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发生的事情很快惊动了恭王妃,她披了外衣,头发简单地在脑后挽成了一个髻,健步如飞地赶了来。
一路上,前来通报的宫人语速飞快地讲起书房发生的种种。
听到一半,王妃脚步迟疑了一会儿,“那小厮现在还在王爷的书房?”
“不在了,奴婢走的时候王爷就送他出去了,还给了五十两银子抚恤,让他往后好好照顾自己。”
甄氏这才又提着衣摆,恢复了先前的步速,当她踏入书房的院落时,就听见了丈夫训斥儿子的声音。
她在外听着,心中微微有些惊讶——已经这个时候了,世子竟还在书房中,没有去休息。
屋中一片狼藉。
地上满是被掀翻打碎的砚台和墨迹,世子俯身跪在屋子中间,低着头看不清表情。恭王瘫靠在坐塌上,闭着眼睛,一手扶着额头。
甄氏不动声色地上前,两手轻轻按在了儿子的肩膀上,心疼地望了他一眼。
少年撇过头去,面色铁青,并没有看母亲。
“回去休息吧。”甄氏的手在世子的后背温柔地拍抚了两下。
恭王依旧仰卧在那里,没有阻拦。
世子这才站起身,拿衣袖擦了擦眼睛,一声不响地踏步走出了房门。没走几步,那脚步声就飞快地跑远了。
“完了……全完了。”恭王这时才发出低低的哀叹。
甄氏看见恭王脚边的信,料想那就是方才家奴提到的诀别信了,她上前俯身拾起,也飞速地扫了一眼全文,而后便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火焰很快舔舐上来,甄氏随手将它丢在了一旁的铁盆中。
“王爷,保重身体。”甄氏缓缓地说道,她走到恭王的身侧,坐下给恭王捶腿,“事情臣妾都听说了,胡师傅突遭此劫,也实在是冥冥之中各有命数……”
恭王推开甄氏的手,他望向甄氏,声音压得极低,“不,不是命数,这是父皇在惩罚他,也是在惩罚我。”
甄氏露出了困惑的表情,但也没有多问,只是两手稍稍调整了一下恭王的位置,让他把头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甄氏的十指没入恭王的头发,一番揉按过后,恭王也觉得人舒服了些。
他两眼通红,鼻腔里带着些许哭腔,和甄氏说起了自己与胡一书谋划着试探承干宫司药柏灵的事情。
甄氏这才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
“那王爷现在打算怎么办呢?”
恭王沉默了片刻,紧紧抱住了甄氏的腰,“我……我明早就进宫去向父皇请罪!就说是一时糊涂,听了谗言——”
甄氏像哄孩子似的轻轻抚摸着丈夫的背,一向总是笑着的眉眼此时也忍不住微微皱了起来,但很快,她的表情又恢复了平和,柔声道,“臣妾倒是觉得,王爷不必惊慌。”
恭王的哽咽忽地停住了,他茫然地抬起头,“王妃何意?”
“臣妾觉得,既然胡师傅临走之前,将他的一家老小托付给了王爷,王爷今晚就该去胡府,把胡家的妇孺老小都接来。”甄氏轻声地说。
恭王几乎立刻狠狠地摇起了头,“这个时候我去把他一家老小接来,父皇那边……不,不,不能为了他们激怒父皇。”
“……”甄氏强忍着叹息,低头笑道,“王爷可有认真看方才胡师傅的那封信?”
恭王显然还沉浸在自己的悲戚不幸之中,“……信怎么了?”
“胡大人在信中将话说得那样决绝,定然是抱着要为王爷扛下所有罪责的决心。但他今晚泥足深陷,写这封信的时候,大概也知道这信也许未必就能送到王爷手中,所以他在信里闪烁其词,臣妾想,就是为了避免信件落于外人之手,反而节外生枝了。”
恭王怔怔地望着妻子,“……是吗?”
“是。”甄氏点了点头,“就算有人要拿这件事来参奏王爷,也得拿得出证据才行。臣妾相信胡大人办事的缜密,必不会留下什么大的破绽。王爷不如咬死了这件事你不知情,全然是胡大人为了王爷,一腔热血之下,做了些他不该做的事情。”
恭王的眼睛这时才微微亮了起来。
甄氏轻轻拉了拉恭王褶皱的衣肩,又接着道,“再则,胡大人毕竟是世子的老师,即便皇上真的一怒之下要对他一家下杀手,王爷也须得拼死相争,保下胡师傅的家人才行。只有这样,您才算不辜负自己仁德的名声……天下人,都看着王爷呢。”
恭王深吸了几口气,“王妃说得有理……有理,本王明白了……”
甄氏扶着恭王坐起来,“臣妾来时,已经命人在外备好了马车,王府里收拾几间空屋出来也就几盏茶功夫的事。”
甄氏笑道,“那臣妾就在家里等王爷回来。”
“…好!”
此时已过了夜里子时,在侍候完恭王更衣之后,甄氏一路相送到王府门口,然后站在门中目送王爷的马车远去。
深夜的虫鸣萦绕在甄氏的耳畔,随着恭王的马车消失在街角,她脸上的笑意也淡淡地隐去了。
论起来,恭王其人的样貌、才学,放在大周历代的王储之中也绝非平庸之辈——说他人情练达、世事洞明也不为过。
然而这些都是有前提的,恭王的通透和聪颖只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才能得以展现。一旦遇上意料之外的危难,他就忽然变得暴躁不安、刚愎自用,连平日里最基本的判断也下不了,整个人竟像是失了智一般变了个人。
若不能好生安抚下来,不知会闯出多大的祸事。
甄氏终于叹了一声,对一旁的侍女道,“给胡家老少准备的客房都布置得如何了?”
“回王妃,方才小红她们来回禀过了,挑了西边的福安苑,这会儿已经都准备好了。”
“福安苑……名字倒合适,我去看看。”甄氏转身便要走,忽地又像想起什么,略有些疲惫地对一旁的丫鬟说道,“去帮我煮些茶来。”
……
平京统共四城二坊十二区,其中东北一侧遍布了老派达官显贵的居所,西北一侧多新贵,宅院也新一些。
恭王府毗邻紫禁城,离皇宫很近,离胡家的老宅也不远。
当挂着恭亲王府灯笼的马车缓缓驶入胡府所在的街道时,镇守值夜的锦衣卫们已经取出了无常本飞快地记录了此刻的时间。
“快去宫中回禀,如圣上所料,恭亲王来接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