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就是……”孙老太太心一横,开口道,“孙杰他……想见见小茹,他说,有话对小茹说。”
孙茹闻言,脸色一变,眼底难掩厌恶之色,“他见我做什么?我跟他早已恩断义绝,没什么好说的。”
孙老爷子的眉头也皱了皱,“老伴,你去告诉他,小茹要回去了,没时间见他。”
老太太瞪了老爷子一眼,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孙茹的胳膊,开口道,“小茹,要不,你进去看看,孙杰他那个样子,也不会对你造成什么威胁,或许他真有什么事呢。”老太太刚才在孙杰的卧室里,孙杰一直求她,让她带孙茹过来,说有些话想跟孙茹说,听他那口气,并没有什么恶意。
“妈,我不会见他!我早就当没他那个哥的了。我来是放心不下你们,不忍心对你们不管不顾,并不是来看他的。”
提到孙杰,孙茹脸上一片憎恶之色,她今天过来是不忍心大过年的对老人不管不顾,跟孙杰没有一点关系,她对他那种人如今可是唯恐避之不及。
老太太见孙茹心意已决,根本说不动,她低垂着头,便没有多言。
“罢了,你早点回去吧。”孙老爷子摆摆手,示意孙茹出去。
就在孙茹刚踏出房门时,突然,听到从东侧卧室方向传出的微弱的呻吟声,“小……小茹……小茹……”
孙茹脚步一顿,神色变得极其难看的,朝东侧卧室看去。
那声音很近,似乎是从门口传出来的,还可以听见门板被轻轻碰撞的声音。
孙老太太跟着孙茹出了门,听到孙杰卧室处的动静,赶紧过去打开了门。
然后……
门板刚被打开,白色的纱布便引入孙茹的眼帘,紧接着,她就看到孙杰爬在门口,正用尽全力艰难的往外爬着。
“孙杰,你要做什么?怎么爬到地上了?”老太太急忙去扶他,怎奈她没有力气,根本扶不起来。
老太太求助的看向孙茹,又不敢开口让她帮忙。
这时,爬在地上的孙杰也看到了站在客厅里的孙茹,他呆滞无神的眼睛里划过一抹愧疚,语气颤抖着,朝着她缓缓抬起一只胳膊,“小茹……小茹!”
老太太忙朝孙茹示意,“小茹,你哥在叫你,你快过来!”
然而,孙茹站着纹丝没动。
孙杰目光复杂的看着孙茹,缓缓开口,“小茹,对不起……对……不起!”
虽然孙杰的声音很小,很虚弱,但孙茹还是听清楚了。
她寒着脸,面上没有任何反应。但微微闪烁的眸子说明了她此时内心的波动。
孙杰,居然跟她说……对不起!
二十年了!
他对她这个妹妹,做了那么多惨无人道的事,根本毫无悔意。今天,他居然跟她说,对不起。
他怎么会突然转变态度?
孙杰见孙茹对于他的道歉,毫无反应。他又艰难的往外面挪着爬了两下,继续虚弱的开口,“我知道……你恨我……对不起,我错了。我对不起你这个妹妹,以前是我糊涂了。”
孙杰艰难的低声呢喃着,他望着孙茹,眼神中盛满了渴望,渴望此时孙茹能有所反应,能过来跟他说说话,能原谅他……虽然他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不可能那么容易被人原谅。
“小茹,你过来啊,你哥他……他的身体很糟糕,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他跟你说话,你理理他呀,你看他真的爬在地上,多可怜,小茹……”
老太太见孙茹站在原地没动,焦急的不知所措,急忙出声劝道。
她总共就这两个孩子,她多么希望,他们能和睦相处,能兄妹情深。
老太太知道,那只能是她的梦想而已,孙杰和孙茹之间,如今变的不共戴天!
这辈子想不计前嫌的和好,是不可能了!
眼下,她只求孙茹能对孙杰的道歉有所回应,能让孙杰赶紧从地上起来,别再这么爬着……
孙茹依旧没动!
此时,看着离她三米左右,正在艰难的向她爬过来的男人,他的眸光带着悔意,期待……
她的脑子很乱,脑海里闪着各种画面。有小时候他们还是少年时,孙杰骑着自行车,载着她在帝都街道穿梭时的情景,还有她被社会上的小混混欺负,孙杰为了护着她,被人打的鼻青脸肿的模样。
那时候的他们,天真无邪,兄妹关系亲密无间,生活的无忧无虑,快乐无比。
她又不自觉的想到了他们青年时期,她父亲为了让孙杰少吃点苦,将他俩的下乡名额对换,让她去了艰苦的北大荒,将孙杰留在了离帝都较近的农场……
她一开始,也抱怨过,可后来,她在下乡时遇到了顾长军,她便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她和孙杰的关系疏远,是在他们都有了对象以后,慢慢的,才体现出彼此之间三观不同,她小时候也很柔弱,矫情。遇到顾长军以后,她的改变很大,被顾长军引导着有了正确的价值观,而孙杰,和他们根本说不到一块,经常分歧很大,渐渐地,他们之间开始变的越来越疏离……
孙茹看着孙杰全身被包裹成粽子一样,缓缓的向她爬着,她的身躯微微颤抖,手指不觉握成了拳。
她脑子里又浮现出他杀了自己的妻子后,伪装成自杀,然后悲痛欲绝,要死要活的嚷嚷着要殉情的情景……
还有他换了自己的孩子,让他们白白养了顾雪二十年,养虎为患,自己的孩子却在农村受人虐待,小小年纪吃尽了苦头!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
这个丧尽天良的所谓的哥哥!
孙茹咬着嘴唇,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离自己愈来愈近的人,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他的一句对不起,能弥补他们这么多年所受的伤害么?
能弥补她内心的伤痛吗?
现在,他跟她道歉,又有什么意义?
终于,孙杰使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艰难又缓慢的爬到了孙茹脚跟前。孙茹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注意到孙茹躲避的动作,孙杰眸底一片暗淡,他用仅有的一只手,抓住了孙茹的腿,生怕她离开,不给他开口的机会。
被孙杰一拉,孙茹的身子一怔,本能的想抬脚甩开他,可她的脚动了动,最终,还是不忍心踢开他,她的脸色紧绷着,想离开,却怎么都挪不动步子。
“小茹……”
孙杰艰难的抬起头,望着孙茹,再次虚弱的开口,“我知道……你恨我,我知道,你们都恨我……我不是人,我对不住你!我错了,是我错了!我伤害了你,伤害了你的孩子,我该死,我罪不可赦……”
孙茹居高临下的睨着地上的男人,冷声道,“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晚了!”
“我知道,我给你们造成的伤害……这辈子都没机会弥补了……下辈子,如果有机会,我做牛做马,都会弥补我的罪责,这辈子,没机会了,没机会了……”孙杰喘着粗气,缓缓呢喃着。
孙茹听着地上男人悔恨的话,眼底冒出了委屈的泪水,她气愤的吼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拿你当亲哥,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你这个狠心的畜生。你怎么忍心那么伤害我?我做错了什么?我对你还不够好吗?下乡的时候,我去了艰苦的地方,给你换到了农场。你结婚的时候,我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你说自己怀才不遇,没人赏识你的才华。找不到好工作,我和长军俩人到处托人,给你安排工作……
我对你还不够仁至义尽吗?你为什么要换走我的孩子?为什么?仅仅是因为顾长军揭发了你的罪行是吗?你犯的可是杀人罪,法网恢恢,就算顾长军不揭发你,你也逃不掉法律的制裁,如果顾长军不是顾及你是他大舅子。他何必假装成你报警,用自首来给你争取宽大处理。如果你被警察逮到,你以为你还有出来的可能性吗?
二十年前,你自称自己是帝都才子,可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为什么都不懂呢?说到底,是你太狂傲,目空一切,自以为是,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现在,你跟我对不起,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晚了!没有人再搭救你了。于情于法,都容不下你!”
孙茹并不相信孙杰是真心悔过,诚心向她道歉。
她脑海里本能的想到,肯定是因为昨天警察上门,说了孙杰的罪行,等他身体状况好转,会重新对他进行处理,让孙杰慌了。因此,态度发生了转变,低头认错,给她道歉,打亲情牌,想让她再次出手相救。
她实在不相信,孙杰那种铁石心肠的人,会突然悔悟!
他根本没有心,又何来的悔意?
孙茹一股脑道出了她这么多年藏在心底的委屈,听的孙杰沉默了片刻。
过了良久,他才再次开口,“小茹,我不指望你搭救我!我这个惨败不堪的身子,也没有那个必要和价值了,我的一生,已经完了!好好的人生,被我自己给毁了……
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因为我,让爸妈这么多受了很多苦。我不是人!我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和你的女儿,就算我以死谢罪,都没法弥补你们受到的伤害,我不求你原谅我,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你能替我尽孝。照看好爸妈,让他们安度晚年……”
孙杰费尽了全力,用了好几分钟的时间,才完整的说完了这些话。
孙茹冷哼, “这些我不需要你提醒,这二十年来,守在他们身边的人是我!” “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小茹,谢谢……”
孙杰说完这句话,又是一阵大喘气,其实他心里还有一句话想说,他张了张嘴,最终,却没再说出口。
他想让孙茹再叫他一声哥。
可他心里很清楚,这个要求,他说出来也是自取其辱!
孙茹不会再叫他哥的。
她怎么可能还会叫他哥?
在她心里,他只是一个泯灭人性的杀人犯,毒犯!
一个伤害亲人的混蛋。
事实上,他也的确是那种人。
他轻轻叹了口气,才低声说道,“替我跟长军,还有我的外甥女小玥,说声对不起!”
他们不给她道歉的机会,他只能……让孙茹转告了。
孙茹听到这里,眼角不知何时已经盛满了泪花。
这句对不起,代价太大了!也太迟了!
所有的一切,都晚了!
孙老爷子不知何时也从屋里出来了,他看着匍匐在地上,低声下气的求孙茹原谅的孙杰,他的心里难受的一阵绞痛。
他的儿子女儿,走到这一步,他觉得都是他这个当父亲的责任,是他没有教育好孙杰,是他的纵容和包庇,让他走入了歧途,造成了不可弥补的伤害。
如果他能早点悟出这些道理,不那么自私偏执,能在他们中间积极调解,能对沈玥热情温和点,或许情况也不会糟糕到如此地步。
孙老太太实在看不下去,她急切的拉了孙茹一把,示意她开口,“小茹,你好歹应一声啊,你要是不吭声,他便一直趴在地上不起来,地上太凉了,他的身体吃不消的!”孙杰的身体他们很清楚,如今已经是灯枯油尽,他今天能这么卑微的给孙茹道歉,更是说明他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恐怕时日不多。
老爷子脸色威严的看了眼地上的人,眼底划过一抹心疼,他故作威严的冲孙茹开口,“小茹,你就给他应一声吧,我看他这次是真的悔悟,知道自己以前有多过分了!”
老两口都开了口,孙茹实在端不住,她沉吟了片刻,冷声道, “你的话,我给他们带到,他们原不原谅你,不是我说了算。”
……
孙茹怀着沉重的心情,回了家。
这一路上,她说不上自己是什么心情,五味杂陈,复杂难言!
回到家时,顾长军和沈玥正好都在家,孙茹看了看他们,见他们开心的在一起看电视,讨论着什么社会新闻,家里气氛相当好,她看了看他们,最终什么话都没说,便进了屋。
翌日。
天刚亮,顾家客厅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
孙茹昨晚一夜没睡好,翻来覆去的脑子里一直是下午孙杰爬在地上悔过道歉的情景。
早上,听到电话响,孙茹顶着黑眼圈迷迷糊糊的出了卧室,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