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跟着柏灵进了屋,脸上甚至还带着被单独喊进来说话的喜悦,她在脑海中飞快过了一遍昨天柏灵不在时发生的事,以便一会儿柏灵问起时能够对答如流。
然而柏灵并没有着急说什么,在青莲踏进东偏殿的门之后,柏灵关门并带起了门闩,从屋里将门反锁。
青莲心中浮起些许不安,只觉得柏司药今日心情似乎不大好。
只见柏灵背过身去,用桌上新换的热水沏了两杯茶,而后在桌前拉了两把椅子,这才回转过身,对自己伸手示意。
“坐。”
青莲怔了怔,她小步挪动到椅子旁,扶着椅背却不敢入座,“柏司药如果有吩咐和我说就是了,我……”
柏灵像是没有听见青莲的话,只是再次对青莲伸手示意。
“你来坐。”
青莲看着柏灵的眼睛,对方眼中的冷漠和严肃让她有些不寒而栗,对这位年轻的司药她一直又敬又怕,只觉得柏灵笑起来的时候就像邻家的妹妹一样温柔可亲,可一板下脸来……
青莲强忍着畏惧,慢慢地在柏灵面前坐下。
柏灵也坐了下来,忽然开口道,“你进宫几年了?”
青莲心中涌起不详,低着头道,“……奴婢,进宫三年了。”
“是三年还是四年,”柏灵双目直直望向青莲,“你想想再说吧。”
青莲两手冷不防地抖了一下,随即从椅子上站起身,跪在了地上。
柏灵微微眯起眼睛,望着眼前忽然慌张的青莲。
“干什么?”
“柏司药请听奴婢解释……!”
如果不是这一次卷籍司之行,柏灵完全想不到,青莲和初兰两人也在教坊司待过将近一年。
两人都姓方,竟是堂姐妹。因方氏族人恶意侵占东林寺山地,且组织了一场极其凶残的械斗,造成了东林寺数十僧众毙命,当时一度被引为大案,在整个平京引起极大震荡。当时方氏一族被判缴纳一笔极重的罚金,几乎一夜之间将一整个族落的家底全部掏空,族长更是引咎悬梁,一时间一整个族落元气大伤。
这场械斗的主凶正是青莲和初兰两人各自的父亲,那两人在当年就被问斩,妻女全部被牵连打入教坊司。
这是建熙四十一年的事,而林婕妤是建熙四十二年秋入的宫。
时间竟对得如此齐整。
柏灵倚着椅背深吸了一口气,她端起一旁桌上的茶盏,轻轻用茶盖抚去水面的茶末,“说吧,我在听。”
青莲略略抬头,“司药……司药都……听说了什么?”
“你不用管我听过了什么,你说你自己的。”柏灵目光清冷,“再跟我说谎下场会怎么样,你们入宫时间比我长,应该比我更清楚。”
青莲不由自主地打了个颤,“奴婢不敢说谎,只是一下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司药想知道什么,奴婢绝不会有半点隐瞒……”
柏灵将茶盏在了桌上,“那就从贵妃去咸福宫那晚,你来给我送桃花酥说起吧。”
青莲一下抬头,“桃花酥……桃花酥……那是因为司药总是独来独往,每日早出晚归,平日里几乎没有能单独照面的机会。那天司药一个人回来,奴婢就上前打招呼,希望司药能记住我。”
“要我记住你做什么?”柏灵轻声道,“从教坊司到更鼓房,再到甲字库,最后到了这承干宫……我原本看你是个老实的,没想到你还有这样平步青云的本事,大智若愚玩得很好啊。”
青莲咬紧牙关,只是连连摇头,声音里已经带了哭腔,“柏司药,我……我不知道怎么和你说,我真的没有什么平步青云的本事,这几年下来竟能被拨到承干宫来伺候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
青莲抽泣一声,又竭力控制了气息,接着道,“我是不该向司药隐瞒我和小兰在教坊司待过一年的时事,但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自从出了更鼓房,我发现周围的好些宫女虽然和我们在干一样的事,可她们个个都身家清白,家里再不济都是个小官小吏。我和小兰因为是从更鼓房过来的下人,就已经平白受了很多委屈,要是再叫其他人知道我们在进更鼓房之前,还是戴罪之身,我们根本就没办法在这儿活下去……”
“你们是怎么从教坊司转到更鼓房的?”
青莲抹了眼泪,沉了沉嘴角,低声道,“我们是建熙四十一年正月被押解进的教坊司,但九月就遇上了大赦。可我父亲叔伯的案子太大,即便有皇上的恩赦我们也拿不回我们自己的罪籍,恰好那时候宫里更鼓房缺人手,我和小兰都不想在教坊司学卖笑,就硬着头皮去了。”
更鼓房几乎是宫里唯一一处比浣衣局还苦的地方。
如果把二十四衙门按闲忙辛劳排个顺序,更鼓房永远是垫底的活计。晴夜还好,风雨晦冥之时夜出打更实在令人苦不堪言。若只是如此也就罢了,偏偏这份工作不能有半点偏误,宫中许多人夜里都听着更鼓掐时间,打更人但凡有一星半点的错漏,动辄便要受重罚,平日里都是被降罪的宫人才会去更鼓房当值——这倒是合了方家姐妹的身份。
“东林寺的恶僧,占了我们方家的果林,还硬说那片土地百年前就是寺中的财产,我父亲和几个叔伯都气不过,去找他们理论了好几次,结果还被他们的人打了。我们报官,那京兆尹收了东林寺的银钱,不仅不帮我们主持公道,还把我伯伯抓了起来,我父亲一怒之下告到了都察院,都察院的青天大老爷给我们做了主,取证之后总算给了我们一个公道。”
“可这些恶僧,竟然找了一批地痞流氓,假扮成我父亲还有几个叔伯,趁夜放火烧了他们自己的几间禅院,空口白牙就说烧死了好些人,污蔑我们是杀人放火的暴民……就这样生生翻了案……”
“我每天晚上都做梦,梦到我爹娘和小叔来找我,要我为他们讨回一个公道,”青莲攥紧了衣袖,“我活着一日,就要想一日的办法,但后来我发现,都察院割了判决的案子就是铁案,再没有重审的可能……那天底下除了皇上,就再没有其他人能还我们清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