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的家主难得一见的浓烈警告,让众人噤若寒蝉。
没有人敢去质疑,这话里的真实性......
沈鹿在宁家的第一个夜晚,夜色如水,春日离逝带来的燥热,让她睡不安稳。
从进入宁家的那一刻,她就把自己关在卧室里。卧室很漂亮,清一色的粉色装潢,带着小女孩最中意的梦幻感。可是沈鹿很害怕,很害怕很害怕......
她不知道这个叫宁夜白的男人,为什么要带自己回来。更不明白爷爷,为什么会答应这样近乎于离谱的要求。
她将自己抱成团,坐在床边,一旁的床头柜上,放着几乎没有动过的晚饭。
她像一种小动物,警惕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一点点小小的动静,都会叫她惊慌失措。
宁夜白进来的时候,她正看着台灯,出神。
宁夜白修长的手执着一本故事书,一步步走向她。他走得很慢,每当沈鹿面色微变的时候,他就会停下来,等她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一些以后,才缓缓走向她。
这个接近的过程走了很久,等到他坐在沈鹿的床边时,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分钟。
沈鹿看着他,眼底还有一些些不安。
“我来给你讲故事。”他笑,之后将故事书翻到目录,轻声问道:“你想听哪一个故事?”
沈鹿先是看着他,想要看清他话里有几分认真,之后才犹犹豫豫地伸出了手指:“我想听......这个故事。”
她指着“拇指姑娘”四个字,抿了抿唇。
宁夜白微笑,之后便开始轻柔地念起这个故事。
故事完毕,眼前的小姑娘神情明明放松了许多。
“有没有什么不习惯的?”他合上书,好耐心地问。
沈鹿眨巴着眼,道:“这里离我的学校很远,我上学很不方便。”
正常的小姑娘,十岁的年纪,已经上四年级了,但是沈鹿还在读三年级。
“我给你换了新的学校,”宁夜白脸上的笑容不减分毫:“以后去上学,我会让司机送你。”
沈鹿的小脸皱了起来,小手抠着被单,显然有一些不愿意。
“你好好读书,期末考了第一名的话,我就让你回爷爷那里过暑假。”宁夜白不紧不慢的说。
沈鹿的眼睛顿时亮了,她忙不迭地点头:“我一定会努力,考到第一名。”
宁夜白笑意加深:“那你现在可以睡了,如果肚子饿了的话,可以先出去吃个夜宵。”
他说完,起身去替她调台灯的光亮。
沈鹿扯了扯他的衣摆,怯生生的语气:“我现在睡觉的话,你可以在里面陪我吗?”
宁夜白的动作微微一顿。
“我平时在家里,爷爷都会帮我扇风,等我睡着了,才离开。”沈鹿说完,因为提到了过去的事情,语气带着一点哭腔:“我有点想爷爷了......”
宁夜白听见了自己心底叹气的声音。
“好,我在这里陪你,等你睡着了,我再离开。”他轻轻地说。
沈鹿闻言用力点了点头,嘴角挂着笑意,安然地闭上了眼。
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孩子,心头的不安全感比起一般的小孩,要强烈的很多。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宁家,沈鹿潜意识里相信着她最先认识的宁夜白,后来这份感情一点点变质失控,终于走向了无可挽救的道路......
而此时此刻,宁夜阑看着熟睡以后,下意识抱着自己的腰的小女孩,又是叹了一口气。
他原本不是这么温柔的个性,在外的待人谦和,十成十也都是装的。只是这个小女孩的面容,当真像极了那个女人。单单是出于这一点,他便能对她多好多的耐心。
更不要说,她是那个女人临终的时候托付给他的。
她说:“夜阑,沈老师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还很小,什么都不懂。你以后,替老师好好照顾她,好不好?”
他当时是冷笑,薄唇吐出的字森寒冷漠:“沈老师,你简直是痴心妄想。”
可经年痴心妄想的人,从来都是他自己。
这天晚上,宁夜白坐在沈鹿的床边,合衣而睡。
月色皎皎,一切静谧美好的时光被装进记忆的盒子里,发酵出很诱人的甜味。
沈鹿去新学校的第一天,是宁夜白送她去的。
他替她整理着红领巾,修长的手指微动,便打出了一个好看的结。
沈鹿看着车窗外的学生,越发的不安起来:“我不想去上学。”
宁夜白低眉,看着她,弯唇笑了笑:“为什么?”
“我不敢......”沈鹿说完,有些负气地转过头:“我还是喜欢原来的小学。”
“沈鹿,你知道一个人的一生,最重要的是什么吗?”他问得很平静。
“......”
“最重要的,就是要有掌握命运的能力。你现在还小,可能不会明白我这话的意思。但是相信我,你来这里学习,会给你带来完全不一样的人生。”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看着她的眼睛,目光很温和,也很深沉。
沈鹿在这样的注视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其实一点都不明白,什么叫作改变命运。沈鹿觉得,和爷爷生活在一起,每天在街头巷陌跑跳的生活,其实已经很美好了。
可是她没有反驳,也许是因为那个叫宁夜白的人,看着她的时候,眼神好温柔,以至于她失去了反驳的勇气。
这一年,沈鹿踏进了宁家家主的私人宅院,接受了他安排的一切事宜。
宁夜白生得冷漠,性情看似温柔,实则对什么事,都不上心。可是他每次和她说话的时候,却都是笑意缱绻。这份笑意,让沈鹿以为,她和别人,应该是不一样的吧。
这一天沈鹿放学回家的时候,在车里看见了宁夜白。他手里拿着文件,细细地看着。车门打开的一瞬间,他微微侧过脸,看向沈鹿,浅浅地笑了笑:“鹿鹿,我来接你放学。”
沈鹿愣在原地。
她以前一直希望,爷爷能够放学的时候来接她。可是爷爷很忙,忙着赚钱,忙着照顾她。所以沈鹿每次都是羡慕地看着有人接送的孩子,然后低下头,掩饰住心头的黯然。
可是今天,真的有人来接她了。他叫,宁夜白。
无宠可恃的孩子,这样的一点温柔,就足够卸下心防。
沈鹿扑在他的身上,语气哝哝的:“宁夜白,你以后,也会来接我放学吗?”
他显然被她突如其来的拥抱怔住,许久,才揉了揉她的头发,说:“我以后,每天都来接你。”
沈鹿心头的欢喜,那样浓烈。
原来她也可以有人接送的,就像其它的小朋友一样。
沈鹿怀揣着这份小小的快乐,就这么,在宁夜白身边,一天天长大。
宁夜白待她很好,无可挑剔,事事周到。宁家家主的小公主,那么彻底的宠爱。沈鹿以为,会一直这样......
可是没有人能够预先知道后来的故事,就好像没有人会知道,所谓两情相悦,也不一定可以修成正果。
沈鹿后来,收到了人生的第一封情书。写信的人是一个同班的男生,是稚气未脱,情窦初开的年纪,字里行间都带着点傻气。
她将这封情书给了宁夜白,昂着头,语气带着疑惑:“宁夜白,他为什么说他喜欢我?”
那个时候的沈鹿,在私下的时候,她都是直呼其名。她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只是潜意识里,有些排斥那个称谓。
她更愿意,直接叫他宁夜白。
他们之间,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而宁夜白,也只比她大了十岁而已啊。
不过就是......十岁。
后来很久以后,少年的沈鹿会在心底暗暗地想,十岁啊,真的好长。但是只要他老的慢一些,她努力长大,不过就是区区十年而已。
她不信,她会争不过时间。
宁夜白接过沈鹿手上的情书,笑了笑,说:“喜欢分很多种。”
“那你对我,是哪一种喜欢?”沈鹿很认真的看着他,乌黑的眸子,清澈干净。
宁夜白心头,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他别开视线,很冷静地开口:“我对鹿鹿,就是家人的喜欢。”
“什么是家人的喜欢,亲人吗?”她歪着头,疑惑而不解的语气。
“对。”宁夜白忽视自己心头的不知名的悸动,鬼使神差地开口:“鹿鹿,你以后长大了,会遇到自己喜欢的人。”
沈鹿从来都很聪明,她听出了宁夜白语气中的刻意远离,干巴巴地扔下了一个“好”字,转身离开了书房。
而宁夜白坐在沙发上,手里的信带着灼伤的温度。他几乎有那么一刻,坐立不安。
沈鹿和宁夜白开始了第一次冷战。
她故意避着他,就连上学的时候,也同他错开了时间。
宁夜白知道,但是他只是有的时候,会远远地冲沈鹿无奈地笑。那个样子,就像在放纵一个无理取闹的孩子。
沈鹿在这样的视线下,越发气恼。
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转折的呢,大概是某一天,有一群宁家的族人,来到了这里。
那时沈鹿站在回环曲折的楼梯上,为首的老人抬头看她,目光阴沉沉的,带着嫌弃,就像是在看一个......不干净的东西。
他们陆陆续续地走进了一个房间,沈鹿不知为什么,她扶着阑干,整个人摇摇欲坠,手脚开始发凉。
她想要走过去,却被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宁夜阑,挡住了去路。
宁夜阑的眼神带着几分愤怒,语气自然也就算不上柔和:“他们和我哥有事情要谈,你不要过去添乱。”
沈鹿“哦”了一声,有些不安地看着宁夜阑:“刚刚那个人看着我的眼神,好凶。他是不是,讨厌我?”
宁夜阑嗤笑:“这个家里,除了我哥,还有谁是喜欢你的?”
这话,有些伤人了。
但是沈鹿只是觉得无所谓。甚至,她觉得有些开心。
因为宁夜阑说,宁夜白喜欢她。
反正,宁夜白喜欢她呀。
他喜欢她,不就够了吗?
她想,等他出来的时候,她就主动去和他和好吧。
沈鹿记不清,自己在楼梯上坐了多久。
门打开的时候,她看见宁夜白站在人群之首,面容上还有没有来得及收敛的残忍。
是的......残忍。
他似乎没有想到沈鹿会在这里,微微愣神。
沈鹿看见有一人老人被几个人搀扶着,离开了大厅。他整个人都有些虚弱,显然是受伤了。
那个老人,就是方才瞪着她的那一个......
沈鹿捂着嘴,竭力不让自己叫出来。
人群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
她看见宁夜白朝她这边走了过来,深黑色的西装,一身疏离。沈鹿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一些东西,似乎是变了。
很快,宁夜白就用自己的行动,证实了沈鹿的猜想。
他经过她时,连一个侧目都没有,直直地走了过去。
那句“宁夜白,站住”卡在喉间,无论如何都说不出来。
沈鹿快步跟上他,她伸手,扯住了他的西装衣摆......
“放手。”这样冷漠的语气。
沈鹿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看着他,红了眼眶。
她其实是想说:宁夜白,我们和好吧。
宁夜白看着攥着自己衣摆的小手,心里,像是针扎了一样的疼痛,细细密密的尖锐。
可是他表面上,还是滴水不漏的冷淡,他压低了声音,不紧不慢地重复了一下方才的话:“放手。”
沈鹿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为什么人会变呢?而且还是突然变了,简直,一点征兆都没有。
她咬着牙,鼻尖红得厉害,却还是没有松开。
宁夜白,你应该看得出,我现在在害怕吧......所以,你不要吓我,好不好?以后,我都不和你吵架了。
沈鹿看见,眼前的人的眸色一点点冷了下去,最后的时候,几乎没有什么温暖。
之后,他用力地抽回了自己的衣摆,往楼上走去。
沈鹿一阵晕眩,没有思索地,直接跟上了他。
她心头大恸,以至于一路都是踉踉跄跄,站都不能很好地站稳。她终于在拐角处,摔了一跤。
眼前的人,也终于止住了脚步,
宁夜白转过头看她,衣摆下的手,微微收拢。
沈鹿泪眼蒙眬地抬头看他,语气哽咽:“宁夜白。”
他看着她,眼底分明是有心疼的。
可是下一刻,他缓缓转身,往楼上走去,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