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保一脸苦相,对三司会审很是无奈,毕竟众怒难犯,东厂独家审理已经是不可能了。
他娘的,要是把王大臣案交由三司会审,那不是给咱家难堪是什么?文立万那小子说得也对,这事搞砸了,就会引火烧身!现在急需做的事情,就是把王大臣案的漏洞全部补上,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与其被动让那些御史、给是中们上疏皇上,进行三司会审,不如我们主动要求进行,这样至少抢得一个先手。”张居正已经下了决心,要进行三司会审了。作为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张居正不会因小失大,因为一个高拱,打乱了他实施新政的全盘计划。
“恩相,下官认为,王大臣案可以会审,但未必非要进行三司会审。真正的三司会审,必将刨根问底,牵扯面太大,反而给了他们反扑的机会。”文立万熟读明代史料,很清楚三司会审的利弊。
三司会审一旦完全进入法律程序,如果冯保在王大臣案上手脚做得太多,做的太过粗劣,此案甚至可能牵扯到张居正。因为张居正曾经看过东厂的审讯结论,还对审讯结论进行了修改,这很可能被高拱那帮人抓住把柄。
张居正拍拍额头。大声说道:“所见略同,完全的三司会审,就等于把主动权全部交给了高拱的人,这些人会没完没了的。子萱认为哪种方式更好呢?”
文立万说:“可以上疏皇上,为表明公开公正,可搞一个三方会审,东厂最先审理这个案子,所以继续参加;因为此事涉及皇宫禁卫,所以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也可以参加进来;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既然对此案如此热心,不妨让他也参与进来,那些人就心安了。王大臣案发生在内宫,搞这样一个三方会审,也是合乎情理的。”
冯保听了文立万的计策,高兴得直拍巴掌,大声说道:“此计甚好,此计甚好啊。这无非是再按东厂的程序审理一遍,至少审理的主动权还在我们手里。”
张居正用赞许的目光看着文立万说:“主意不错。御史和给事中们无非是认为东厂独自审理有失公允,现在我可以上疏皇上,有东厂,锦衣卫,都察院三方审理,以示公平。”
冯保听后满眼放光,对文立万说:“文大人果然智谋出众,这样来个三方会审,看那些杂巴货还有什么话说。”
文立万笑道:“冯大人刚才对文某还是颇多疑虑,现在应该宽心了吧。”
冯宝嘿然一笑,说:“文大人不要见怪,咱家这次脑袋都大了。”
张居正说:“永亭,东厂审理如果漏洞太大,你会很被动的,这一点你要有所准备。”
冯保大不咧咧说:“没事,我会安排好的。”
文立万笑而不语,心中暗忖:他的计策主要是撇清张居正,以便张居正在未来的新政中发挥作用,冯保这次捅的篓子太大,就看他怎么补漏了。做不好就很被动、很尴尬了。
张居正向万历皇帝朱翊钧上疏,为使王大臣案审理公允,请求以执掌东厂太监冯保、、左都御史葛守礼、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进行会审。
朱翊钧很快批复同意。
在皇帝批复会审的当天,王大臣案的内应,守门内官赵辉德在牢里自缢身亡。
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十分愤慨,他对案子的关键人物在关键时候自缢身亡表示质疑,强烈要求锦衣卫接管王大臣的看管。
张居正唯恐王大臣再出意外,召集冯保、朱希孝商议后,由锦衣卫接管了王大臣的看管。
文立万早就清楚,守门内官赵辉德在这场政治博弈中,迟早必死。他是一个没有存在价值的人,不管冯保输赢,他都得被灭口死掉。
......
这天是个好天气,阳光灿烂,风和日丽。
冯保、葛守礼、朱希孝三位一把手大佬正襟危坐,分别代表东厂、都察院、锦衣卫三方审讯乾清门刺客王大臣。
两个锦衣卫小校将王大臣带上堂前来。王大臣昂首挺胸,一副风萧萧兮易水寒的大侠范儿,假大臣对台上的真大臣毫无惧色。
文立万坐在侧首看着这场自己亲手导演的大戏,心里还有点小紧张。
昨天,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听说文立万也要参加会审,马上向张居正提出强烈抗议,认为一个豪不相干的六品官参加这么严肃的案件审理,毫无道理。
张居正告诉葛守礼,文立万参加会审,是皇帝朱翊钧亲自安排的,也就是说,文立万是朱翊钧的特使,想不开的话,完全可以去找皇帝论理。
葛守礼听后不好再说什么,只能默默认了。
现在葛大臣面对自我感觉良好王大臣,气不打一处来,大喝一声:“这厮还不跪下,来啊,先打十五大板去去这厮戾气。”
这是厂卫审讯罪犯的惯例,一上来先打十五板,杀威去躁。
这也是文立万最想看到的大戏序幕。
几个锦衣卫小校将王大臣放倒在地,抡起板子就往那厮屁股上抽下去,毫无怜悯之意。
王大臣吱哩哇啦嚎叫起来:“为什么打我,他妈的,说好给我银子,说好给我官做,哎哟哟,你们怎么还真打呀!”
葛守礼一挥手:“停!跪好了说话,就不打你。”
王大臣哼哼唧唧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在地上,全无了刚才的大侠风范。
文立万双臂抱在胸前,饶有兴致看着自己导演的第一幕大戏。他给杨博亲自讲清楚了,王大臣一上场,一顿杀威板子不可或缺,这是戏眼,是整出大戏的画龙点睛之处。
冯保急慌慌厉声问道:“说,是谁指使你来宫里行刺的?”
王大臣这才稳住神,眼珠子骨碌转着,将堂上的三位主审大佬望一下,答道:“是高拱的管家由贵生。他指使我进宫行刺。”
葛守礼问道:“这由贵生你认识吗?”
王大臣直点头:“认识,认识。”
“你俩认识多久了?”葛守礼追问道。
王大臣随口答道:“我们是多年的老朋友。”
冯保感到很欣慰,他的心腹爱将辛儒做事还是蛮严谨的,王大臣这小子还算识相。
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发话道:“来呀,带嫌犯上堂。”
锦衣卫小校将十个汉子带到堂前,稀里哗啦跪了一大片。
冯保有些目瞪口呆,这是搞什么鬼?一种不祥的感觉袭遍全身,他瞟一眼葛守礼、朱希孝,这两人没事人一样盯着堂前跪着的一大片人看热闹。
文立万看见由贵生就混杂其中,眼看大戏第二幕就要开演。
那天在便宜坊吃焖炉烤鸭,文立万一再问由贵生是否见过王大臣,由贵生坚决否认,现在就是验证他是否在说谎。如果他说了谎,高拱的老命就该了结了;如果他说了实话,冯保处境那就相当地尴尬了。
朱希孝指着跪在王大臣侧面的十个汉子问道:“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你说的那个高拱管家由贵生?”
王大臣一下傻了眼,茫然望着跪在地上的十个汉子,不知所措。
朱希孝盯着王大臣说:“你看仔细了,这些人里那个是由贵生。”
文立万有些担心,手心沁出一层细汗。王大臣并未见过由贵生,要是他胡乱一指,偏偏就指到了由贵生,这第二幕戏就演砸了。王大臣至少有10%的随机准确率。当时应该告诉杨博喊来五十条汉子最好。
王大臣一下懵了,以为问官是在诈他。他望着十个汉子看了一阵,说:“这里面没有由贵生!”
葛守礼追问道:“你刚才说谁要给你银子,给你官做?”
王大臣突然手指冯保说道:“是他说的!这位公公说的。”
文立万几乎要爆笑了,第三幕戏开始上演了,只是台词有所不同。
冯保气得直发抖,顿时面如土色,厉声骂道:“你这挨刀的货,昨天才交代了高阁老的管家由贵生指使你进宫行刺,现在竟然又翻供,再当堂胡言乱语,小心要了你的狗命。”
王大臣一下狂躁起来,骂道:“我压根就没见过什么由贵生,是你叫我这么说的,说要给我一百两银子,给我河北的七品县官做,这些不都是你教我的吗?”
葛守礼和朱希孝相视而笑。
朱希孝硬是忍住没有笑出声来,脸色一黑,对王大臣骂道:“大胆狂徒,竟然敢诬陷朝廷问官!拖出去板子伺候。”
锦衣卫小校冲上前去,架起王大臣的胳膊,就往外拖。
王大臣哀嚎不已:“他妈的,早知横竖都是死,老子就不干了,他妈的,你们都是骗子,没一个好东西,呜呜呜...都是骗子!”
冯保冷汗淋漓,瘫坐在椅子上就像虚脱了一般,眼前发生的一切,和他自己预设的剧情背离太大,令他难以接受。
朱希孝看看冯保,又看看葛守礼,说:“王大臣这厮血口喷人,神智错乱,我看已经是疯了,不如一刀砍了来得清净。哈哈哈。”
“是啊,冯公公以为如何?”葛守礼望着冯保也哈哈哈起来。
“疯了,这厮疯了!嘿嘿,没见过这种疯子。”冯保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可惜遍寻不得,只能跟着打哈哈。
文立万也坐在一旁微笑,此案也就如此了。至少高拱九族上百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此案也未牵扯到张居正,不影响以后新政的实施。文立万的目的已经达到,这场大戏导演得还算成功。
不过此戏的执行导演应该是杨博,这老头真是一个头脑缜密的能人,一切安排的滴水不漏:锦衣卫接管王大臣那天夜里,锦衣卫左都督朱希孝派校尉进入牢房,秘密提审王大臣,要他翻供;案审时派由贵生混在十条汉子之中,让从未谋面的王大臣指认。这些冯保浑然不知,只能在会审时任人摆布。
大戏已经结束,冯保想诛杀高拱,连坐九族的梦想彻底破灭了。
大戏的尾声将有冯保、葛守礼、朱希孝联合主演。
当夜,辛儒怀揣一瓶烧酒来到王大臣牢房。
辛儒屏退左右,推心置腹对王大臣说:“肯定有人指使你翻供,对不对?”
王大臣瑟缩在墙角不答话,反正不能承认自己进宫,是来刺杀皇上的。承认了肯定是死,不承认还有一线生机。
辛儒眼睛滴溜一转,从怀里掏出酒瓶,在王大臣眼前晃晃,说:“你说实话,就给你烧酒喝。”
王大臣有酒瘾,看了酒瓶一眼,欲说还休,妈的,不能为了喝一口酒,把命也搭上!王大臣咬咬牙,只是摇头。
辛儒呵呵冷笑一下,说:“你好好想想,明早给我回话。”
说罢,转身便走。没走两步又退回来。蹲在王大臣身边说:“如果你改主意了,随时跟狱卒说,你还能留条小命!”
说罢,阴森森看着王大臣,把那个酒瓶轻轻放在王大臣身边,起身出了牢门。
王大臣是个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看见辛儒出了门,一把抓过酒瓶,痛饮起来。
几口烧酒下肚,王大臣感到喉咙火辣辣烧疼,喝这么多年酒,这是从来没有过的感觉,他嘶吼一声,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害怕了,冲到牢门口,试图喊叫狱卒,但嗓子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了。
王大臣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失声变成了哑巴。
冯保、葛守礼、朱希孝三人一合计,哑巴王大臣是个文盲,又不会说话,留着实在没什么用,一刀砍了,一了百了。
葛守礼力保高拱不被诛九族的目的已经达到;朱希孝一向喜欢和稀泥,反正谁也吃不掉谁,井水不犯河水,没必要鱼死网破,你好我好大家好,散了吧,免得劳心费力。
文立万看着自己导演的大戏最后落幕,甚感欣慰:王大臣不管是谁主使,进宫行刺之罪,迟早都是要死的,能让高拱的九族百来号人活命,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