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虎牢关一百五十多里外的卷县境内,一支人马正在急速行进中。这支部队人数浩浩荡荡,足有两万五千人。只是步卒一望无尽,骑兵却寥寥无几,只有不足一千余骑。
这一点,在骑兵众多的北方来说,是十分的罕见的。毕竟,北方多草场,养马也十分的方便,即便现如今处在战乱之中,身在北方,也能组件一支人数众多的轻骑兵。
当然了,像公孙昱麾下那些西凉铁骑,肯定是花大价钱组建的。
并且,比公孙昱那三日来的行军,这支部队的表现便实在太糟糕了。那些赶路的士卒们一个个精神不振、抱怨连天,待长官稍有疏忽的时候,他们便一屁股坐在地上歇息两下。等长官怒气冲冲地奔来时,他们又赶紧起身装作一番卖力赶路的模样,让长官打也打不得,骂又不知如何开口。
甚至,有长官鞭打得急了,那些士卒就干脆躺在地上耍起了无赖。一位在马上身披红袍的将领见状,更是气得眼珠子通红,掣出大刀怒喝道:“老子给你一息时间,倘若你还未起来,老子便一刀砍了你!”
在他的眼前,一辆倒翻的车折断了轱辘。车上装载的鹿砦、拒马、木蒺藜、木桩等各种障碍物滚落一地。这些器具都是抵御西凉铁骑冲锋的重要辎重,难怪那将领那般气怒滔天。
“一路上你们砍的脑袋还少吗?”那士卒看起来崴着了腿,痛得钻心,实在走不了了。又被这将领如此一逼,他不由破口大骂道:“老子就是不想去打仗了!什么国贼董卓,什么汉家天子,都跟老子没半毛关系。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让过,拉我们前去送死,老子还不如早点死了,也好早点超生!”
“小贼,好胆气!”马上将领蓦然一怒,只见寒光一闪,那闪亮的大刀便要劈砍下去。而这个时候,他丝毫没有看到周围那些渐渐围过来的士卒,也一个个眼神凶狠地摸向了腰间的环首刀。
就在大刀即将斩落那士卒脑袋,士卒们将掀起一阵兵变时。一人却急匆匆纵马赶来,扬声怒喝道:“妙才刀下留人!”
妙才,是夏侯渊的字。
而急匆匆赶来那位貌不出众、却驰着一头高头骏马之人,便乃这支兵马的主将曹操。
若是公孙昱看见曹操......胯下的骏马,便会双目充红。
曾经的公孙昱见过这匹马,因为,这匹马是何进赏给曹操的。
夏侯渊生性刚烈暴躁,胆识出众,但他平生最敬重兄长夏侯惇。毕竟,夏侯惇十三岁时便杀死了辱骂自己讲席的贼徒,给夏侯渊留下了深刻的震撼。而夏侯惇最敬重之人,却就是此时跑来胸怀天下的曹操,于是爱屋及乌下,夏侯渊对曹操也颇为敬重。
加上这些时日的相处,他对于这个有着雄才大略的曹操,愈发的敬佩起来,对曹操甚是忠诚。
故而,一听到曹操之言,夏侯渊的大刀在那士卒脖颈一寸处停了下来。可他怒气难消,一见曹操便大怒言道:“将军,此人扰乱军心、自当斩首以正军法!”
可曹操却迅速瞟了一眼夏侯渊周围士卒们阴冷的目光,开口道:“妙才,军法是死的,人却是活的!他分明是崴了脚不能再前行,你却以军法相逼,他焉能不怒?”
“将军,兵贵神速!如今董卓先锋已至,我等再拖延下去,恐再无战机”
不是夏侯渊无谋,实是因为他也看出了此番出战的关键:酸枣与虎牢相距三四百里,可他们这次行军便已走了五日!若再不加快行程,被徐荣探查到他们的行踪,那强攻虎牢简直无异于痴人说梦!
曹操听后,亦然脸色黯然了一分。
不过,他没有回夏侯渊的话,反而翻身下马亲自将那名士卒扶起来,道:“好兄弟,这天下之事息息相关,你怎么能说我们征讨董卓与你无干呢?”
那士卒似乎没想到曹操如此通情达理,但见曹操不像其他大将那般凶神恶煞,不由壮着胆子言道:“董卓远在雒阳,又没祸害我们,我们为何要征讨他?”
“那董卓祸乱雒阳的消息,你可曾得知?你的家乡,可曾逃来从雒阳流亡的百姓?”
曹操这话一下问到了点子上,这名士卒似乎明白了什么。可不待他开口,曹操又忽然转向周围士卒,大声言道:“董卓乃国贼,作乱雒阳,看似与我们无关。可尔等莫要忘了,董卓还是汉室的相国,如今正因我等奋起反抗,董卓才不能祸害我等州郡。可一旦你们都忍气吞声,毫无作为,那待羌胡骑兵纵横劫掠尔等乡里的时候,你们又该如何!”
“诸位,做人要未雨绸缪,更要行一步看三步!此番我等征伐董贼,非但是为了保卫州郡乡里不受董贼祸害,更是上应天命、勤王保驾之大功。如今天下已乱,只要诸位能在前线取得一分战功,便可得朝廷封赏、百姓爱戴,届时荣华富贵滚滚而来,人生何等快哉!”
士卒听闻曹操将道理这么一讲,先被曹操的逻辑所说服,随后又被曹操描述的大好前程所吸引。这一刻,他们都不由都举起了手中的环首刀,高声大叫道:“将军高义,我等愿随将军死战!”
夏侯渊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虽然他早知曹操非池中之物。可今日这等景象,瞬间让他明白了一向孤傲不凡的兄长,为何会对曹操那般敬重欣赏。
这时曹操也频频挥手含笑,又下令道:“连日行军,将士们的确辛苦了。既如此,暂且在前方桑树下休整一番。”
这一下,士卒们又一次轰然应诺。
夏侯渊张了张嘴,可想到曹操必然已有谋划,也就未再开口。
待兵马赶至那片已然郁郁葱葱的桑林下后,曹操翻身下马靠在一颗古桑下,却一反刚才壮志激昂的的神色,反而面色忧虑地深深叹息了一声。
“将军适才妙语激励士气,士卒皆戮力报国,为何此时却忧叹不已?”曹操身侧,一名将领模样的人喝了口水,将皮囊递给曹操时问道:“莫非,将军是在忧虑眼下之战事?”
曹操环顾了一番周围之人,看着这些人真诚的眼神,不由铭感五内:酸枣八路诸侯,唯有这几人视他曹操为兄友,不惜抛家舍业与他一同匡扶汉室。此等情义,何其珍贵?
这些人当中,除却曹洪和夏侯惇、夏侯渊本族兄弟外,还有方面虬髯的济北相鲍信、鲍信的兄弟鲍韬,张邈麾下司马卫兹,中牟县令杨原,杨原主簿任峻。
鲍信宽厚爱人,沉毅有谋。虽然他的官职不久前还高于曹操,然鲍信却颇有眼光,认为将来统领天下群雄拨乱反正者,必是曹操。在他的影响下,鲍韬也唯曹操之命是从。
卫兹是陈留人,如今在张邈麾下,但他却与曹操关系极好。曹操麾下如今的五千士兵正是他资助招募的,对曹操起兵可谓出力最多。此次曹操西进,卫兹又请求张邈,张邈才调拨了三千士兵由他统领,跟随曹操。
中牟令杨原和主簿任峻,却是曹操的救命恩人。董卓掌权后,曹操逃离雒阳,路过中牟时被人认出,拘到县里。任峻见状,认为如此天下大乱,不宜拘英雄,便建议杨原释放了曹操——嗯,不错,这里没陈宫啥事儿
随后,任峻又劝杨原上表自领行河南尹之职,带领中牟、卷县、原武、阳武诸县抵抗董卓,比关东诸侯起兵还早。
此次曹操从酸枣出兵,路过中牟时,任峻又建议杨原带领诸县三千多县兵民壮跟随曹操。同时,任峻自己又召集宗族、宾客、家仆五百多人。
这三千五百多人的战斗力不一定有多强悍,但他们的加入,大给士卒一种‘仁师讨伐,义士云集响应’的景象,使之士气为之大振。
面对这些人,曹操自不必说些刚才那般蛊惑功利的假话。于是,喝了一口鲍信递来的水后,他悠悠开口道:“我非心忧眼下之战事,而是忧后方群雄时值此时仍醉生梦死,简直不知所谓!”
说罢这句,曹操似乎又想到了什么,改口道:“至于眼下战事,我也颇为忧虑。毕竟,董卓麾下那位先锋,当年连我都骗过了一回......”
众人肯随曹操西进卖命,除却敬佩曹操胸怀天下之志外,更因曹操的谋识令他们敬佩。可此时听闻曹操竟然也被人骗过一次,夏侯惇不由惊愕开口道:“孟德智计无双,妙变无穷,竟也被人骗过?”
曹操听到夏侯惇的话,不由得叹了口气。
他的的确确被骗过,而且,被骗过后,还过了好久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利用了。这让曹操有些羞愧,对公孙昱的敬佩也是愈加的浓厚起来。
毕竟,骗过他曹操的人,还真没几个,骗了他曹操,还利用了他曹操,就他一个。
“这个人,现在应该在虎牢关吧。”曹操宛如闺中怨妇一样,幽幽一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