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敏刚到公主府大门处,就见到三名身姿矫健之人在府门前下马,其中一人他认识,正是检校左候卫大将军薛世雄。
一边赶紧招呼下人过来为宾客牵马,一边迎了上去。
“哈哈~树生!”五十五岁的薛世雄丝毫不见老态,龙行虎步声音洪亮,常年习武保持着良好的体魄,高鼻隆眉雄武不凡。
薛世雄袭爵舞阴郡公,家族世代高官,与薛道衡同为河东薛氏在大隋朝廷的代表,薛道衡主文政,薛世雄主武事。
薛世雄少年时就以好勇斗狠性情刚烈而著称,经历过代周立隋的重大变局之后,又在军中历练了好些年,如今才收敛秉性变得稳重了许多。
不过薛世雄有四个儿子,号称薛家四虎,个个都有一身好武艺,前些年在大兴城,也闯出了一个好抱打不平的名声,名头不弱于宇文氏的两个浪荡公子。
薛氏与李穆一系的李氏乃是世交,李敏不敢怠慢,忙揖礼笑道:“李敏拜见薛大将军!大将军快快有请,就等您了!”
薛世雄一把拽住他的手笑道:“贤弟何须多礼!今日借长公主的宝地,与诸位老友一聚,贤弟回头替我多谢长公主殿下!”
李敏忙笑着应诺,虽说他跟薛世雄是一辈人,但薛世雄年长他不少,况且薛世雄跟朝中诸多老将都是平辈相交,李敏还真有点开不了口称呼他一声薛兄。
薛世雄身旁跟着两名英武挺拔的年轻人,李敏看了一眼,不是薛世雄的四个虎儿,其中一人有些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是谁。
“薛大将军怎么不带上四位公子?”李敏笑道。
薛世雄摆摆手没好气地喝骂道:“那四个混账东西被我赶回汾阴祖宅闭门念书去了,小兔崽子们净给老子惹麻烦!”
“对了树生,刚才我顺道去邀苏老相国,苏公他身体感恙,精神有些不济,就让他的族孙苏烈苏定方代表前来!”
薛世雄右手边的那位英挺俊美的年轻人跨前一步,抱拳行礼道:“苏烈拜见广宗郡公!家祖年迈时有小病发作,无法前来拜见长公主,请广宗郡公代为转达家祖歉意!”
李敏忙关切地道:“老相国贵体可还安泰?”
苏烈笑道:“有劳广宗郡公挂念,家祖他无大碍,只是冬春之际气温无常,祖父他有些受凉,吃了太医署开的药,调养几日已大有好转!”
李敏点点头,“如此便好!”
李敏仔细地打量一眼苏烈,见他身姿笔挺俊逸潇洒,身着武袍腰悬长剑,端的是一位丰神俊朗的青年小将。
李敏暗暗点头,难怪此子能得苏威看重,特意从武功苏氏老家带出,当作嫡孙亲自栽培。
“我想起来了,你如今是在右备身府担任司射备身,难怪瞧着有些眼熟!久闻苏老相国身边有一位族孙,允文允武,今日一见果然是人中龙凤!”
苏烈白净的俊脸闪过一丝不好意思,忙施礼道:“广宗郡公谬赞了!晚辈惭愧!”
苏烈乃是苏威倾全族之力栽培的后继之人,苏威让他代表前来,倒也算是给足了长公主面子。
这也符合苏威一向的行事作风,谨小慎微,尽量不得罪任何人。
“这位又是?”李敏朝薛世雄左手边的那位年轻人望去。
薛世雄揽着他的肩膀笑道:“这小子名叫薛明,字仁杲,乃是金城校尉薛举之子!金城薛氏乃我河东薛氏一大旁支,薛举乃是我族弟。这小子护送家族商队前来洛阳,此次我特意将他带上,出来见见世面!”
李敏打量一眼薛明,心中更是惊讶,怎么现在的年轻人都长得这般不同凡响!
只见这薛仁杲身高过七尺,面如淡金,卧蚕眉,双目似鹰隼,透露凛冽寒芒,嘴唇很薄,微微上翘的嘴角带着一丝桀骜。
李敏微一皱眉头,此人样貌迥异,面相中却透出一股凶狠酷虐,不似善类,他心中有些不喜。
薛明魁梧的个头足足比薛世雄高出大半个头,薛世雄拍拍他的肩:“仁杲,还不快见礼?”
薛明瞥了眼李敏,拱拱手淡笑道:“见过广宗郡公!”
李敏微笑道:“薛公子不必多礼!”
金城地处河西,以往时常面临吐谷浑人的袭扰,因此常设军中职事。
金城薛氏乃本地豪族,世代受任校尉统领金城兵马,朝廷需要借助薛氏的力量稳定河西。
因此金城薛氏别看官职不高,但却是河西之地的土皇帝,但凡朝中官员与河西打交道,都得卖金城薛家三分薄面。
“薛大将军,苏备身,请先入府,李某还要在此迎候宾客,请恕招待不周!”李敏侧身让过,伸手一邀笑道。
薛世雄和苏烈拱拱手,刚要跨入府门,薛明忽地扭头朝李敏问道:“听闻那个李元恺也来了?”
李敏怔了怔,点头道:“不错!之前在府里,李元恺还跟鱼俱罗大将军以及诸位老将军们切磋比武,看得我等都是热血沸腾!”
薛世雄眼睛一亮,又满是遗憾地摇头道:“鱼俱罗都出手了?唉~没想到晚来一步,平白错过了好些热闹!早就听闻李元恺此子骁勇,一直没有机会领教,可惜,可惜啊!”
苏烈目光一闪唇角微笑,眼里多了些期待之意。
薛明却是不屑地冷哼道:“听闻李元恺擅使方天戟,巧了,某也用戟,正想试试此人究竟有没有真本事!”
李敏皱了皱眉,顿时有些不悦地道:“李元恺屡立战功,辽东神将之名乃是陛下亲赐,连鱼大将军出手也与他平风秋色,他的本事,早已无需向人证明!薛公子久居金城,想必对洛阳的豪杰之士不甚了解吧?”
“神将?”薛明嗤笑一声,满脸桀骜张扬,“金城薛仁杲倒想试试这位神将的厉害!”
苏烈看了他一眼,依然面带微笑默然不语。
薛世雄知道长公主殿下和李敏一家都跟李元恺交好,拍拍薛明的后脑勺笑骂道:“你小子少狂傲!洛阳可不是你家那荒僻的金城,藏龙卧虎高手如云!就算你小子在金城打遍无敌手,到了洛阳也得老实一点!”
薛明哼笑一声扭过头不再说什么,薛世雄朝李敏拱手道:“树生勿怪,这小子自小长在金城,没少跟那些河西蛮子打交道,性子毛躁不识礼数,让你见笑了!”
李敏当然不会跟薛明一般见识,忙笑道:“薛大将军言重了,快快里边请!”
就在薛世雄三人刚刚迈入公主府的时候,两位华服公子骑着骏马也刚好赶到府门前,身后还跟着大批的护卫随从,正是宇文化及和宇文智及兄弟俩到了。
李敏即便不喜这二人,但场面上应对的客套还是要做足,急忙噌噌下了台阶亲迎。
薛世雄回头看了一眼,见是宇文家的人,他跟宇文述交情平平,不愿巴结,也不愿得罪,当即也不打算跟宇文化及兄弟俩打招呼,带着薛明就要往府里走。
苏烈自然也不愿与此二人有过多交往,看了一眼就与薛世雄二人往里走。
“有劳广宗郡公迎候!我等琐事缠身,来得晚了,勿怪啊!”
宇文化及跳下马,大大咧咧地拱拱手说道。
宇文智及倒是笑眯眯地揖礼问候,李敏笑了笑,伸手一邀道:“二位请先入府,在下还要在此等候宾客,请恕招待不周!”
跟此二人李敏也懒得寒暄了,宁肯找个借口在此多站一会,也不愿与他们一同入府。
甚至于礼节性的问候一下称病在家的宇文述,李敏也懒得做了,反正谁都知道宇文述根本没病,他只是不想来而已。
其实李敏和宇文氏还是亲戚,李敏的叔父李浑,娶了宇文述的妹妹为妻。
只不过,这大舅子和妹夫之间却是关系恶劣,甚至到了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那我兄弟就先入府拜会长公主殿下!”宇文化及也不在意,将马匹交给公主府的仆从,一挥手带着大批的宇文氏护卫就要入府。
李敏让到一旁脸色淡漠地看着,这兄弟俩不管走到哪里,身边都跟着大批的黑衣护卫,几乎成了洛阳城里的一道风景。
便在这时,一道劲风擦着李敏面前掠过,他的眼皮抬了抬,只见到一个高大的黑色人影猛地钻入那群黑衣护卫当中,无比凶狠地朝宇文俩兄弟扑去!
起初李敏以为是宇文家的护卫,等他满脸疑惑地转头一瞧,猛地浑身一凛大惊失色!
只见那挤开黑衣护卫的人影在靠近宇文智及的时候,手掌间露出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猛地朝宇文智及后心刺去!
围拢在宇文兄弟身边的黑衣护卫实在太多,尽管那黑影动作飞快,但在他露出匕首的瞬间,还是被护卫们反应过来。
“二公子小心!”
一名离得最近的黑衣护卫怒吼一声,拼死猛地推了一把宇文智及!
那黑影手中的匕首顿时刺偏,从后背扎入宇文智及肺腑之中!
宇文智及惨叫一声,朝前一扑踉跄跌到,口中顿时涌出鲜血!
李敏站在府门口目瞪口呆的看着,直到那黑影一击失手拔出匕首而带出的血溅飞在半空时,才猛然间回过神来!
“有刺客!有刺客!”
李敏情急之下厉声怒吼起来,即便他厌恶此二人,但也不能让他们死在公主府里,否则的话,定会惹出许多大麻烦!
“老二!”
宇文化及吓得脸唰一下就白了,望着趴在地上口鼻冒血的宇文智及,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赶快冲过去救人,而是惊呼一声撒开腿往前逃命。
那黑衣蒙面的刺客见宇文化及往公主府里逃去,有些焦急,顾不得多管只剩下半条命的宇文智及,杀翻围拢过来的几名护卫,怒吼一声提着带血的匕首就朝宇文化及追去!
“拦住他!拦住他!”宇文化及吓得惊慌失措,眼见那凶悍无比的刺客追了过来,嘶声竭力地哭嚎道。
那刺客武艺超强,刀刀毙命,宇文家的护卫死伤一片,依然没能将他留下。
宇文化及跌到在花圃丛里,他刚抬头,一个黑影出现在他头顶,一瞬间,他仿佛陷入死亡的阴影当中,浑身冰凉彻骨!
“饶...饶我一命~”宇文化及声音发颤,那黑衣刺客不为所动,抬起匕首就朝他的喉咙割去!
宇文化及惨嚎一声闭上眼睛,却听见危急关头一柄宝剑高亢的出鞘鸣音在耳畔响起!
一柄利剑斜向里朝黑衣人刺出,如镜面般的剑身上倒映出黑衣人那双充满惊讶的眼睛。
这剑出手的速度太快,迅捷如电,呯地一声击中了黑衣人手中的匕首,匕首尖擦着宇文化及的喉咙滑过,只留下一条血痕!
同一时刻,黑衣人只觉脑后响起一阵风吼,回头一看,一个沉重的石灯被人举起朝他狠狠砸来!
黑衣人赶紧撑开双掌一挡,那石灯上的力量砸得他连退数步才稳住身形。
石灯嘭地一声砸落在宇文化及身前,碎成了无数块。
黑衣人双目微凛,只见宇文化及的身旁落下一位英武挺拔的持剑小将,正满脸戒备地盯着他。
而在他的左手边不远处,一名身材魁梧满脸桀骜凶狠的年轻人拍拍手上的灰,十分狂傲地朝他勾勾手指头。
黑衣人认识苏烈,却不认识那举起石灯砸向他的狂猛之人是谁。
但毫无疑问的是,此人的武艺不弱于苏烈,更兼一身雄浑气力,就算放在平时单打独斗,任何一人站出来都是劲敌。
薛世雄提着一把横刀站在宇文化及身旁,眯着眼紧紧盯着黑衣人,冷笑道:“你是何人,竟敢当众袭杀朝廷官员?摘下面巾,说出背后主使之人,今日便留你全尸!”
宇文化及浑身抖如筛糠,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仰头眼巴巴地望着薛世雄,一把鼻子一把眼泪地哀嚎道:“薛大将军...救我!”
薛世雄低头瞥了他一眼,心中鄙夷至极,若不是这刺客实在嚣张敢追入公主府内,他都懒得管。
黑衣人看看呈三角形将他围在中间的薛世雄三人,眼中尽显凝重之色,心中暗叫可惜,有此三人阻拦,今日再无杀宇文化及的机会。
黑衣人重重地哼了声,果断地放弃刺杀朝薛明冲去,此人所站的位置扼守住了出府通道,只有冲开他,才能脱困!
“好胆!”薛明见黑衣刺客果真朝自己冲来,狂笑一声挥拳扑了上去。
本以为那黑衣刺客会用匕首刺来,没想到他手掌一翻收起匕首,同样挥拳打来。
“找死!”薛明狞笑,他对自己的力量无比自信,那七八十斤重的石灯都能一拳轰碎,鲜少有人能在拳力上胜过他。
两只铁拳狠狠撞在一起,如薛明预想当中手臂崩断皮开肉绽的场面并没有发生。
他只感觉到拳面上冲来一股磅礴劲力,如江河大川,滔滔不绝!
薛明脸色胀红,牙龈咬得出血,整只拳头都酥麻没感觉了,尽管双脚纹丝不动,但身子却被推着硬生生往后滑动了一截!
这一拳之力,他竟然落了下风!
黑衣人同样眼露惊讶,此人究竟是谁,竟有一身与自己相当的勇力?
薛明猛地一咬牙,怒吼一嗓子,以肘代拳抡圆了胳膊朝黑衣刺客砸下!
“滚开!”黑衣人低吼一声,手掌稳稳拖住薛明那力压千斤的铁肘,双掌一握捏住他的一条手臂,十分霸道地将他整个人朝身后甩去。
薛明一时不慎,竟然差点被掀翻在地,踉踉跄跄地倒退几步才没有倒下。
“仁杲小心!”薛世雄也猛吃一惊,早就看出这刺客武艺高强,没想到竟然连薛仁杲都挡不住!
薛明更是勃然大怒,从金城到洛阳,他薛仁杲何时如此狼狈过?
薛明稳住身形再次暴起,直追黑衣刺客,比他动作更快的,是苏烈的剑!
同时,李敏率领公主府的护卫迎面杀来,沉重的两扇府门正在被合拢!
黑衣人有些焦急,回头一看,苏烈的剑已经追到了身后,他只得及时止步身形一扭,那柄长剑如灵蛇舞动,贴着他胸膛朝咽喉刺去。
黑衣人惊险万分地一歪脖子避过,脸上的面巾却被挑飞,露出了那张粗犷面庞。
苏烈微一皱眉,他觉得此人的样貌有些眼熟。
李敏骤然大惊,他一眼就认出了此人就是潜入大理寺刺杀韦云起的虬髯刺客!
虽然眼下他没有大胡子,但样貌和刑部海捕文书上的画影图十分相像!
眼看府门关闭有重兵把守,黑衣人只得选择跳墙而逃。
他回身猛地出掌朝苏烈胸口打去,苏烈忙横剑在身前,剑身受了一掌弯曲如弓,但好歹替他挡下了大部分劲力。
苏烈跃起半空的身子被打落而下,黑衣人眼珠一转,身形一闪朝李敏冲去,直接无视李敏慌张之下刺出的一剑,捏住他的手腕咔嚓一声卸掉,李敏吃痛之下手一松剑脱手坠地。
“谁敢再追上来,老子先宰了这位长公主女婿!哈哈~~”
黑衣人粗鲁的嗓音大笑着,拽住李敏的一条胳膊,脚掌踏地飞身朝墙头跃起。
李敏脸色惨白,他练武二十年,此刻被黑衣人提在手里,却像一只小鸡仔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贼子!休要伤了广宗郡公!”追到近前的薛世雄大急,贼人掳了李敏做人质,他哪里还敢追下去。
倘若李敏有失,长公主定然将罪责算在他头上。
这种时候,宁可放走了刺客,也要保证李敏的安全。
苏烈和一干公主府弓弩手都知道轻重,不敢逼迫太紧,只能满眼不甘地望着贼人抓着李敏就要翻过墙头逃跑。
便在这时,薛明突然从薛世雄身旁纵身跃起,脚掌在高墙上连踩几下,咬牙切齿地挥拳朝黑衣人打去!
“仁杲不可!小心伤了广宗郡公!”
薛世雄在底下急吼,可惜薛明此刻眼里只想留住黑衣刺客,哪里还顾得了别人性命。
黑衣人眼角一瞟,薛明拳风已至,毫无收敛之意,哪怕李敏挡在他身前,依然没能让薛明有任何顾忌!
若是照此下去,薛明必将先击中李敏,而后才能逼迫黑衣人出手!
李敏面如死灰,就在他以为黑衣人会用自己做挡箭牌的时候,只听头顶传来一声厉啸!
“某家怕你不成!”
李敏只觉身子一轻,被远远甩开,直坠落地,公主府护卫一拥而上将他接住。
黑衣人将李敏扔出的瞬间,后背心被薛明一拳击中,奋力转过身在半空与薛明狠狠对了一拳,硬生生将薛明轰飞,纵声狂笑着越过高墙头而去!
“可恶!还是让他给跑了!”薛世雄恼恨地怒喝。
薛明满脸阴沉:“贼人受我一拳已经受伤,跑不了多远!伯父,不如紧追,若再碰上,侄儿有把握将其留下!”
薛世雄看了一眼从中庭赶来的一众朝臣将军们,摇摇头道:“这里的事非我能决断,还是报请长公主决议!”
与长公主府隔街相对的一间民宅侧门处,一位挑着担子的老农压了压头顶的草帽,深深看了眼紧闭的公主府大门,里面传来的阵阵嘈杂喧哗声使得履道坊里的居民纷纷走出家门,低声议论着,不知道发生了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