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荒唐!荒唐透顶!”
开封,一个老者拍着桌子怒不可遏,他对面,站着低眉顺眼的文彦博。
文彦博此时才三十七岁,风华正茂,精力充沛,满腔抱负,正要一展身手,之所以对老者这般顺从,是因为老者叫龙昌期,是他的老师。
此老乃是经年大儒,在士林极有威望,但是却有些离经叛道,不为正统儒家所接受,所以官早就当到头了,没有人会让他更进一步。
龙昌期该洽过人,着撰虽多,然所学杂驳,又好排斥先儒,故为通人所罪,而其书亦不行,其说诡诞穿凿,至诋斥周公。
说白了就是老头子是个妥妥的叛逆老头,对啥都看不顺眼,甚至对当世儒家,也多有不忿。
不过毕竟是儒家门徒,在孔末乱孔的真相慢慢流传出来之后,老头气的差点背过气去。
他老人家已经够离经叛道的了,没想到还有比自己更乖戾的人,这是直接照祖坟上刨啊!
“宽夫!”龙昌期大怒道:“圣人乃是儒家根基,岂能容忍亵渎,此事一定要压下去,至于孔家,却是不能再查了,一定要阻止包拯和唐介,这两个都是犟种,万一.......”
龙昌期不敢说下去了,面色惶恐无比。
文彦博翻了个白眼,压下去?怎么压?这股子邪风也不知道咋吹起来的,短短时间内传遍大江南北,别说是他,就算是皇帝也压不住。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
“老师,此事不能操之过急,天下沸沸扬扬,已经涉及了党争,学生这小身板,还不是对手,万一被人视作眼中钉,只怕就只能回家抱孩子了。”
龙昌期也不是傻子,发泄了一通之后,也想明白了,这种事情,按理来说,刚刚有苗头的时候,就应该有人去掐灭,不说别人,就说孔家自己,弟子遍布天下,通风报信很是寻常,诡异的是孔家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士林也是后知后觉,待风气刮成了龙卷风,才想起来,这是有人要对圣人道统下手。
一步错步步错,这背后之人无论是实力还是势力,只怕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而且这般席卷天下,只怕宫中那位,也参与其中,没有皇帝的点头,这事万万是行不通的。
与文彦博和龙昌期一般的情形,在全国各地不断上演,一时间大宋风云际会,一些老的快要进棺材的老家伙,都纷纷跑了出来,东奔西走,为孔家喊冤。
别小看这些老家伙,在儒家,越老说明学问越是精深,辈分越高,门生故吏越多,随便呼喊几句,都有一帮子人摇旗呐喊。
当无数士人向着开封和兖州涌去的时候,竟然形成了一种极其诡异的气氛。
诡异的是,这些人大部分非但没有兔死狐悲之感,反而有一种极其兴奋的感觉。
其实这不难理解,自古以来,并非只有科举才能入仕,若是能以白身晋升朝堂,那更是可以睥睨天下。
白衣傲王侯啊!
想想多美!一旦一朝成名天下知,若是皇帝不把自己弄进官僚体系,那就是野有遗贤,帝皇之过。
为了自己的前途,无论是保孔派,还是灭孔派,都积极运作,合纵连横,一时间士林动荡,连欧阳修这个文坛领袖,都目瞪口呆,汗流浃背,唯恐一个不慎,就身败名裂。
包拯与唐介很快就感受到了压力。
他们的行营竟然被冲击了,冲击行营的,还是一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学子。
这些人打着大义的名号,又是大宋新一代的新鲜血液,打不得骂不得,万一出点事情,那就是大事情。
所以两人内心很是担忧。
反而负责护卫两人的贾章,却是不闻不问,在他看来,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天下之事,不过是利益纠葛罢了,这些人也是为了利益,他们一旦成功,不仅仅能获得孔家的青睐,身价暴增,还能落个好名声,一朝闻名。
这是实实在在的利益,若非如此,就算是孔家,也不可能号召这么多的学子士人前来闹事。
终于,第一桩流血事件出现了。
一个癫狂的学子,竟然跑到了孔夫子的坟茔前,念了一篇大气惶惶的祭文,而后拔刀自尽。
有第一桩,就有第二桩,开封那边,竟然有人在皇宫门口自尽,而且还不止一人,乃是百人同时,声势之浩大,让人闻之心境,触目惊心。
皇宫中的赵祯暴怒不已。
“这天下,到底是朕的天下,还是孔家的天下!”
赵祯额头青筋暴跳,看着大殿内的朝臣,暴怒道:“不过是一些没影的事情,竟然就有数百学子绝食抵抗,还有上百人自杀陈情!
晏相公、夏相公!你们来告诉朕!到底这天下,是姓赵,还是姓孔。”
“臣惶恐!”
所有的大臣都弯下了腰,君辱臣死,请罪是必须的。
“启奏陛下!”贾昌朝却是没有弯腰,他大义凛然道:“此事蹊跷,必然是有人妖言惑众,混淆视听,臣以为,应当把闹事者,全部抓起来,仔细查问,还世间清明。”
贾昌朝此言一出,顿时满朝大哗。
一个御史指着贾昌朝怒道:“这些学子,都是饱读诗书,大宋未来的中流砥柱,贾大人莫非要断了我大宋传承不成。”
这话就严重了,赵祯面色一沉,贾昌朝却是不急不缓道:“陛下,孔末乱孔,确有其事,当年的事情,也确有文字记载,甚至当事人还有在世者。
据臣所知,张家已经招认了,他们当年把真的孔仁玉交了出去,与孔末一起把偌大的孔家赶尽杀绝。
现在那所谓的孔舜亮,就是孔末后人。
试想那孔末毁了圣人道统,又篡夺圣人根基,与张家一起,行那天怒人怨之事,若是不断然处置,天下孔孟门徒如何交代?
这位御史大人,你是张家人,还是刘家人,竟然为断了圣人血裔的逆贼说话,就不怕孔圣人显灵,夺了你这一身儒家学问。”
贾昌朝之言振聋发聩,那御史连连后退,口不能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