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喜领着四个黑衣短打汉子站在店堂里,东瞅西望,似乎并不像是来捣乱的样子。
两个店员噤若寒蝉一般,僵立在柜台后面,一动不动。
文立万从后院进到店堂之中,站定之后,冷眼凝视着对面的李天喜及其喽啰。
文立万的思路很清晰,李天喜今天胆敢再在店中胡闹,就一个字:打!
李天喜见文立万眼中射出寒芒,不禁有些胆怯,突然单膝跪下,抱拳作揖道:“文大人,在下李天喜有眼不识泰山,万望恕罪。”
李天喜的四个随从也立即单腿下跪,抱拳作揖道:“万望文大人恕罪。”
李天喜直接称呼文立万为“文大人”,说明他已经接到上面传来的信息,知道了文立万五品官的身份了。
文立万本来是想借此机会,狠狠教训一下李天喜,没想到李天喜认错态度极好,瞬间变成了可教育子女。
伸手不打低头客。此时再扇李天喜大耳刮子,就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不必行此大礼,起来吧。”文立万对李天喜以这样的方式见他,有些不习惯。
文立万心里很清楚,李天喜如此卑躬屈膝,并非李天喜的本意,只是因为李天喜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
李天喜站起来,说道:“文大人,小的在您进京期间,不知深浅,多有冒犯,请大人别记小人过,饶恕小的吧。”
“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以后还是少做。”文立万冷冷说道:“本人只是一介商人,并非官人,以后不要再称呼‘文大人’了。”
李天喜嘿嘿一笑,心照不宣地应道:“谨遵文掌柜吩咐。”
大发在旁说道:“李掌门,这一向你多次派人来万鸿发闹事,坏了我们生意,这怎么理论呢?”
李天喜点头哈腰道:“给贵店造成损失,的确是我之过错,这是一点补偿,请文掌柜笑纳。”
说着,便毕恭毕敬将一包沉甸甸的银子递上来。
文立万点点头,说:“嗯,看来你还知道深浅,这次饶了你,以后再敢造次,别怪我文某心狠手辣。”
大发接过李天喜手里的银子,转递给阿福。
李天喜谄笑道:“多谢文掌柜宽宏大量,可否借一步说话?”
文立万明白李天喜想和他说绫罗会的事情,也许从他嘴了还能掏一点武清伯李伟的意思。
“嗯,那就请里屋小坐吧。”文立万示意去店铺柜台东侧的套间。
李天喜这样的人,自然不配进亨亨堂与之会晤。
李天喜甚是殷勤,几步抢到柜台东侧的里屋门前,撩起门帘,说:“请,文掌柜先请。”
文立万有些好笑,这李天喜有点反客为主,倒真是有些机灵劲儿。
主宾四人在店铺里屋坐定,赵喜翠给主宾沏茶后退出。
文立万问道:“李兄有何见教?”
李天喜满脸堆笑,说:“见教不敢当,在下只是想给文掌柜禀报一下想法。”
文立万微微一笑,原来明代人也喜欢汇报思想,那就听听呗。
李天喜看看坐在文立万身边的蓝舒鸿、大发,欲言又止。
“你尽管说,他俩是我兄弟,你不必顾忌。”文立万觉得和李天喜这样层次的人谈话,没必要让自家兄弟回避。
蓝舒鸿和大发都在经管万鸿发的实业,让他们多了解一下绫罗会的事情,并无坏处。
李天喜笑道:“呃,在下是想说,绫罗会就要复会了,以前李继做绫罗会,实在有点为所欲为。新的绫罗会是官办的,主要协调纺织商户遇到的麻烦。文掌柜在苏州纺织界声望日隆,在下想恭请文掌柜出山主持绫罗会。”
“李兄不必客气,绫罗会还是你自己操持吧,本人对此没有兴趣。”
文立万明白李天喜这话不过是客套话,就算是真心实意邀请,文立万也不可能主持这个臭名昭著的行会。
李天喜笑容可掬说道:“其实在下也知道绫罗会这样的小庙,肯定是容不下文掌柜这样的大神,如果文掌柜不愿意主持绫罗会的日常事务,本人只好勉为其难,滥竽充数了。”
文立万笑道:“这就是你的位置,你只管坐就是了。我很看好你呦。”
“嘿嘿,多谢文掌柜抬爱。我想绫罗会复会以后,请万鸿发作为绫罗会第一号会员加入,给其它业主起一个引领作用。”
“这不可能,万鸿发以后不会参加任何像绫罗会这样的行会。而且陆欣荣的纺织机房也不参加。我的意思你应该是明白的。”
文立万毫不犹豫拒绝了入会邀请。
不作绫罗会的对手,已是最后底线;加入绫罗会,助纣为虐,是绝无可能的。
“明白明白,文掌柜不愿加入,在下可以理解。只是绫罗会没有文掌柜、陆掌柜加入,显得就有些单薄。”
文立万呷口茶,“偌大的苏州纺织界,缺了文立万、陆欣荣并无大碍。我知道绫罗会的背景,你也清楚万鸿发的背景。从今往后,我呢,只想踏踏实实把生意做好;你呢,只管做你的绫罗会。至于你以什么方式、什么手段发展,本人不闻不问,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各行其是,如何呀?”
文立万的这句话,让李天喜眼中一亮,只要文立万不像对付李继那样,对付他李天喜;只要文立万不干涉绫罗会的自主权,万鸿发不加入绫罗会,反而是好事,免得加入以后评头论足,说东说西。
蓝舒鸿插话道:“文掌柜说得极是,只要你们绫罗会不找我们万鸿发的麻烦,你李天喜怎么干,我们都不会插手。就算你干得比李继还狠,我们也绝不阻止。”
李天喜笑眼睛眯成一道缝:“有蓝兄弟这句话,我就更踏实了。哎呀,真是不打不成交啊,以后咱们两家只要不闹对立,那苏州纺织业不就尽在咱们掌控之中嘛。”
文立万笑道:“李兄此言差矣,应该说苏州纺织业尽在绫罗会掌控之中啊。”
大发也趁势忽悠道:“万鸿发其实只管赚自己的钱,真正掌控苏州纺织业的非绫罗会莫属,非天喜兄莫属啊。”
文立万有些好笑,他们三人如此卖力鼓动李天喜为非作歹,是不是有些不地道?
纵容人家往坑里跳,这有些像钓鱼执法的味道嘛。
唉,自作孽,不可活。这只能解释为多行不义必自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