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学校里的男生们摸清楚了“哥哥大人”放学后的行动路径,终于等到他独身一人的时候,约十来人将男孩围于小巷之中。
这条小巷经他们再三确认后,确定这段时间不会有人经过。以防万一,还有三人帮忙望风。
男孩不解地看着这群个头与他相差无几的孩子,有些谨慎地站住身子盯着他们。
一个梳着中分的男生走在最前面,神色里满是不符合他年龄的倨傲:
“你就是小狼的哥哥?”
男孩没有直接回应,而是有些谨慎地审视眼前的这群男生。
包括那个梳着中分的男生,所有人脸上都带着一股怒气与不屑。
其中一个男生性子看来是比较急,见“哥哥大人”没有任何反应,猛地推了他一下,出声骂道:
“跟你说话呢!”
男孩没有预料到会被这么对待,身子一个踉跄屁股就坐到了地上。
“要是给你脸你不要脸,我们就不客气了。”
另一个高高壮壮的家伙恶狠狠地看着男孩说道。
男孩站起了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依然是一脸不解地看着这群男生。
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纪比他还要小上三岁四岁的孩子们,在一个本该善良的年纪里居然能露出这样的凶相,也无法理解自己究竟做了些什么才会惹得他们如此挑衅。
不过接下来的一句恶狠狠的话给出了回答:
“你给我去告诉小狼,要是再敢靠近丽丝的话,有他好果子吃的!”
男孩心中无奈,暗想我哪能阻止两个人接近,又怎么可能会告诉小狼这样的无聊话语。更何况在他印象里,小狼除了杉杉,从没有主动接近过其他女生,更没有对谁抱有过好感。不过借着这个高壮男生的话,他倒是明白了这群人拦住他的原因,所以他坚定地摇了摇头。
几个男生眼神立刻就变了,原本的怒气与不屑突然变成了一股危险的光芒,让男孩心中闪过一丝不安。其中三人不怀好意走上前,挤了挤胳膊上微微凸起的肌肉,语气不善地说道:
“再给你一次机会,你做不做?”
男孩依然摇了摇头。
几个男生面面相觑,领头者满脸通红,只觉着眼前这家伙如此不识相让自己的面子受了极大的折辱,怒叫道:
“打他!”
雨点般的拳头随着话音一下就落到男孩的身上。男孩吃痛,下意识地护住自己的脸和下身。见男孩护住自己身子,这群痞里痞气的家伙一下燃起了破坏欲,残忍的念头在幼小的心灵里如同杂草般疯长。其中一人忽然动起了脚,一脚踹在男孩的小腹上。男孩身子像虾米一样一弓,蜷缩倒地,将自己缩成没有尖刺的刺猬状,尽量减小身体挨打的面积。
男孩没有想过反击,因为他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要打架。可男孩想的更深入的是自己的还击可能还会将祸水引向其他孩子。所以他认定,只要这群男生把气撒完,就没有事了。
弟弟妹妹们无事就好,伤了我一个无所谓。我的命贱,皮肉之伤而已。
小巷子里,这群男生喘着粗气流着汗水,即便手脚已经快将力气耗尽,仍然下意识挥向地面上那个缩成一团的男孩,嘴角骂骂咧咧地喷出那些从父母那儿听来的污言秽语。
等他们将心中怒气出完,也没有了再打人的力气与兴致,领头者气喘吁吁地朝着布满脚印与淤青的男孩撂下狠话:
“不想……再被打的话……就回去……告诉小狼!我们走!”
一群打人者,竟是互相搀扶着气喘吁吁地离开了巷子。
小巷子里只留下男孩一人,悄无声息地躺在肮脏的地面上。
他缓慢而又艰难地翻了一个身,将到处都在嘶鸣着疼痛的身子伸展开,大口呼吸着混杂着腐烂气息的空气,仰望着被夕阳染红的晚霞。
原本还算干净的衣裳,这么一折腾后便真的像那乞儿所穿的破烂服。
夜里下过雨,石砖缝里还冒着些许泥浆,染得衣服上白一块,棕一块。又有那一道道鞋印作为点缀,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巷子的阴影逐渐笼罩住男孩的身子,一丝丝冰冷也攀上了男孩的指尖。身上的痛楚消退了一些,可男孩仍然不想坐起身。
这片晚霞,像极了两年前他睁开眼时看到的那片晚霞。
那个时候,有一个发须皆白的瞎眼老人带着他回了一个新的家。
那个时候,他的身体比现在还要疼,可那时他的心却是比现在暖和多了。
但男孩终究还是没有哭泣,他整理了一下情绪,等身上没那么痛了之后才用胳膊肘支撑起上半身,咬着牙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朝着桑德库走去。
桑德库的背面有个水房,男孩准备在换上员工服的时候把身上衣服洗净,这样回去的时候孩子们就不会注意到异常。
前提是如果能把身上的淤青完全遮盖住的话。
跟男孩一起打工的有五人,男孩虽清清楚楚地记下了他们的名字,但每次也出不了声叫不了名字,只好微笑着挥手作为打招呼。他们也理解男孩的情况,善意地微笑一下后,颇有默契地各忙各的。即便生活在巨岩城里的人再怎么冷漠,又有谁会主动为难一个年纪轻轻就出来辛苦工作,甚至还抚养着好几个弟弟妹妹的孩子呢?
只有一个例外,一位名叫花火鹤的少女,总是找茬一样挑着男孩的各种毛病。她像是天然看不惯男孩的样子,有时冷嘲热讽,惯会颐指气使,显然把男孩当做自己下人一样使唤。男孩倒也不去抱怨,只会安静地去把所有的事情完成。
这样的反应非但没有获得花火鹤的同情,反而助长了她的气焰。而注意到花火鹤的其他员工,不会多说什么,也不敢多说什么。
他们被私下里告知,这个少女正是老板的女儿。于是他们对花火鹤的所作所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是他们不知道老板女儿为何会跑来这么一个偏僻的分店,不知道她在为何在这个店里忙来忙去,更不知道她为什么如此针对那可怜兮兮的哑巴男孩。
男孩偷偷摸摸地从后门溜进桑德库里,先跑到员工室,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员工服,抱着员工服朝着水房溜去。进入那水房后关上门上好锁,将衣服洗涤干净挂到外面通风处,再龇牙咧嘴地冲去伤口里的脏污,换上干净的员工服,这才忍着疼痛走到店里。
“哟,这不是全勤先生吗。今儿怎么迟到了呀?”
清脆的声音里毫不掩饰蕴含着的嘲讽。男孩勉强地笑了笑,开始整理起货架。
一头红发宛如燃烧着的火焰,汹汹地朝着他走来,声音里已经带着怒气:
“问你话呢!你看着我!”
男孩不情愿地转过了身,于是花火鹤清晰地看到了男孩身上根本遮盖不住的淤青。男孩讪讪地一笑,用没有淤青的手心遮住了手臂上的伤痕。
花火鹤眉清目秀的脸上没有一丝同情,只是冷冰冰地说道:
“被人打了也不是你迟到的理由,赶紧先给我把冰柜里的东西都收拾好,仓库里新送到的货物也要摆上架了!这次可以原谅你,但绝无下次!”
男孩点头,然后有些踉跄地朝着仓库走去。
花火鹤还想说些什么,但看着男孩吃力的背影,最后还是把话语咽回了肚子里。
花火鹤对男孩的确没有一点好感,自从那天不苟言笑的父亲用男孩的事迹来教训她后,她就注定无法对男孩产生任何正面看法。她跑到这个偏僻的店里,就是要亲眼看看父亲口中那个“值得钦佩”的男孩究竟是一个怎样顶天立地的存在,能让从未夸赞过自己的父亲露出钦佩的神色。而见面后的浓重失望,则让花火鹤决定好好报复一下这个男孩,亲手撕开男孩的面纱。
一个被人舍弃的破烂孤儿,怎么就值得钦佩了!
花火鹤没有想到的是,男孩真就奉行了完全不抵抗政策,对她的要求逆来顺受,这样的人恰好是花火鹤最为瞧不起的一类。
没有一点骨气,更没有一点想法和实力,这样的人凭什么成为父亲用来教训我的题材!
男孩走到仓库中,看着平时能较为轻松搬起的箱子,此时却开始发愁。
只要一用力就会牵扯到伤口与淤青,男孩疼的龇牙咧嘴。
一名高壮员工注意到了男孩的窘迫,主动走了过来说道:
“我来吧。”
男孩刚想表示些什么,就听到花火鹤冷冰冰的话语:
“让他来做,这是他的工作。”
男孩苦笑一下,谢过高壮男子的好意,弯下腰开始尝试搬动箱子。
虽然脚在不由自主地哆嗦,但只要把注意力完全放在眼前的箱子上,疼痛似乎也能稍稍减轻一些。
花火鹤冷哼一下,提醒道:
“还有五个箱子,然后把这些货物全部装上货架。哦对了,要是箱子摔了,你是要赔偿的。”
前两个还好,到了第三个箱子,男孩咬起了牙齿,免得自己打颤的双腿双手让箱子掉落。浑身撕裂般的痛楚,让他原本干净清爽的员工服已经浸满了汗水。到第六个箱子时,男孩疼痛的肌肉已失去知觉,只能机械地去完成任务。结束的瞬间,他像一滩烂泥,软软地顺着箱子往下跌坐。
“别偷懒,你还要去装货。”
花火鹤一边吮着吸管里的牛奶,一边冷漠地说道。
男孩眯着眼睛,轻轻地点了点头,强撑起已经快要失去知觉的身体,开始继续他的工作。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一样,期盼着结束的时间早早到来。
身体已经没有了疼痛这一感觉,只是麻木机械的重复着一次次的动作。大脑里除了将工作完成这一件事外,已经没有了其他的意识。
到了最后,他已经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教堂,又是怎么躺倒在床上。朦胧之际,他似乎看到杉杉那张梨花带雨的小脸,一脸愤怒的猫儿以及眼珠里渗着血丝的小狼。
他沉入了深深的黑暗之中,第一次渴望着这样一片将他身体完全包裹住的黑暗,无人打扰,只有他一人安静地待着。
温暖的黑暗,如同一片沼泽,慢慢地吞没他的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