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敬宗笑得很僵硬,心中一阵腹诽,你的确不懂规矩,但规矩对你也无用呀,就算规矩摆在面前,也会被你打破!
哪有人头次来备身府就打架打得惊天动地?而且打得还是独孤家的两兄弟,还将人打得那般凄惨!
这些话许敬宗也只敢心里想想,万不敢说出口。
开玩笑,等今日的事情传出去,谁还敢仗着家世挑衅这个小杀神?
相信今后若是还有门阀子弟瞧不起李元恺,那也只敢在心里鄙夷一下,再大胆点就背后议论嘲笑几句,活得不耐烦了才敢当面跳出来。
当然嘛,后果就是独孤兄弟的下场。
许敬宗望着和颜悦色的李元恺,腰又驼下去三分,笑得很狗腿子:“李千牛放心!今后卑职跟在李千牛身边当值,一定知无不言!”
李元恺很满意地拍拍他的肩,许敬宗神情惊恐,两腿都在颤颤,生怕李元恺一个不小心用出三分力道,直接将他这把小身子骨拍散了。
“我跟张亮的矛盾你们肯定知道,跟贺若怀亮也不对付,我总觉得今日这安排恐怕不会那么简单!贺若怀亮不愿跟我调换岗位,是不是有猫腻在里边?”
李元恺指了指大业殿方向,嘀咕道。
许敬宗犹豫了下,朝后瞄了一眼,拉着李元恺又往前走了几步,确保不会有人听见,才拱手道:“其实不管在安福殿或者大业殿当值,差别不大!只不过,在大业殿或许能省心一些,在安福殿和陶光园一带,有些麻烦,或许会碰到小公主殿下!那位主可不好伺候,调皮捣蛋,爱捉弄人,常把那里值守的卫士使唤得团团转,一日下来,能把人累趴下!大业殿乃是陛下歇息和处理政务的地方,小公主一般也不会去!贺若怀亮也是吃过苦头的人,所以,嘿嘿,他怎么会和李千牛调换位置呢~”
李元恺恍然大悟,皱起了眉,“小公主?杨吉儿?很麻烦吗?”
许敬宗点点头,神情凝重:“小公主乃是陛下幼女,最得二圣宠爱,精灵活泼,后宫里无人敢拂逆她!唉~万一要是惹小公主不高兴了,不用她向陛下告状,光是皇后那里就交不了差!只盼神佛保佑,让我们莫要撞见她,安稳地度过今日就好!”
李元恺摩挲着下巴,觉得许敬宗说得夸张了些,“不就是个小屁丫头吗?还能翻了天?逼急了我有的是法子收拾她~老许啊,我跟你说,这熊孩子就是惯不得,就像我家里的小妹,该打还得打......”
李元恺正准备兴致勃勃地和许敬宗分享交流一哈收拾熊孩子的心得,却发现许敬宗满脸惊慌地朝后退了两步,腰一弯拱手行礼,连头也不敢抬。
“老许你这胆子也忒小了,这才走到哪里?咋地,见了鬼啦?”
李元恺不满地嘲笑他两句,忽地,背后响起一个极其阴柔的声音。
“李千牛说话可得注意了!这里是后宫禁苑,万不可胡言什么鬼怪妖邪,这些犯忌讳的话,今后还是莫要提为好~”
李元恺猛地转身望去,只见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名白白胖胖身穿紫服的老宦官,眼角有些许皱纹,两鬓略白,头发打理得一丝不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元恺。
心中猛地生出一股警惕之意,这老太监为何能悄无声息地靠近自己身后?
许敬宗和一干备身侍卫连头都不敢抬的行礼,胖宦官见李元恺面带疑惑,淡淡地道:“杂家是后宫总管,洪尽忠!”
李元恺心中一突,原来他就是洪尽忠,和冯良比肩的内宦头子。
不敢怠慢,李元恺忙抱拳道:“千牛备身李元恺,拜见洪少令!”
长秋监少令,是洪尽忠的正式职位。
洪尽忠淡淡地嗯了一声:“已过了换岗时辰,安福殿前却不见一个备身府侍卫,皇后娘娘差杂家去瞧瞧,发生了何事竟然使得娘娘驾前无人守护!”
李元恺忙道:“备身府里些许杂事耽误了,请洪少令莫怪,卑职即刻率人到安福殿向皇后请安!”
洪尽忠瞥了他一眼,“既然来了,就随杂家走吧!”
洪尽忠一扭头朝前领路,李元恺朝许敬宗使了个眼色,挥手示意众备身侍卫跟上。
李元恺凝眼盯着洪尽忠的步子,这老太监落脚很轻,抬脚很快,步间距几乎完全一致,就像两条腿走路的猫一样。
李元恺心中微惊,这洪尽忠竟然有一身十分不俗的武艺,比之独孤兄弟之流还强上不少,怕是和张仲坚红鞋婆娘是一个档次的高手!
从大业门走到安福殿可有好长一截路,洪尽忠走得很快,李元恺回头瞥了眼,许敬宗和其他备身侍卫远远吊在后面,他们已经跑起来了,却还是跟不上。
只有自己亦步亦趋的跟在洪尽忠身后。
绕着安福殿前的池苑走了大半圈,终于来到安福门,李元恺顾不得去欣赏建在一片人工湖之上的楼宇殿堂,准备整理甲袍拜见皇后。
洪尽忠扭头见李元恺跟在身后,脸不红气不喘,眼里划过一丝异色,淡淡地道:“李千牛在此稍后,等你手下人到齐了,让他们匀口气,然后你再进来拜见皇后!”
“卑职明白!”李元恺拱手称是。
瞧着洪尽忠穿过安福门往内走去,李元恺轻哼一声,若不拿出点本事来,怕是要被这老太监小瞧了。
许敬宗带人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这些备身侍卫一个个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看得李元恺一阵皱眉。
“就你们这样的,上了战场追不到敌人,逃命的时候也逃不掉,有什么用?”李元恺很是不满地扫了一眼喝叱道。
一众备身侍卫哪敢多言,喘过气赶紧排列好队形。
许敬宗更是拼了老命的跑,脸色先是胀红,然后就是发白,见李元恺满脸不悦地瞪着他,才赶紧直起腰拱手道:“让李千牛见笑了!”
李元恺摇摇头,轻声道:“我问你,以前洪少令带你们入安福殿时,可有走得这么快过?”
许敬宗摇摇头擦着虚汗:“未曾有过呀!洪少令甚少离开皇后身边,像今日这般在大业门等候我等,更是少见!想来,也是因为今晨耽误了太长时间,娘娘那边有些不耐烦了!”
李元恺转眼一想,心中冷笑,怕是那老太监故意想给咱一个下马威!
嘿嘿~这都叫什么事,怎么还有这么多不开眼的家伙想试试咱的拳头够不够硬!
“好了,你带弟兄们在此恭候,我进去拜见皇后!”
李元恺紧了紧腰带,左手扶着千牛刀,大踏步跨入安福门。
穿过安福门便是临波阁,也是一片建在小湖之上的建筑群。
整座安福苑都是围绕着这一处小湖修建,将小湖四周团团围住,皇后寝殿安福殿就在小湖正北方。
一路上往来宫女内宦很多,许多人都朝李元恺投去好奇的目光,不知道这位瞅着面生的新任千牛备身是哪家子弟,倒是位雄姿英发的少郎君。
有相貌姣好的女官引着李元恺步入寝殿,隔着一道庞大屏风,李元恺单膝跪地抱拳道:“千牛备身李元恺拜见皇后!”
大殿深处传来一阵轻笑,只听萧皇后慵懒的声音笑道:“李少郎头次当值,莫非是贪睡误了时辰,怎地拖到现在才来上岗?”
李元恺忙道:“只因备身府里些许琐事耽误,请娘娘恕罪!”
“罢了,平身吧!今后切记按时到岗,本宫这里延误了些也无妨,只是陛下是个细致人,对规矩要求严厉些,你们莫要触了霉头!”
“多谢娘娘宽宏!”李元恺忙道了声谢,起身偷偷吁了口气。
抬眼四周一瞟,偌大的寝殿站了不少低眉顺眼的宫娥,相貌都不差,只是不见萧皇后身影。
过了片刻,屏风后,一层层帷幔被拉开,一阵窸窣声响传来,李元恺忙扶刀站在大殿门口,躬身垂目。
长长的鹅黄色拖地宫裙出现在视线中,伴随着一袭香风,萧皇后站在他跟前,洪尽忠紧跟在侧。
萧皇后打量他一眼,螓首轻点笑道:“李少郎随本宫鸾驾去陶光园~”
“谨遵娘娘懿旨!”李元恺肃然拱手。
萧皇后轻道了声摆驾,率领一大群宫女内宦出了寝殿,两名宫女在皇后身后,随时准备提起那麻烦的长裙。
李元恺身为皇家高级保镖,自然是走在皇后一侧,落后于大宦官洪尽忠一步。
“吉儿那丫头也真是胆子大,非要一个人住在陶光园那边!”只听萧皇后跟身边的洪尽忠轻声抱怨着。
洪尽忠阴柔一笑,低声道:“小殿下这性子随了陛下!”
萧皇后叹道:“像陛下又有何用,她一个姑娘家,又不是男儿,成天里叽叽喳喳四处胡闹捣蛋,没一点姑娘家的样子,将来可怎么嫁得出去!唉~反正我这个当娘的是管不了了!”
洪尽忠轻笑两声,扭捏得像个大姑娘,竟是比冯良做派还令人恶寒。
“娘娘尽管放心,就凭小殿下承继了娘娘的美貌,那就是世间第一等的绝色,将来想求娶小殿下的公卿门阀,一定把安福殿的门槛都踩烂喽!”
萧皇后喜滋滋地嗔怪道:“就你个老货会说话!”
出了安福门,李元恺朝许敬宗一挥手,许敬宗带着备身侍卫跟在皇后凤舆队伍后,浩浩荡荡的队伍往陶光园走去。
早晨的阳光明媚温煦,驱散昨夜的冬寒,天空难得放晴,萧皇后坐在肩舆上,命人撤掉了头顶的伞盖,闭上眼享受阳光照拂。
李元恺也得空欣赏一下后宫美轮美奂的景致。
内池湖面早已解冻,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夹杂湿气的微风里蕴藏着愈来愈浓的春意,再过几日,也就到了立春时节。
陶光园是紫微宫内最大的皇家园林,在宫城正北方,玄武门之前。
帝王宫殿北门多被冠以玄武之称,以应北方玄武镇神之名。
陶光园东西长二里,南北宽二百多丈,南面建有长廊,顺着长廊走,可以一览园内景致。
园内有两条水渠,西渠直通会通苑,东渠连通偃师渠直抵洛水,乃是御用漕河。
杨广下江都可以直接在陶光园内登上龙舟,过偃师渠走洛水,汇入通济渠直抵盱眙,又走淮河入邗沟,抵达江都,十分方便。
陶光园的建筑多在周边,即便小公主再调皮,宫里人也不敢放任她往园子深处跑,里面还有一小片被隔断起来的原始森林,放养了不少珍禽野兽,虽然没有虎豹一类的凶兽,但狐狸、獾子、野彘什么的不在少数,也有伤人的可能。
小公主住在一处花圃围拢的宫殿里,地方不大,胜在清幽别致,等到了开春以后,百花绽放,必定是一处芳香拥簇的美妙之地。
萧皇后带着洪尽忠和一大群宫女内宦进了殿中,李元恺率领备身侍卫在外等候。
李元恺望着不远处,陶光园内里一片用木头栅栏围起的密林,偶尔可见两头觅食的梅花鹿在栅栏边徘徊,抬头往这边看看,又惊怯地钻回林子里。
“啊~皇家园林里一定有许多不曾尝过的野味~”李元恺暗暗动起了脑筋,自从河西回来,还没有打过野味,想想还真有些手痒。
许敬宗在一旁双手合十默默念叨着什么,李元恺拿小石子砸了他一下:“老许,这是作何?”
许敬宗幽怨地看了眼花圃宫殿,叹气道:“真是怕什么来什么,瞧这架势,小殿下待会出来后,恐怕安分不了!只是希望她想想其他法子玩耍,千万不要作弄我们!”
其他的备身侍卫皆是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李元恺见这些家伙个个严阵以待的架势,不由觉得好笑,随手揪下一根刚冒芽的狗尾巴草刁嘴里嚼了嚼,刚想嘲笑他们两句,殿内传出一阵说话声。
李元恺赶紧吐掉嘴里的草,扶刀跨立,身子板正神情严肃,准备向公主殿下见礼。
只见萧皇后牵着一位蹦蹦跳跳的小娘走了出来,李元恺扭头望去,严肃的神情一下子就垮了,眼睛瞪得老大。
那小娘,不正是上次偷换他衣服,被他一通教训的小宫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