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门西侧有片奢华的建筑群,均是留在京城的公侯伯爵爷的住处。
其中最西侧一座院落刚刚翻新修缮,油漆铮亮映人,琉璃瓦在余晖下闪烁。里面亭台楼阁、假山奇石,无不彰显主人家的气魄与奢华。
这便是当朝新贵靖北伯、太子太保、锦衣卫千户林凌启的宅院。
大破北虏,朱厚熜难抑心头之喜悦,尚未班师回朝,便派人急命工部,修缮这座暂时闲置的院落,作为对破北功臣林凌启的赏赐。
据说,朱厚熜曾打算封林凌启为靖北公、太保,以及五军都督府前军都督。严嵩进言,说林凌启尚且年轻,万一以后再立大功,该如何封赏。
在明朝,异姓者最高爵位为公爵。像开国第一功臣徐达,在世时也不过魏国公,去世后才追封中山王。
林凌启不管战功如何显赫,总不能超越徐达,故而朱厚熜采纳严嵩之言。
林凌启也听过这些小道传闻,但没往心里去,因为他不相信。
朱厚熜御驾亲征,无非是想将大破北虏的功劳揽于自身,怎么可能将林凌启推到功劳薄第一的位置。从赏赐这栋宅院来看,就是作为名誉上的弥补。
他悠哉的躺在花园中一檀木躺椅上,呼吸着冬日寒冷且又清新的空气。借着淡淡的余晖,看着一封家书。
夫君:相别已近一载,妾深为挂念。忆往昔万千柔情,时时梦中缠绵,忽醒见空枕,潸然泪下。幸诞舟儿,方慰妾之相思。
舟儿身壮体胖,圆脸大眼,食量甚佳,啼声响亮,大伯时常言其与君幼时一般。妾深疑,难不成君亦时常哭鼻子?
嘻嘻!
妾如烟顿首
字数不多,但林凌启看了又看,反反复复数十遍,也不觉得厌烦。
到最后,将家书放于胸口,闭上眼睛回想着如烟一颦一笑,想象儿子林舟胖嘟嘟的脸庞,心中一片柔情,一片惆怅。
他曾向朱厚熜提出回乡省亲,朱厚熜却问他是不是嫌官封得不够大。
这话就难以回答了。
若说不够大,像他这种年纪,除世袭外,谁能当上伯爵,况且还是太子太保,陆炳也不过如此。
但要说够大了,也不切合实际。要知道伯爵、太子太保是虚衔,他的实际官职乃锦衣卫千户。比他大的官职,别说在朝廷,就是单单在锦衣卫中,也比比皆是。象什么指挥使、指挥同知、指挥佥事、镇抚使,哪一个都比他的权势大。
当然话说回来,整个锦衣卫,除他与都督陆炳、指挥使骆秉章外,没有人有资格穿飞鱼服,这是种无上的荣耀。
对于朱厚熜的问话,他不知该如何回答,干脆不答。
当时朱厚熜笑了,说他处置战局时,妙计百出、克敌制胜,是难得的良将、福将。但是太过冒险,稍有不慎,大局危矣。作为一名统帅,须顾全大局,稳扎稳打,切不可孤注一掷。
眼下之意,就是说他如同一个赌徒,动不动就把手中的赌资全部压下。
林凌启无语,战局瞬息万变,若墨守成规,岂不是坐以待毙。
但对方毕竟是皇上,不好反驳,只能点头称是。
朱厚熜似乎感知他的不满,一番安抚后,另外赋予他权利,可以在大内便宜行走。
听起来这四个字没有什么分量,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严嵩、陆炳、朱希忠、徐阶等大明帝国最高统治阶层的管理者,他们可以去西苑入值,就是说能随时见到皇上。而现在,他也有此等权利,这不是表明他的地位等同于严嵩他们吗?
“柔善公主驾到!”
外面响起一声呼声,林凌启赶紧起来迎出去。心中暗自琢磨,朱素嫃这么晚了干什么来,难道是来蹭饭?
几十名宫女、太监、侍卫从伯爵府大门鱼贯而入,朱素嫃走在中间。
她身披杏黄色锦缎裹衣,内露淡黄色窄身描凤短袄,头戴做工精致、镶嵌着珍珠宝石的凤冠,眉目间带着笑意,迈着轻盈的脚步走来。
许久不见,林凌启心中一阵莫名的激动。见她身形有些消瘦,脸色也略有憔悴,想必是替自己担忧,心中又是一阵感动。
他搞不清楚自己内心在想什么,刚才明明苦思着如烟,一看到她,心却完全放到她身上。
自己是不是有点花心?
好像不是,确切的说,应该是很花心。原以为自己对如烟情比金坚,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他上前几步,躬身说:“臣林凌启参见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朱素嫃脸上笑意更加明显,挥挥纤手说:“林爵爷免礼!”
“谢公主殿下!殿下驾临寒舍,不知有何吩咐?”
官帽子戴久了,官场上的礼仪林凌启也学会不少。况且有这么多人看着,礼仪方面必须做到位,所以有板有眼的致礼问候。
“宫里有些闷气,本宫出来透透气,恰好路经林爵爷府邸,特进来讨杯茶喝。林爵爷,你不会拒绝本宫吧?”
恰好?
怕是专程来看自己的吧!
林凌启心中一阵荡漾,恭恭敬敬请朱素嫃入内就坐,仆役忙上香茶。
林凌启摆摆手,示意仆役退一边,自己挽起衣袖,亲自为朱素嫃泡茶。
看着林凌启一丝不苟的洗杯、烫杯、试水温、泡茶,一整套繁琐的操作,在他手里却似行云流水一般,朱素嫃有点看呆了,眼神由茶具转到他身上,而后定格不动。
宫女、太监们知道林凌启已是皇上身边的红人,现见他亲自给公主泡茶,又见公主含情脉脉看着,均知两人关系非比寻常。
众人伺候惯人,善于察言观色,见此情景,均掩嘴偷笑,悄悄退下,若大的屋子里只留下朱素嫃与林凌启。
“殿下请用茶!”
当林凌启端着一杯碧绿的、微微冒着热气的香茶端到朱素嫃面前,她才缓过神来。
见周围人都撤下,只留下两人单独相处,她不禁回想到往日出关时的情景,脸上不觉烧了起来。
“你回京有些时日了吧?为什么不来见我?”
她的声音很低,低到好像只有她自己能听到,话语中带着七分羞涩、三分不满。
她确实对林凌启有所不满,自知道大同局势危急,她吃不香、睡不好,生怕他遇到什么不测。
可是这个薄情人太没良心,回京后居然连递个口信都没有,仿佛自己跟他没有半点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