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晋的脚步一顿,转头给了他一个警告的眼神。
杨枫心头一凛,赶忙躲开了视线,却还是强撑着继续把话说下去:“纵然他是贤妃娘娘的人,也纵然他同殿下之间有半师之谊,也不该如此放肆,甚至是失了分寸的。而且即使现在这把火还不曾烧到殿下您的身上,可如若他一直都是这般的不知收敛,殿下迟早要被他害了的。”
梁晋的眼底像是闪过些什么。
随后脚步顿住,语气倒是不温不火的:“那就等真的到了那一步再说!”
“可是殿下……”杨枫自是不服气的。
梁晋幼时被丢弃在冷宫,若不是宜华将他抱了回去,他可能是不会有命活着了,对于宜华的具体心思到底怎样杨枫心里拿不准,却知道梁晋惦念当年恩情,并且十分的尊敬她。
而那位阮先生,虽然明面上一直是前太子梁元轩的门客,实际上却是宜华的人。
梁晋那时候在宜华宫中被养到五岁时,王皇后虽然对这个孙儿极度不喜,但见梁帝已经渐渐地淡了迁怒他的心思,又觉得梁晋在那个年岁上已经开始慢慢地懂事了,哪怕是个不被梁帝待见的孩子,可毕竟也是皇室血脉,也绝对不能再让他跟宜华亲近了。万一将他继续留在宜华那里,让他跟宜华之间产生了深厚的情谊来……
宜华虽然那时候在南梁的后宫中孤立无援,但她毕竟是大胤嫁过去的嫡公主,如果让这两人牵连的深了,将来保不齐就会生出什么祸端来。
于是为了防患于未然,王皇后就向梁帝建议将梁晋送出了宫去。
当然了,他们夫妻两个虽然都对这个孩子的存在很是反感,但念及一点血脉,总不能做得太难看了,还是给他正了名分,拨了一座府邸和足够的仆役过去。
原意就是将他圈养起来,横竖皇室之家又不缺他那一口饭吃,养成个废物纨绔都行。
毕竟么——
一个五岁大的孩子,身边还一个亲近的人也没有,成天被一群奴才供着捧着,将来会是个什么走向完全可以预见。
当时王皇后身边的人去淑景轩要带走梁晋时,宜华半点也没阻止,因为——
知道挡不住。
梁晋走的时候也没哭,他只是紧皱着小眉头看着坐在殿中的宜华,很天真的问:“娘娘以后还去看我么?”
宜华则是很平静的告诉他:“不会去了。”
他听了之后,便气鼓鼓的走了。
宜华在宫中是被软禁,出不得淑景轩半步,更别提宫门了,他这一走,梁帝和王皇后都很放心——
一道宫门隔开了,他们确实是没有机会也不可能再见了。
梁晋搬进了城中为他准备的一座大宅子里,就像是梁帝和王皇后计划中的那样,只是因为换了环境而闷闷不乐了几天,随后就被千依百顺的奴才们哄的早就把宫里的人和事都抛诸脑后了。
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聪慧和眼光都不同寻常。
宜华很早就告诉了他,他们不会允许他一直留在淑景轩,他不哭不闹,并不是赌气,只是屈从于那抗拒不了的命运而已。
自他离宫以后,阮先生就代替宜华去了他身边。
宜华教给他隐忍蛰伏,并且借由阮先生之手,帮着他一步一步筹谋,在不知不觉间逐渐替换掉了宫里派出来的那些别有居心的奴仆,让他在属于自己的府邸里完全的扎根下来。
在那中间他根基未稳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没有办法再进宫去见宜华。
那是一段相当黑暗难熬的岁月,多亏了——
阮先生在他身边。
一个年仅五岁的孩子,身边虎狼环伺,在一个完全被孤立,被隔离的环境里,是宜华灌输给他的信念和阮先生其人陪着他一步步熬出来的。
即便后来他也渐渐地看出来了,阮先生藏了很重的心事,教导他,帮扶他,却并非是出于本心的关怀……
“虽然是受了贤妃娘娘所托,可自从我五岁被勒令出宫之后,就是他在照顾我,教我读书习字,帮我周旋于朝局和各方势力之间。如果没有他和贤妃娘娘,我早就被那些豺狼虎豹啃得连骨头都不剩了。”梁晋果断的打断杨枫的话,没有犹豫。
即便阮先生对他并非出自真心,可是彼此非亲非故,他又凭什么要求对方就该掏心掏肺的对他?
可也即便不是真心——
无可否认,他能活到今天,走到这一步,在这里头,阮先生功不可没。
他负手站在那里,转头直视杨枫的面孔,这一刻却是眉头深锁,神色之间是一种在他身上鲜见的严肃:“杨枫,我虽薄凉,但却还不至于薄凉至此。贤妃娘娘是底线,只要他冲撞和冒犯的不是娘娘,我对他,便什么都能忍。”
他的一切,都是宜华给的。
他们两人之间,虽然没有血缘牵绊,但是宜华于他,从他有记忆懂事之后起,就是等同于是母亲一样的存在。
在这世上,所有人都厌弃他,排挤他,迫害他的时候,是宜华将他捡回去,并且一直以来不遗余力的护着他长大的。
越是生在高门显贵之家,人情和亲情就都越是薄凉,尤其是在皇家……
宜华待他的好,从来都只是一味地付出,别无所求。
用她的话说——
她是一辈子注定了被束缚,囚困于牢笼之中了,所以便希望他能逃出生天,挣脱那样的束缚和命运,去主宰自己的人生。
即便是亲生母子,也不过如此吧?
他那样的身世,从小就是在那样复杂的环境中长大的,梁晋一直都知道他在骨子里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即便面上永远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但那不过就是一张伪装的面具罢了。
他没什么原则和底线。
除了——
宜华!
他甚至不在乎阮先生搅风搅雨的甚至妄图控制左右自己,如果他真能做到,那也算是他的本事。
至少——
他不会拿阮先生的事去给宜华出难题。
杨枫对他这样的决定还是不赞同的,但是他眼中警告的意味明显,没有半点可以转圜沟通的余地。
杨枫还是知道本分的,嘴唇动了动,最后便是一咬牙恭敬的拱手拜下:“是。属下明白了。”
晟王府这边,因为之前王修苒出面作证帮了武昙很大的忙,武昙投桃报李,对她的事也格外上心些。
次日一早王修苒登门去找她,她就很是尽心的帮着对方拟了帖子,不仅把京城里跟她关系交好的所有闺秀和夫人们都算下来,也把身份尊贵,并且王修苒在京可能需要结交的一些也全都罗列下来,甚至为了帮王修苒省事,就让岑管家把府里的几个账房先生都叫了过来,当场就帮着把帖子都下了。
两人忙活的不轻,等把所有的帖子都整理好已经是傍晚时分。
武昙起身活动筋骨的时候往窗外一看才发现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咦,天都黑了呢。”
王修苒也跟着起身。
坐了大半天,又提笔写了好些字,她这会儿一样是腰酸肩膀疼。
只不过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便是不舒服也保持着端庄的举止,不似武昙那般随意的活动,只就露出一个既感激又歉疚的笑容来:“今天真是给王妃添了不少的麻烦,虽说大恩不言谢,可除了道谢,我也着实是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了。”
说着,就屈膝福了福。
“反正我闲着也是闲着。”武昙并不和她做面子上的功夫,直接就实话实说:“而且前两天你替本宫仗义执言,也替我们晟王府省了不少麻烦,大家就当礼尚往来了。”
那次的事,虽然就算王修苒不出面作证,最后武昙也不至于会真的受到什么损伤,但确实是她出面就将事情最大的简单化了。
那不算是件小事。
武昙这样说,王修苒也不虚伪的过谦推辞,只就心照不宣的笑了笑,后就也转开视线看向了天边道:“叨扰了王妃一日,我也该告辞了。”
都这个时辰了,武昙顺口就要留她下来吃饭,不想还没来得及开口,杏子就从外面走了进来:“王妃,王爷回房了,正寻您呢。”
萧樾今天也没出门,就在府里,他自然知道王修苒在武昙这。
杏子这样说,显而易见就是他那里有事要找她了。
王修苒心思通透,当场就明白过来,微微一笑道:“那我就先走了,还要急着回去准备后天宴会上的一些事,到时候王妃早些到。”
“好。”武昙点头应下。
萧樾轻易不会这么不识趣的叫人来寻她,武昙知道肯定是有什么急事,就直接对站在花厅门外的杏子道:“你替我送王小姐出去吧。”
“是!”杏子福身应诺。
王修苒就又冲她屈膝福了福,便被蕊儿扶着离开了。
这边武昙让蓝釉留下来收拾东西,她带着青瓷回房。
路上青瓷才终于把心里憋了一天的疑惑问出了口:“王家小姐乔迁之喜,邀请的全是女客?她一个姑娘家孤身在这里,南梁的太孙殿下和她之间又沾着亲的,这意思就是那位太孙殿下并不打算过去了?这样的不留情面,他这是要明着和那边的皇后还有南阳侯府翻脸吗?”
即使梁晋其实不想娶王修苒,可王皇后地位超然,南梁的南阳侯府也是世家大族,这些力量联合在一起不可小觑。
梁晋那么精明的一个人,会看不透这些关系吗?
现在就这样冷落不给王修苒面子,这消息要传回南梁去,那边的王皇后等人必然都要跟着有想法了。
“我看王修苒脸上倒是没什么,”武昙勾唇,笑得颇有些兴味,说着又俏皮的眨眨眼,“南梁太孙,样貌好,身份高,可有人两眼只能看见锦绣繁华,也有人大概是不怎么感兴趣的吧。”
青瓷听到这里,就更是惊诧:“王妃您是说那位王小姐她也……可是不对啊,她这趟来咱们胤京,不就是为着亲近那位太孙殿下,好定下婚事的吗?如若他们两个不能结秦晋之好,王皇后和南阳侯府今后要如何自处?”
他们是要继续支持梁晋还是不呢?
那个梁晋不想受制于人,排斥这门婚事,还能说得通……
“是啊,”武昙也跟着意味深长的笑了,“这位王小姐真是有意思呢,其实我也好奇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