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推测,如今四月中旬了,正是麦子拔节之时需挑水灌溉,却不见农人形迹。”
“你看,那里有人!”王伦觉得这次自己没看走眼。
看着近,走起来可就远了,日头当头了,热气上翻,这时候能遇到活人真是不容易,农人坐在土垄上,面皮黝黑,深情得注视着远方,王伦一打眼,几寸许高的小苗,有些已经开始泛黄,左右的杂草倒是清理的干净。
“老丈,何故枯坐于此?”
农人显然早就看到了王伦三人,动了动嘴唇,指指天道:“去年就没怎么下雪,今年更是一雨未下,方圆几十里的河沟都要干了,这样下去,今年的夏粮没着落了。”
王伦踢踢地上的土块,陪着老农站着,杨林把短枪插进土里,拔出来摸摸一点湿气都没有。
“几位是过路的吧?不嫌弃的话去老汉家里喝一碗水。”
“多谢老丈”。王伦三人跟着老农去了附近的茅屋,喝一碗沁甜的井水,老农把这里的情况说了个大概,王伦这才知道,州界的那条大河沟就是黄河的故道,不是支流,而是主河道,只不过在大约几十年前(1034年)黄河又变道了,离着现在的德州城不远,而黄河又不甘寂寞得在十五年前(1099年)又变道了…真是多灾多难的黄河下游啊,失去水源,原本富饶的田地立马变成了黄土贫地。
参与这个话题真让人心里沉重,王伦带着二人告谢迅速离开了,第二日见到了那条又改道的黄河,河道依然宽阔,水势滔滔的河水不见踪影。
以王伦的学识,对这种级别的灾害一点办法也没有,悲天悯人的情绪一下爆发出来,让杨林有些看不懂了。
“王兄,看淡些吧,黄河之岸千年来百姓不都活下来了,你就是痛哭流涕,老天爷不愿意下雨你也没有办法啊,听小二哥说本地的知州知县已经开始求雨了,你也别太担心。”
“杨兄弟,你是不是从来没种过地啊?”
杨林一顿,“没有,那玩意太苦了,都说种地是土里刨食,听天由命,我学本事为了出人头地,我这一身本事可不能荒废了。”
“你说吧,老百姓种点地容易吗,黄河泛滥水灾全没了,下大雨一冲全没了,不下雨旱灾收成大减,闹蝗灾就绝收,这还有冰灾,雹灾。”
“王兄,你不去考进士可惜了,你考上肯定是个好官!”
王伦心里骂,我倒是想呢,我这年纪背那些经义典籍不是要我命?根本不抱希望了,再说了,自己拿天灾也没办法,总不能推广滴灌吧?这么久了,对于铜钱的概念,自己还是有认知的,没有高效益的经济作物打底,根本别想建起来。
“算了,算了,不想说早点睡,明早咱们早点起,争取一天赶到将陵县!”
四十余里,一天赶到。杨林倒是很轻松,在前面嘲笑王伦,看着趴在杨林背上的李宝给自己鼓劲,王伦气不打一处来,老子背着小三十斤的背篓,你们二人倒是轻松,杨林那个小破包袱,最多也就七八斤,最可气的还是李宝,这才几天帮着外人!
城门口一直是多事的地方,因为这里人车混杂,如今也是,天快黑了,人车都赶着进城。王伦和杨林却只能让开大路,站在草地里吃飞灰,“这是谁家的车队,这么牛气!”
“看着不知哪里的大官家奴,王兄你看,那守门的官兵查都不查。”
“这二位兄弟,外乡人吧?”看热闹的总不乏嘴快之人,那人回头笑笑,“说出来你们可能不知道,这不是什么大官的家仆,而是个不知名的生药商人。”
“不知名的生药商人?大哥却这般了解?”杨林接道。
“对喽,在我们这里不出名,因为不做本地人的买卖,你看见那太平车上插着的花团旗没有?”
“看见了,这花哨的旗子,当家的肯定是个浪荡子。”
那人了然一笑,“那我可不知,只知道是阳谷县西门家的车队,去往霸州榷(què)场做买卖的。”
“阳谷县的西门庆?”王伦脑子中猛然对号,不觉脱口而出。
“哦?好像是吧,不是说了,不出名嘛,具体的不清楚,也就知道这家门面大,恁二位看那车队的把式,看那拉车的健马,就晓得这家的势力了。”
“是一路走,一路抖威风吧?”杨林不屑得望着车队,王伦前后估摸了一下车辆,有个三十几车,六七十多匹马,五十多个人,不算车上的货物,起码两万贯。
车队徐徐进城,行人才陆陆续续进城,一路的马粪马尿把地面踩得稀烂,真是看着过瘾,用着过瘾,路人遭罪。
“什么时候我杨林也能凑够一匹马钱!威风威风!”
“你要只是牵着玩,也不贵的。”
杨林一白王伦,“宝儿咱们走…”
将陵县城原为长河镇,还是因为河患迁来此地,而这里有一道连接南北的运河——永济渠,现多称呼御河。
南起卫州新乡,北尽沧州南皮黄河道。顺着黄河向北直去而后东折入海,这东去的一段便是宋辽边界,也就是淤泥泛滥的沼泽区,河沟多一点,泥坑多一点,对面的骑兵就不能南下骚扰了。望着一脸得色解说的店小二,王伦心里暗笑,罢了,通往边境的要道,这一处空闲客店耗了自己半天。
“这南返的客商如此之多,捎带的货物恐怕也都是生药山货毛皮之物,骚臊气熏得人心烦。”
“算了吧,将就一夜,走江湖的反倒如此挑剔。”
“哎,王兄,不是我多事,挨不住那臭味直灌脑门,明日出了北门,我都想的到有多少踩得稀烂的屎尿。”
“哇,草够了。”王伦放下手里沾满黄色混合物的布鞋,放在门口,杨林哈哈一笑,“哎,这就对了,收拾也白收拾。”
“不过,咱们去沧州可以直接坐船啊!”
“坐船?好啊,省了脚力,一会我去打听下,吃饭的事就拜托王兄了。一路渴得厉害,最好稀一些。”
“滚!”随即杨林一个快步窜出了房门。
天天蹭吃蹭喝还挑三拣四,也不是不给钱,每天象征性的给二十五文,拿出了吃自助的架势,盘算着对方也没有太过分,王伦也就偶尔嘴上痛快一下。
晚上又愉快的凑在一桌吃饭,杨林把探来的消息说了,有船但位置不多,想要顺路,船钱一人二百文。
“百里水路二百文?我宁愿走着去!落了钱吃顿烧鸡!”
“好嘞,王兄所说正是我所想,宝儿有烧鸡吃喽。”
李宝听了也高兴起来,“有鸡吃喽,有鸡吃喽。”
王伦觉得自己掉坑里了,“杨林,可以直接到沧州城下吗?”
“当然不是,过了永静军,出南皮入黄河,停在沧州长芦镇,差不多二百七十里。”
“这么一算贵是贵点,但是快吧?还不如坐船!省的吃一鼻子骚气!你怎么不嫌弃了?”
杨林搭下筷子,“王兄,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走了,沿途见闻,人情风俗,坐船一晃而过,毫无生趣,再说,小弟天生有些怕水,现在水急万一翻了个船…”
“最后一句才是实话吧,走江湖的汉子居然不会水?”
“王兄,黄河可不是你瞧见那些能看见鱼的水泊子,一下水,黄泥汤子沙石沫子往鼻子里灌,多少好汉吃不了一个浪,似个活埋!再者我娘亲说了,浑水泊子里住着水鬼水怪拖人下水索命,冤死了不知多少贪凉的娃儿。”
“那你怎么不呆在爹娘身边?在外面瞎跑不怕被山贼捉了去?”王伦看着杨林认真的神态,忍不住调侃起来。
杨林却沉默了,俄而,“一场雨,一场水,地没了,人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