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恺看着乌护大野彻底死透的身躯,松了口气,嘭地一声放下铁蒺藜骨朵,这玩意儿实在太沉,他的两条胳膊都有些酸疼发抖。
杨广赐下的紫袍早就被血染透,又脏又烂不成样子,后背伤口火辣辣地疼。
“李武侯!快!快救救静训!”
杨丽华怀抱小皇孙挣脱开几个小黄门,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一脸惊慌地恳求喊叫道。
李元恺急忙三两下跳上御台,李静训昏倒在上面,倒是没有受伤,安静地像是睡着一般。
小心翼翼抱起她轻飘飘的身子,李元恺一跃而下,将李静训交给小黄门照顾,宽慰道:“殿下勿急,她只是受到惊吓晕了过去,并无大碍!”
杨丽华原本见孙女裙装上沾满血迹,吓得差点昏死,听了李元恺的话才放下心来,有些激动地眼眸涌出泪水,哽咽道:“李武侯,多谢~多谢了!静训是我的命根子,要是她有个三长两短,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活......”
杨丽华抱着小皇孙就要给李元恺鞠躬,李元恺急忙扶住:“殿下身份尊贵,万万使不得,微臣受不起!殿下,你们还是赶紧离开皇帐吧,很快陛下的大军就要将此处包围起来了!”
李元恺四周望望,偌大的皇帐已经逃出去大半人,显得有些空旷,御座台这边靠近铁勒暴徒,更是没有谁敢靠近。
可是原本离御座最近的几处出口都燃起大火,只能穿过围剿铁勒人的战场中心,往靠南边的几处出口逃离。
还有许多恐慌的人群堵在出口处,御卫将士还要分出不少来维持秩序,保护大隋官员撤离。
正好这时有一队御卫将士保护几名年纪很大的官员准备逃离皇帐,他们的官职都不算高,所以落在后面。
李元恺急忙将他们叫住,请他们顺便保护乐平公主和小皇孙等人离开。
“站住!你们给本王站住!快保护本王离开这个鬼地方!”
御卫兵将正要护卫着皇长公主几人撤离,齐王杨暕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灰头土脸狼狈不堪,气急败坏地怒吼着跑了过来。
杨暕一阵拉扯硬是拽走了一大半的御卫将士保护他一个人挤过人群逃出皇帐,自始至终看都没看杨丽华一眼,也根本不管他这位皇姑和怀里抱着的小侄儿的死活。
李元恺知道杨暕原本是跟着突厥贵族一起撤离皇帐的,可是混乱中被什钵芘暗中使坏一脚又给踹了回来,这一幕刚好被李元恺瞧见,暗自在心中冷笑却不说破。
杨丽华气得脸色铁青,眼中充满怒火,李元恺摇摇头,轻声道:“殿下快走吧,微臣为你们断后!”
杨丽华沉着脸点点头,抱紧小皇孙,身后跟着小黄门抱着李静训,几个御卫将士护卫左右,匆匆穿过围剿铁勒人的战场中心,李元恺亲自在后面保护,一直将她们顺利送出皇帐才急忙返回。
宇文述和赵才率领大批御卫还在围攻剩余的二十多个铁勒人,契苾歌楞带着他们还在做困兽之争。
乙失钵带着十多个薛延陀勇士站在角落处冷眼旁观,从暴乱刺杀一开始,他们就跟铁勒人划清界限。
宇文成都和连奎打得难解难分,双方已经扔掉兵刃,赤手空拳打成一团,不过从场面上看,连奎似乎稍占上风。
李元恺正要冲上去帮忙,旁边响起一声充满戏谑的口哨声,渊盖苏文抱着手一副看热闹神情,从角落处走了过来,不怀好意地诡笑道:“要不你再跟我打一场吧?”
李元恺戒备地盯着他,冷声道:“怎么,你们高丽国也想在这种时候落井下石?”
“不不~你可别误会!”渊盖苏文摊摊手,“虽然大隋吓唬不了高丽,但也不会平白无故为自己招惹强敌!否则的话,当初你下套戏耍我高丽渊氏,辽水东岸的七万大军可就不只是演兵那么简单了!”
李元恺目光一闪,心中明白渊盖苏文话里的意思,看来渊氏父子已经想明白当初渊玉珠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李元恺并不惧,事情已经过去许久,渊氏父子就算知道实情又如何,他们并无证据,再说自己已经调离辽东,若是他们敢以此事为借口威胁辽东安危的话,就是在赤果果地挑衅大隋边防安全,触怒大隋对他们来说,并非明智之举。
李元恺冷哼一声不再理会他,快步朝宇文成都走去。
高丽人虽然不会失心疯和铁勒人一起刺杀大隋皇帝,但也别指望他们会出手帮忙,否则以渊盖苏文的实力闹腾起来,再加上铁勒人,还真不好对付。
“呜!呜~咚咚咚~”
沉闷的号角声在皇帐外响起,接着便是擂鼓进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皇帐。
大隋的各方大军已经开始调动,将皇帐团团围住。
“陛下有令!活捉铁勒人和吐谷浑刺客!”
传令骑兵骑着快马一遍又一遍地高声传扬天子旨意,整座皇帐逃离一空,大批的铁甲步军从各个入口涌了进来,最先冲进来的左右翊卫官兵还手持强弩。
角落处,纥骨木勒紧张地低声道:“大首领,我们怎么办?契苾歌楞他们失败了,大隋皇帝一定会用最可怕的酷刑惩罚他的!”
十多名薛延陀勇士也是紧张不安起来,乙失钵脸色阴沉地盯着被大隋军队围在中间的契苾歌楞和最后的十多个铁勒人,眼中涌出些狠色。
“大胆铁勒叛臣!还不束手就擒?”
宇文述率领大批官兵将铁勒人团团围困,无数支弓弩对准他们,只需要一声令下,就能把这些铁勒暴徒射成刺猬。
“老将军且慢动手!”乙失钵走了过去恭敬地抚胸行礼,笑道:“可否放我进去,或许我能说服契苾歌楞投降!”
宇文述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想了想挥手令隋军让开一条道,放乙失钵进去。
契苾歌楞浑身血污大口喘着气,手里的刀都砍得刃口翻卷,他身边仅剩的十多个铁勒人也都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一样,人人带伤犹如困兽,却无一人有畏死之态。
契苾歌楞恶狠狠地怒视乙失钵,沙哑着嗓音道:“你这个懦夫,不配当铁勒人!”
乙失钵站在他面前,淡淡地轻声道:“之前就警告过你,不会成功的,是你自己不听我劝!”
契苾歌楞握紧拳头,低吼道:“要不是突然冒出的两个汉人武将,连奎一定能杀死大隋皇帝!南朝一乱,我们才有南下的机会!”
乙失钵冷冷地摇头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乌护大野败在那名汉人小将手中的时候,我就知道不会成功!你死了,铁勒人会遭受严重的清洗,凡是跟西边有联系的族人,都活不了!”
契苾歌楞狞笑一声,一把揪住乙失钵的领口低声咆哮道:“你以为自己逃得过吗?大隋皇帝不会再相信北方高原上的铁勒人!”
乙失钵没有动怒,他一双淡漠的眼睛里冒出些莫名的光亮,声音低沉地道:“你说的不错,大隋皇帝的确不会再相信铁勒人,可你别忘了,我们薛延陀部已经独立,或许很快,铁勒之名将会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薛延陀,一个全新的部族!大隋皇帝不会信任我,可是,他需要我!广阔的漠北,不能全部交给突厥人,可惜这些道理,你到现在都不懂!”
契苾歌楞怔住了,望着乙失钵一双愈发光亮的眼睛,从中他看到了勃勃野心。
噗嗤一声轻响,一把尖刀刺穿了契苾歌楞的心口,他身子稍微一颤抖,揪住乙失钵领口的手慢慢无力的松开。
“你~你一直在利用我!”契苾歌楞满脸不甘,赤红的眼睛里全是怨毒,身子一点点软倒下去。
乙失钵用力一捅,将刀子扎得更深些,契苾歌楞吐出一口血,头靠在乙失钵的肩膀上,眼睛大睁着断了气息。
“我不亲手杀死你,大隋皇帝不会给我活命的机会!你安心去吧,铁勒之名将会由我薛延陀部继承!”
乙失钵幽冷的声音在契苾歌楞耳边响起,可惜他听不到了。
铁勒暴徒反应过来,惊怒大吼着举刀朝乙失钵砍来,宇文述急忙下令:“放箭!”
唰唰唰~一片弓弩齐射之声,铁勒暴徒纷纷哀嚎惨叫着倒下,没射中要害还留有一口气息的顿时被御卫将士扑上来按翻。
宇文述赶紧冲过去,一把推开乙失钵,可惜契苾歌楞已经死透了。
“混账!你敢戏耍老夫?”宇文述暴怒不已,狠狠一拳将乙失钵打翻,天子下令要抓活口,暴乱主谋却死了,叫他如何交代。
乙失钵不顾满嘴鲜血,趴在地上如同疯魔了一般大笑:“你不能杀我!带我去见大隋皇帝,他会需要我的!如果连我也死了,九姓铁勒必乱!突厥人会趁机占据广阔的高原,到时候染干管辖的领土,将会比大隋还要广袤!”
宇文述恨得牙痒痒,又是一脚狠狠将他踹到,挥手怒喝道:“绑起来!看好此人!不能让他死了!不管是铁勒人还是薛延陀人,全部锁住,听候陛下发落!”
除了连奎,铁勒人已经被全部拿下。
宇文述望着还在和连奎缠斗的宇文成都和李元恺,挥手示意弓弩手将他们团团围起来,沉声道:“成都,李武侯,陛下有令活捉此人,毋须再与他多做纠缠,断手断脚也无妨,留下一口气就行!”
场中,连奎已是体力透支到了极点,又有李元恺的加入,不过片刻功夫,他就被连连击中要害。
李元恺心中惊叹于此人的顽强,一边却是从腰间束带摸出一把红缨飞刀。
“着!”
趁其跟宇文成都纠缠之时,李元恺瞅准一个空当,闪电般出手,飞刀嗖地一声直朝连奎射去,精准地扎在他左脚踝处!
伤口虽小,脚踝却是全身气血流通的关键,连奎庞大的身躯一软就跪倒下来,像是一击散去了他浑身力气。
李元恺和宇文成都赶紧一左一右扑上去将他按住,宇文述大喜,急令禁卫将士一拥而上,结结实实将连奎五花大绑。
连奎像头受伤的野兽一般挣扎怒吼,满眼怨怒凶狠地盯着李元恺,筹谋许久的刺杀计划,就因为此人的存在告吹,怎能不令他心中愤恨。
李元恺和宇文成都相视一眼皆是松了口气,“没想到李武侯除了武艺超凡之外,还有一手如此神妙的飞刀术,今日可算是让某大开眼界!”
“宇文校尉见笑了!若非你拦下连奎,这帐中的禁军不知道还要死多少!我只是投机取巧,微末伎俩不足挂齿!”
两人一套客气的说辞,却是让彼此都哈哈大笑起来,作为武道上的顶尖高手,彼此间都有种惺惺相惜之感,都对对方的本事敬佩赞赏。
宇文述笑呵呵地走了过来,宇文成都急忙收敛笑容,恭敬地揖礼:“父亲!”
“嗯!我儿辛苦了!你做得很好!”宇文述笑着拍拍宇文成都的肩膀,宇文成都抿嘴似乎很是激动,脸上一番苦战之后的疲惫感顿时一扫而空,拱手道:“孩儿多谢父亲夸奖!”
看得出宇文成都对宇文述非常恭敬,手持凤翅镏金镋站在宇文述身后,朝李元恺歉意地笑了笑,就不再说话。
宇文述瞥了一眼李元恺腰间束带,似乎对他突然摸出来的飞刀很是忌惮,笑吟吟地道:“李武侯此番立下泼天之功,想必不久之后,老夫左翊卫这座小庙,可就留不住李武侯了!”
李元恺微微一笑,拱手道:“身为大隋武将,护卫君王乃是天职,卑职不敢居功!不管陛下对卑职如何任命,在那之前,卑职还是大将军麾下武侯!”
“嘿嘿~李武侯还真是谦虚客气!不过你这穿紫袍的七品武侯,老夫还真是使唤不起!李武侯,请吧,想必陛下已经在等着召见我等了!”
宇文述大笑一声半真半假地开玩笑道。
“大将军请!”李元恺不以为意,伸手一邀。
宇文述也不再与他多言,率领禁军将士就朝皇帐外走去,宇文成都朝李元恺点点头,急忙跟上。
李元恺回头看了一眼乱糟糟的皇帐,倒塌的御座台,横七竖八躺倒一片的尸体,好端端的一场盛宴竟然以这种方式收场,真是出人意料。
精神松懈下来,李元恺浑身伤口疼得直咧嘴,强作支撑着一瘸一拐地朝皇帐外走去,得赶紧找个大夫包扎一下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