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房先生宗友利在苏州纺织界很有名气。
他确实是个有才华的人,在记账上自有独到的地方。再复杂的帐,在他手里都不是什么事儿。
宗友利之所以名气大,除了在账务处理上无比厉害,更在于他嘴烂话多惹人嫌。
所以很多商家用过宗友利一段时间后,大都弃之不用。
宗友利曾经应聘万鸿发的账房先生,大发、陆嘉仪都不看好此人,觉得宗友利对以前的东家说三道四,大嘴巴漏风不严实,宗友利只能愤然而去。
山塘织锦的王掌柜不信这个邪,他雇宗友利做了山塘织锦的账房先生,也就是总会计师。
山塘织锦店铺多,业务杂,宗友利到任后,三下五除二,把整个山塘织锦的账务搞得清清楚楚。
宗友利有时候也会说些淡话怪话,但王掌柜发现宗友利从来不说账务的事情。
宗友利记账之余,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泡茶馆。
他泡茶馆和一般人不一样,很少和大众混在一堆聊天、听书什么的。一般都是在茶楼顶层,找一个临窗的座位,一人默默坐着,喝点茶,吃些点心,要么拿本书翻一下,要么眺望远方,沉思冥想,消磨一个下午。
此刻,宗友利正品着浓郁的茶汤,悠闲凭窗眺望,享受着安静的午后时光。
一阵沉重脚步声传来,越走越近。
宗友利扭头看时,一个五十来岁,满脸横肉的人,双目炯炯盯着他,阔步向他的茶桌走过来。
来者走近茶桌前,宗友利隐约认出来者,是他的昆山同乡刘熙林。
此人不是犯事进了牢狱吗?怎么会在这里出现呢。
刘熙林在昆山比较有名,号称昆山一霸。宗友利和这种人素无往来,只是在昆山见过面,识得此人而已。
刘熙林站在桌前问道:“先生可是苏州大名鼎鼎的账房第一人宗友利?”
宗友利警惕盯着刘熙林,说道:“第一人不敢当,就是一个普通账房先生而已。先生是......”
“昆山同乡刘熙林,想必宗先生也是知道本人的吧。”
宗友利点点头说:“曾有耳闻,只是无缘一见。”
刘熙林一屁股坐在宗友利对面的椅子上,粗气大嗓说道:“今天算是有缘啊,先生如不嫌弃,刘某愿意和先生叙叙乡谊。”
宗友利呵呵一笑:“叙叙就叙叙呗,茶博士,看茶!”
茶博士听到宗友利的话,一声吆喝应诺着,很快拿来一副茶具,摆在刘熙林面前,给刘熙林沏了茶。
刘熙林默然一笑,举杯喝一口茶汤,说:“嗯,地道的碧螺春。”
宗友利呷口茶,并不说话,只是默默坐着;他明白刘熙林找他肯定有话要说,有事要办。
刘熙林果然直奔主题,说道:“宗先生和万鸿发的掌柜文立万可熟悉?”
宗友利直截了当说:“不熟,有过一面之交。敝人曾想在万鸿发干,但是被拒绝了。”
刘熙林见宗友利说话并不拐弯抹角,遮遮掩掩,便直说道:“本人在昆山,曾经也是一个响当当的人物,文立万这厮来昆山寻衅滋事,让我蒙受牢狱之灾,一想到此,就恨不得弄死这厮。”
宗友利眼珠转一下,说:“你说这些,是想让我和你联手对付文立万吧。唉,可惜你我仇恨不在一个档次。你是苦大仇深,我与他,不过是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已。”
刘熙林眼睛圆睁,说道:“怎么是鸡毛蒜皮呢,你这样一个有本事的人,让文立万羞辱不用,岂不是奇耻大辱嘛。”
宗友利不由笑了,说道:“学成度支艺,货与掌柜家。敝人学得这身记账的本事,哪家掌柜愿意用,就付银子来;用与不用,两厢情愿,怎么能说是奇耻大辱呢?”
刘熙林嘿嘿一笑,说:“同乡到是想得开,你要是这样说,本人到是有一事相求,银子嘛,自然是要付的。”
宗友利眼光一亮,说道:“哦,说来听听,是谁家要临时记账吗?只要拿银子来,举手之劳而已。”
宗友利在赚钱上毫不含糊,平日除了给山塘织锦记账,还帮几个小商户做账,但做账前必须先付银两。
“银子算什么,看这个。”刘熙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从里面掏出一锭金子,往桌上一摆,意味深长笑看宗友利。
宗友利瞥一眼金子,沉默不语。
有话就说,有事就讲。跟爷玩什么刺激,老子什么样的金子没见过?
刘熙林看宗友利面部表情波澜不惊,并没有显出急不可耐的吃相,很是失望。
“你在山塘织锦做账房,必定知晓山塘织锦到底有多少家底。你给我一份清单,这金子就是你的了。事成之后,另有加倍奉送。”
宗友利拿起桌上的金锭,眯着眼,手指摩挲着金锭,说道:“这金锭成色很高啊,值钱。”
“这是一等一的金锭,绝对纯正。”
宗友利说:“你要的清单,是山塘织锦的家底;又不是万鸿发的家底。这份清单和文立万有什么关系?”
刘熙林冷下脸,说道:“你问得太多了。你是干,还是不干?”
宗友利把金锭轻放桌上,淡淡说道:“干我们这行的,守口如瓶是基本原则。你可以打听一下,我平日虽然臧否人物,对一些老东家说三道四,但从不泄露东家的底细。”
刘熙林哼一声,将桌上金锭拿起,复又装进小布袋里,说道:“你应该知道,官府这次对山塘织锦动手,肯定是要灭掉这个商家的,你在山塘织锦的薪俸也就到头了。做事何必如此拘谨?”
宗友利紧盯着刘熙林的眼睛,含笑说道:“这不是拘谨不拘谨的问题,是值不值得的问题。”
刘熙林恍然明白宗友利是嫌价码太低了。
这孙子胃口真够大,算得也太精了,差点把老子给绕晕了。
听他大义凛然地说话,还以为他高风亮节呢,其实也是个斤斤计较的鸡鸣狗盗之徒罢了。
刘熙林把布袋直接往宗友利跟前一推,说:“两个金锭一次付清,事成之后,再给你一个银锭。另外还有一件事,你还要仔细了解,王掌柜是否向文立万借债,王掌柜商铺向文立万抵债,商铺的房地契是否交给文立万了。”
宗友利并不答话,将桌上的布袋打开,掏出里面的两锭金子,拿在手上仔细查看,说道:“成交!你要的东西后天下午在此地交接。”
刘熙林脸上露出笑容,说道:“记住,我说的是两件事。”
宗友利把小布袋装进衣兜,淡然说道:“我的办事能力无人能比,你后天下午来时,记着带银子过来就行。”
刘熙林含笑点头,心中骂道:这孙子赚钱真够狠的!这两锭金子、一锭银子,转眼就进了腰包,多少人一年都赚不了这么多啊。
不过这也值当,文立万,你就等着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