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砂在水榭外怔怔站着,不知过了多久——
突然,一道极为耀眼的白光如电般闪过!
如此的凌厉,如此的杀气逼人,风砂大惊之下,不由退了一步,同时心中却是一怔——这一剑,却似在哪儿见过一般,同样的杀气和同样的凌厉。
“唰!”地一声裂帛,白光划过之后,水榭四面上的轻纱齐齐落地!
然后,仿佛是散架一般,整座水榭忽然崩溃了,所有柱子都倾斜着向外散落,轰然坍塌,溅起了一片池水。那一剑,居然能有如此的气势。
“好了,这招‘地狱雷霆’终于算是练成了!”水榭中,一个声音狂喜地低呼着。
听得那个声音,风砂瞬间抬头。
在空空的水榭中,她一眼就望见了那红得刺目的披风——
任飞扬。
他正满脸狂喜地低头看着手中的剑,不停地轻轻振动手腕,试着各种力道和方向。那一头黑亮的长发依旧垂在他肩头,衬着火红的披风,似乎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他整个人似乎都有些陌生,陌生得让风砂一时不敢叫他。
不经意间,任飞扬终于也抬起了头,正看见水榭外的风砂,不由呆住了。
这短短一刹间的凝望,仿佛是过了千万年。
终于,风砂迟疑着轻唤了一声:“任飞扬?”
她的声音仍带了些试探与不确定,可任飞扬却朗朗地笑应:“风砂,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这儿?好久不见了!”
他从水榭中走了出来。可不知为何,看见他迎了上来,风砂却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这一步,是在多么微妙复杂的心情下踏出,连她自己也说不上来!
只微微退了一步,她便立住了身。然而任飞扬却停下了脚步,明朗的笑容一时间也隐了下去。他不再走近,就在十多步开外站住了脚,笑了笑:“这几个月,你还好吧?”
“还好。”风砂轻轻应着,目光却黯了。
任飞扬显然已觉察出了她刹那间的退缩——可这个飞扬任侠的少年一贯大大咧咧,原本不是一个观察入微的人啊!他变了,连笑的时候,眼睛都同样是不笑的!
荒原雪二十(2)
“见过高欢了么?”任飞扬看着手中的泪痕剑,淡淡问。
风砂全身一震,下意识地回答:“见过了。”
然后,她却不知道如何说才好。
任飞扬手指在剑柄上缓缓收紧,侧过头去,过了许久,忽然低声道:“算了,我如今也已经不大恨他了。入了听雪楼,以前的我就算是死了——而他,则早已经死了……”
他吐了口气,不再往下说,可眉间的沉郁已说明了这段时间以来他承受了多少打击。
一刹间,风砂的心被粉碎。
一种莫名而又深邃的痛苦让她几乎痛哭失声。她明白,在这一生中,她是要永远失去他与高欢了。命运之手已无情地把他们三人分入了不同的两个世界。他们的一生,注定了是充满着杀戮、危险,对生命漠无感情;而她,却永远在他们的彼岸。
无数纷乱的感觉涌上心头,风砂说不出一句话来。
任飞扬也不说话,只是那样看着她,看着手中的剑。许久许久,风砂终于颤抖着,说出一句话:“明天我就离开这儿,永不回来了。”
她终于有了决定。
既然来自不同的世界,注定要过着不同的生活,她还是抽身急退,又何苦再让他们的心不能平静?——李珉与柳青青的悲剧,已让她永生不忘。
任飞扬一惊,可嘴角却浮出了往日惯有的戏谑的笑意:“也是。这地方你是不该多待的,高欢和我,才是适合这个地方的人吧。”
风砂不再说什么,回身急步走了开去,一边走,一边却轻声道:“我以后会记着你的。再见。”她头也不回地举手轻轻摆了一下。
手背上那一弯齿痕清晰可见。
那道伤痕,会让他们永远记得彼此。
任飞扬没有说什么,只负手握剑看她匆匆离去。他明朗的眉宇间,泛上了一种说不出的无奈与痛苦——这也是他以前的二十多年中从未感受过的。
这几个月来的一切,比过去二十多年的经历更多更复杂,让他急速地懂得了一切。
他真正长大了。
他在短短的几个月内,由一个飞扬跳脱的少年成长为一名深沉睿智的江湖剑客。
然而蜕变的痛苦,也是旁人无法了解的。
突然间,仿佛心里的种种情绪压抑到了极点,他忽然仰天长啸!
啸声中,反手挥剑,背后水榭被剑气斩为两半!
火一般的披风高高扬起,长发一绺绺吹散开来,可他目光却在一瞬间急剧冷却——冷得仿佛是亘古不化的冰雪,盖住了他平日朝气勃勃的眼睛。
从此,他的心也将被冰封在这千年的冰川之下了。
荒原雪二十(3)
风砂离去之时,没人看见那满眼的泪水,在她转过身后才如雨而落。
“告诉靖姑娘一声罢,我也该走了。”在轿内,风砂轻轻叹了口气,吩咐轿夫将交织直接抬往绯衣楼去。
暮色已降临了。当风砂推开阿靖卧室的门时,却发觉她并不在室内。
风砂正准备退出去,突地听到密室中传来一丝歌声——那是女子的歌声。
阿靖从来不唱歌,那么这密室之中的女子又系何人?阿靖不是说过,这密室只有他与萧忆情才能进入吗?风砂不由想起了近日楼中私下的传言。
不知哪来的勇气,她忽然转身,推开门进入了密室!
室中一舞方休,一袭白衣的夕舞如天鹅般俯身伏在毯上,柔顺光亮的黑发,披满了整个背部。身着白狐裘的萧忆情斜靠在软榻上,手中托着一樽美酒,静默地看着。
见她突然进入,他神色一丝不动,反是地上的夕舞轻轻地惊呼了一声。
“让她出去——萧公子,我有话跟你说。”风砂静静指了指夕舞,对萧忆情道。口气不容反驳。
萧忆情这才抬头,淡淡看了她一眼,对夕舞道:“你先出去。”
夕舞吃惊地看了风砂一眼,退了出去。她不明白,居然有人敢以这种命令语气对楼主说话,而楼主居然也服从了!
这个女孩……似乎和靖姑娘一样凶。
门合上之后,室内只剩下了两个人,只有炉火在静静燃烧。
“你说吧”,萧忆情开口了,语气温文而又霸气。他微微眯起了眼,看着面前这个近日来和阿靖走得很近的女子,目光更加冷锐,一字一顿:“如果你说的我认为不值得一听,那么,你便会为方才居然敢对我这样说话而付出代价。”
没有被那样的话吓倒,风砂只是点点头,在他对面坐下,直视着他,冷冷道:“看得出,你有很严重的痨病,本活不过二十岁。”
萧忆情毫不意外地点头:“是,叶医生。但我今年却已经二十四了。”
“是么?那你也一定忍受了相当的痛苦,付出了巨大的代价来延长你的生命。”风砂略微有些吃惊,作为一个医者,她无法不对这位病人的生命力表示惊叹,“而且,你一定日日夜夜笼罩在死亡的阴影之下,过着朝不保夕的生活。”
萧忆情脸色不变,然而嘴角却有了一丝不以为意的冷笑,看着窗外,淡淡道:“可笑,你还是第一个把我看成一个真正病人的人……但你说错了——我不畏惧任何事,包括死亡。”
“不!你怕的!”然而,不等他说下去,风砂的口气却骤然一变,第二次截断了听雪楼主的话,冲口而出,“或许以前你不怕,但是遇到靖姑娘以后你还能说你不怕么?——是不是正因为这样,你才不敢直面自己真正的内心?”
荒原雪二十(4)
萧忆情手一震,目光惊电般地落在她脸上——那一瞥之间,有震惊,有疑虑,还有恼怒和杀气!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仿佛是抓住了袖中那一柄令天下震慑的夕影刀。
风砂不懂武学,自然也不知道此刻萧忆情只要一念之间,便能将自己斩杀当场。
然而她心中也不由一凛,只觉在他冷峻迷离的目光之下,竟有些退缩。
“谁让你来说这些?又是谁允许你说这些?”萧忆情的脸色终于变了,眼睛凝了起来,审视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外来女子,冷冷地问,“你究竟有什么目的?”
“我的目的,就是希望你们两人之间不要再有隔阂。”风砂吸了口气,挺直了腰,不去和他刀锋般的眼神接触,鼓足勇气继续道:“我的确没资格过问你们的事。但,我也不想再看着靖姑娘难受。”
“她难受么?”听雪楼主忽地笑了起来,摇摇头,“我看她什么表情都没有。”
风砂没有去接萧忆情的话,仿佛是害怕自己一旦停下来,就失去了继续说下去的勇气,她握紧了手,低头继续说:“我……我明天就离开这里了,所以冒昧在离开之前打扰了公子;靖姑娘是我的朋友,我不想你们彼此有隔阂与误会。”
“你的朋友?”萧忆情似乎是忍不住的,微微冷笑了起来,“阿靖会有朋友?谁能配的起当她的朋友……她又怎么会承认那个人是她朋友?”
他冷漠的笑着,然而目光已有一丝迷惘,定定看着手中的酒:“她一向与我只是契约关系——我们甚至也不是朋友。”
“契约?以靖姑娘的为人,岂是一纸契约能绑得住的?若不是听雪楼中确有她为之割舍不下的东西,她会一直在这儿尽心竭力吗?”风砂一句句反问,口气不容置疑,“萧公子,我虽然不明白究竟是什么顾虑,让你们变成如今这种局面,但我可以肯定地说一句,你们本是这世上唯一配得起对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