力杀了那么多人,才把自己带出来。可终究是失踪了一天一夜。这件事被北亲王府瞒的滴水不漏,却没有一个人询问过她,当年的事情究竟是因何而起,她的心里又能否能够承受,没人知道,所以她恐慌不已,又头痛难忍。
她哪里怪得了陆渊?
要不是他救了她,今日哪里有湘华郡主。那时候她衣着破陋不堪,她想要自杀,想去死,都是他安慰她,恳求她。
山谷清寒,他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驱寒。虽然有肌肤之亲,可是没有别的,幼时他也是那样的拥抱着她。
陆渊。
她心头藏了很久的顽疾。
她病了,病的无可救药,病的难以挽回。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所有的骄傲就这样的寸心成灰,人言可畏,她总算领教了。
她趴在桌上,门里门外都是狼藉一片。
陆渊也不在,她知道陆渊一定是什么都听得见的。
陆渊听见了,陆渊也会嫌弃自己的吧,陆渊也会嘲笑自己的吧。
那时她答应了祖父,她问了陆渊:“你觉得我和时家大郎配与不配?”
那时陆渊怎么说的来着。“配与不配,都是不是陆渊说的算,陆渊只愿郡主殿下百岁无忧,千秋安好。”
而后,她便静默不说话,又听见陆渊说。
“郡主若是觉得合适,便是谁都合适,郡主若是不喜欢,谁也不配!”
却原来从头到尾,只有陆渊知道自己的想法,真正在意自己的想法。
只有陆渊!
可是陆渊也要走了,就连陆渊,他们也要从她身边夺走。
她郁郁寡欢,她吐了血,她连孩子们都不见。长辈们爱惜婠婠和她的儿子。
所以她便也真的见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也好,也罢!
既然她湘华郡主长今连一个娼妓都不如,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她再见到陆渊的时候,是南惊鸿带来的陆渊。
死志萌生,她便生无可念。
有阿禹在,两个孩子不会有事情,南惊鸿是个合适的娘子。
所有的一切长今已然安排好,孑然一身,便可去见她那可怜的母亲。
九泉之下,还有她年少失去的两个兄弟。
死亡也许才会是最好的救赎。
她笑着和南惊鸿说话,神色如常,只是身体一日日如同鲜花在烈火上烤灼,最终成了一滩泥水。
她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却没想到陆渊告诉了南惊鸿,南惊鸿带来了陆渊!
“阿姐,既然你已经决定去死,那么陆渊也引颈待戮了。”
“呵?保护?阿姐不知道阿禹的性格吗?这世上哪怕是父亲也不能伤害他想要保护的人,阿姐一死?太师府的荣华富贵,锦上添花,烈火烹油,还有陆渊的性命,都会被他的怒火付之一炬!”
南惊鸿一句句敲击在她心头,她无法辩解,南惊鸿说的没错,陆渊会死。
不,陆渊,不能死。
她要活着,只有她活着才能保护好陆渊。
她活了下来,陆渊却要走了。
她看见漫天的血色,看见断臂残尸,看见了血里带着笑的陆渊。
一如当年入梦来。
“不……陆渊,你不许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