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良捧着一个金盘走下大殿正中,金盘上放着册封金册和印绶,从此以后乙失钵就是大隋钦封的名正言顺的莫何可汗。
乙失钵赶紧跪下来双手高举过头顶接下,满怀激动地大声叩谢皇恩。
染干本人倒是笑容不变,一副乐见其成的样子,只是他的三个儿子脸色不大好看。
契苾歌楞已死,新继任的契苾部首领绝对不是乙失钵的对手,一盘散沙的铁勒八族将会很快纳入薛延陀部的治下。
乙失钵又被大隋封为莫何可汗,可以名正言顺地统领北方高原,而拧成一股绳的铁勒族将会对突厥人产生威胁,从此以后与突厥人平起平坐,不再受牙帐王庭的管辖。
“萨满真神赞美伟大的大隋皇帝!您最谦卑的臣民乙失钵,将会永远在北方高原上等候着皇帝陛下的召唤!”
乙失钵再次跪倒以额触地,杨广很满意他的恭顺,笑着抬手示意他平身入座。
“启民可汗,”杨广一脸微笑,“朕这次来到牙帐王庭,总的来说过得很愉快,一些小的意外情况,并不能破坏大隋和突厥之间的情谊!朕准备再过几日就起驾返回榆林,朕想邀请你同行,顺道去看看榆林至紫河一段的长城修建得怎么样了!不知你可愿意!”
染干急忙行礼道:“皇帝陛下邀约,染干荣幸之至!早就听闻大隋工匠技艺如鬼神斧凿一般神奇,染干早就想见识一番!”
“如此就好!朕这一路上也不怕找不着人说话了!”杨广对染干能够答应随驾去榆林感到很高兴。
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议题,杨广下令朝会结束,起身往后面内殿而去。
众臣恭送天子之后,也都三三俩俩地准备离开行殿。
李元恺早就缩在立柱后面打起了瞌睡,伸伸懒腰打了个哈欠也准备离开。
“李武侯!”
冯良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笑眯眯地叫住了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亲热。
“见过冯内侍!”李元恺笑道:“冯内侍带伤侍驾,可真够辛苦的!”
“嘿嘿~杂家这点伤不算什么,伺候陛下才是头等大事!好了,跟杂家走吧,陛下要在内殿见你!”
李元恺怔了下,转头瞧瞧无数往这边瞟来的好奇眼神,一脸愕然地小声道:“陛下要单独见我?”
冯良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你小子这么紧张干吗?陛下召见难道不是一件好事?行了,别墨迹了,跟杂家走吧!”
李元恺赶紧打起精神跟着冯良往内殿而去,一路上倒是引得不少朝臣回头议论纷纷。
穿过大殿屏风后的门,向右顺着一条封闭的走廊往里走,走廊两侧皆是壁烛,每隔数步就有一名宫女侍立。
整座观风行殿就由这前后两个殿组成,中间隔着那条封闭走廊,内殿稍小些,作为天子歇息的寝殿。
冯良刻意放慢脚步,将内宫觐见天子的礼仪规矩叮嘱给他。
“你小子救了杂家一命,这恩情杂家记在心里,今后有什么用得着杂家的地方,你只管去找小桂子,他会把你的话带来给杂家的!”
冯良飞速地低声说了一句,李元恺急忙拱手轻声道:“冯内侍对元恺多有照拂,皇帐的事,冯内侍不必放在心上!”
冯良轻轻按下李元恺的手,笑眯眯地低声道:“这里人多眼杂的,杂家也就不跟你多言!总之,你我心知肚明即可!”
冯良笑眯眯地朝李元恺挤挤眼睛,立马脸色一整收起笑容,朝前快步走去,和他保持些距离。
走到内殿门口时,从中传出一阵阵女子说笑声,还有杨广的笑声,李元恺有些惊讶。
“皇后公主也在,跟杂家进来吧!”
冯良咕嘟了一句,微微弯腰低着头跨过门槛走了进去,李元恺也低头快步跟上。
内殿里熏香缭绕,处处雕梁画栋一片富丽堂皇之感。
“陛下,奴婢把人带来了!”
冯良笑呵呵地上前复命,内殿里的说笑声止住,杨广轻轻嗯了一声,冯良便快步走到天子身旁侍立。
“微臣参见陛下和皇后娘娘!拜见两位公主殿下!”
李元恺抬起眼皮一扫,不光乐平公主在,染干之妻义成公主也在,她们二人同坐左首一案,正一脸柔笑地朝李元恺望来。
“李武侯请起,一旁坐下!”杨广指了指右侧几案,李元恺躬身拜谢,走到几案后轻撩衣袍跪坐下来。
“前些日子义成公主来探视皇后,朕才知道原来李武侯在德勒湖也救过公主一次!呵呵,如此算起来,咱们这里可是人人都欠下李武侯的救命之恩呐!”
杨广语气半开玩笑半认真,义成公主笑吟吟地道:“若非这段时日以来,陛下一直忙着和大汗商讨要务,我早就想来请陛下下旨嘉奖李武侯了!只是没想到李武侯在皇帐又立下救驾之功,呵呵,看来咱们杨家和李武侯,还真是有缘分!只可惜从德勒湖回来,我这身子就一直染疾,无法陪同大汗到皇帐觐见陛下,错过了李武侯大展神威两败铁勒人的精彩场面呢!”
乐平长公主杨丽华心有余悸地轻叹道:“妹妹虽然没亲眼见到李武侯的勇武,但也因此躲过了皇帐刺驾的危险!哎~这人呐,福祸相依还真是不好说!”
“大姐说的是!”义成公主笑着点点头,旋即又关心地道:“待会我随姐姐去看看静训,听说那孩子受了惊吓!实在不行的话,我去请萨满神师来做一场法事!”
杨丽华历经岁月风霜依然美貌不减的脸上一片愁容惨淡,勉强笑道:“有劳妹妹关心。太医诊断说是静训惊吓过度,她本来身子骨就弱,这又是在草原,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娥英和李敏交代?早知道就把她留在洛阳好了~唉~”
杨丽华眼睛红肿,这些天为了照顾李静训,她也跟着劳累憔悴了不少。
杨广和萧皇后也很喜欢乖巧柔弱懂事的李静训,那孩子从小养在宫里,他们也是看着长大。
萧皇后宽慰道:“姐姐不必忧心,等回到洛阳,让吉儿多陪陪静训,她会很快好起来的!”
杨广也安抚道:“大姐勿忧,静训吉人自有天相,加上几位太医也都说了,静训受惊精神上有些衰弱,身子并无大碍!等回到榆林,朕就派人把你们送回洛阳,好让静训安心养病!”
杨丽华擦擦微湿的眼角,忍不住有些怨怒地道:“当日皇帐内情势危急,若非李武侯出手相助,静训定要惨遭刺客毒手!哼~连我这当姑祖母的都知道要拼死保护侑儿,可你那儿子杨暕倒好,强逼我身边的御卫先保护他离开,根本不管我这姑姑和他侄儿的死活!若非有李武侯在旁,我都不知道还能不能逃出皇帐!”
杨丽华身为长姐,又做过北周皇后,加之杨广对她一向敬重,先帝在位时又时常觉得愧对女儿,对她的封赏恩宠在大隋可谓独一份。
杨丽华在天子面前绝对不是唯唯诺诺的主,动气怒来都敢指着杨广鼻子臭骂。
如今李元恺在场,杨丽华识得大体,为了不让天子夫妇难堪,已经是强忍怒火了。
杨广和萧皇后也是相视苦笑,此事他们后来也略有耳闻,杨广当着姐姐的面把杨暕叫来一通臭骂,连今日朝会都不让他参加。
只是现在杨丽华又提起此事,明显是怒火未消,杨广也只好得硬着头皮劝慰道:“大姐息怒,朕已经狠狠责备过那逆子了,等回驾洛阳,朕再罚他禁足府中思过!”
萧皇后也赶紧跟着说好话,杨丽华才冷哼一声算是不再计较杨暕当日的无礼举动。
“陛下,李武侯的救驾之功你怎么封赏我管不着,不过单凭他救了静训一命,你就不能薄待了人家!我可不想让别人说咱们杨氏皇族忘恩负义!静训是我唯一的孙女,你要是敢亏待了她,我跟你没完!”
杨丽华瞪着杨广喝道,她心里十分清楚,李元恺救了李静训,杨广如何嘉奖他,也事关李静训在天子心目中的地位,更是代表了她长公主的分量。
此事不光是为了回报李元恺,更是为了让旁人看到,她长公主在大隋天子面前拥有的话语权,是维护她皇长姐权威的一次机会。
杨广不由得苦笑道:“大姐放心,静训也是朕的孙女,朕怎会不关心!此事朕自有主张!”
杨丽华轻哼一声算是答应了,同乐平公主一起起身,拜礼之后跟在萧皇后身边一同离开内殿。
杨广明显松了口气,身子也松弛下来,喝了口热茶笑道:“朕这位皇姐自小可没少管着朕,性子就像当年的母后一样,呵呵,朕还真有些怕她!”
李元恺赶紧拱手道:“陛下和长公主手足情深,着实令人羡慕!”
杨广笑了笑,淡淡地道:“女人的事情都谈完了,现在该来谈谈正事了!不过在此之前,李武侯,朕相信你一定很想见一个人!”
话音刚落,从内殿门走来一人,一身白色道袍,鹤发白须,仙风道骨,正是恩师章仇太翼!
“师父!”李元恺难掩激动惊呼一声,慌忙站起来迎了上去,噗通一声跪倒,等此刻师父真正站在他面前了,千言万语反而是不知怎么说出口。
章仇太翼望着长高了一大截的李元恺,也是感慨不已,轻轻抚了抚他的脸颊:“好了,起来吧,不可在陛下面前失了礼数!”
李元恺一脸傻笑擦擦眼角,乖乖站起来跟在师父身后。
章仇太翼一丝不苟地向杨广行礼,然后才在一旁坐下,李元恺紧挨在他身边。
凑近仔细看看,李元恺才发现原来三年多来师父也变老了许多,他的一头白发白得刺眼,面色也不似原先那般红润。
李元恺默默在心里算了算,师父今年已有七十七岁,在这个时代已经称得上高寿了,饶是师父武艺通玄学究天人,也终是敌不过生老病死的天道定律。
杨广笑着责怪道:“老先生其实不该瞒着朕的!若是一早得知李武侯是老先生的弟子,朕早就可以安排你们相见,何须等到今日?”
章仇太翼却是一脸严肃地摇头道:“老夫感激陛下洪恩!只不过,老夫收徒既是传我衣钵,更是为大隋培养可造之材!元恺若是有本事,迟早有一天他能堂堂正正站在陛下面前,否则的话,即便陛下看在老夫的面子上赏给他一官半职,对大隋来说也毫无用处,不过是平添一个庸碌的酒囊饭袋而已!这样的徒弟,老夫宁可不要!”
杨广爽朗地大笑起来,抚掌感叹道:“如此行事作风,倒也的确是老先生的风格!如果大隋人人皆是如老先生这般一心为国所谋,何愁朕的大业盛世不兴啊!”
杨广看了一眼李元恺又笑道:“不过事实证明,老先生的确独具慧眼,为朕寻到了一匹千里良驹!”
李元恺赶紧拱手直道不敢,章仇太翼轻挥拂尘,自信满满地笑道:“陛下既有汉武之雄心,老夫又怎么能不献上卫霍之良才?未来大业盛世一定远超上古先贤圣王,陛下功绩定能成就千古一帝!呵呵,就算这臭小子成不了卫霍,也足以在陛下麾下成长为下一代的史万岁、韩擒虎,只要能对陛下心中的伟业有所帮助,老夫也就能安心去见先帝了!”
章仇太翼一番话说得杨广心花怒放,李元恺心中暗暗琢磨了一下,听出些味道来。
这是一次天子御前的正式举荐,顺带着一通露骨的马屁拍在杨广的心坎上,既没有贬低李元恺的能力,又无限拔高了杨广的自我形象,可谓高明之极。
李元恺瞬间肃然起敬,这老头就像一个大宝藏,每次都能拿出令自己叹服的新东西出来,看来自己要从老头身上学的本事还有很多呐!
“陛下,既然这小子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便算是通过了老夫的考验,老夫也就能放心把他交给陛下了!今后,任凭陛下差遣调派,老夫绝不多言!”
章仇太翼说罢,又非常严肃地道:“元恺,今后在陛下跟前听用,须得尽忠职守!若是犯了什么罪责,陛下惩处起来,老夫也不会为你求情!明白了吗?”
李元恺一个激灵赶紧翻身跪倒,撅着屁股恭敬道:“徒儿谨记师父教诲,誓死报效陛下!”
章仇太翼满意地嗯了声,起身朝杨广躬身揖礼:“老夫告退!”
杨广笑容满布,也没有多留,抬手笑道:“老先生慢走!”
章仇太翼在冯良的相送下飘然离开内殿,李元恺眨巴眼,目送师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