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清凉寺后山,也有这样一片迟迟到来的绚烂之景。
桃林边,溪流淌过,前来踏春的游人行走在溪边,溪水清澈,鱼儿结伴自由地在水底嬉戏,岸边不时有人惊呼。
或许是太过兴奋,一名书生打扮的男子脚下不留神,突然滑落进水中。
溪水并不深,男子慌乱间,只顾大声呼救,岸边上会水性的青年男子快速跳入水中救那书生。
不待他拉起那书生,桃林里,一道紫影闪过,带起一阵花瓣雨。
桃花飘飞,紫影踏水而行,两臂一探,将水中的两名男子拎到岸上。
岸上游人无不目露惊叹,直夸好俊的身手,紫衣人救了人,并不做停留,又闪身离去。
桃林边,一处清幽之地,一名气势威严气质儒雅的中年男子,似乎身体不适,他手抚胸口,神色痛苦地坐着石头上。
紫衣人返身回来,见此情景,急步上前,“主子,可是又心悸了?”
中年男子摇了下手,示意他别靠近,心悸而已,于他来讲都是奢望。
方才书生落水那幕,竟牵动脑中深藏的某断记忆,他的一生中,也有过那般窘迫的时候。
那个妇人,曾那般鲜活的出现在他在生命里,来得悴不及防,去得措手不及。
不过顷刻,痛意消退,中年男子不舍的放下手,视线自溪边收回,指尖弹飞衣袖上的桃瓣,他淡淡出声,“他可来了?”
紫衣人躬身回话,“回主子,来了,正在外面候着,可要宣他过来。”
中年男子颔首,“宣吧。”
紫衣人转身退开,过了会,林子里响起另一道脚步声,中年男子望见来人,本来冷酷的眼神更冷,若非她,他绝不会饶了他的。
“草民见过圣上,圣上万安。”
“哼,朕不安,假仁假义,佟氏那个蠢妇,怎就看不清。”一看到他,四大爷便是满腹的怨气。
除了皇位,他满心满眼的都是她,那个妇人,四大爷想想就心塞。
“南一从来不蠢,她最是心明眼亮,反倒是你,辜负了她的一腔赤诚,让她凄凉地死在冷宫里,死前还被老鼠咬,九弟若是晓得你这般待她,怕要气得活过来。”
说话的男子赫然是世人眼中已然逝去的先帝第八子胤禩,后更名为允禩的廉亲王。
他一脸愤怒,眼睛微红,本以为自己逃不过一死,不曾想,还能重见天日。
改名换姓,隐在民间做起普通人,这一切,不过是皇位上的那个人对南一心存愧疚而已。
更让人气恨的是,南一去了,这人竟然抹去了南一在世间所有的痕迹,雍王府不曾有位佟侧福晋,紫禁城里的承干宫也不曾住过一位珍妃,就像她不存在过一般。
都走了,他活着,生不如死。
“住嘴,关九弟何事,朕又不是故意的,是她气朕,朕只是吓唬她,谁晓得……”谁晓得人突然就没了。
胤禛同样悲痛,他说着,猛地别过头去,李二当年曾告诉他,她走得不安稳,依儿离开后的头半年里,他夜夜梦见成群肥硕的老鼠追着她咬,血肉模糊,任他相救,老鼠都灭不尽。
那段时间,谁都知道皇上痛恨老鼠,宫里的老鼠也被消灭得一干二净。
天知道,今上怎的和老鼠较上劲了。
“十年禁苑嫌她住得不够久么,冷宫是什么地方,你心里没数。”
“那也是你害的,害得朕与她分离了十年。”四大爷恼恨道。
与她一起的半生,二人真正在一起的日子,认真算起来,其实很短。
她总喜欢往外跑,又不爱住府里,别院三不五时的住几月,通州住三年,三年他竟也舍得没去见她。
后院妻妾众多,朝党公务繁忙,就算宠她,一月里,也没几日能陪她的。
人去了,连最后一面也没见到,佟氏,她好狠的心。
八爷默了下,低低一叹,“是啊,我害的,我对不起她,我们都对不起她,可她至始至终,都一如既往的真心对待她的朋友亲人。”
“把九弟葬在她旁边吧,他们最是要好,又喜欢一起玩耍胡闹,两人也有个伴,黄泉路不寂寞,九弟陪着,不会有人欺负她。”
“十弟十三弟十四弟就交给圣上了,南一定然也不放心他们的。”
“……我走了,这里离她太近,到处是她的气息,它们时时刻刻在提醒我,我们曾经辜负过的人。”
他同来时一样,走也走得悄无声息。
四大爷没有阻止,仅是沉默,沉默到心底荒芜,心生寂廖。
良久,桃林边隐隐一句轻喃,“辜负,到底是谁辜负了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