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符当然是个好东西,但它什么时候用,什么时机用,如何用却是件讲究事,有很深的门道在里面。
特别是非战之时皇帝赐下兵符,李元恺又算是第一次独自领受兵权,如何既将差事给办妥当了,又能顺应帝心不让至尊生疑,这才是最重要的,关系到今后杨广对李元恺的信任。
每一次的机会都得抓在手里,要让皇帝知道,他李元恺不光能在战场上勇猛杀敌,对付那些敢于作乱的魑魅魍魉,斩碎重重鬼蜮伎俩照样是把好手。
李元恺是值得皇帝和朝廷信任的,他能办事,更能忠心办事,权力交到他手里是非常稳妥的。
这些印象都关系到他今后的前途,办差是对他能力的考验,而权力的运用则是对他忠诚度的考验,半点都马虎不得。
这些话自然不好得点破,沈光一个江湖游侠暂时体会不到也不奇怪,周二平在一旁听得倒是认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许敬宗一摊手道:“其实事情明摆着,秋浦县收纳了近万流民,不组织他们开垦荒田,却有源源不断的粮食供应,哪来的?没有世家豪族的支持怎么可能办到?这些个江南士族啊,真是闲得慌,他们究竟想干什么?图谋造反的名义,他们可担不起啊!”
李元恺淡淡地道:“他们或许不想造反,只是官僚权力被关陇和河北山东士族把持,他们想以另一种方式增强自己的力量。”
顿了下,李元恺又道:“光听店主大哥的话,我们还是一知半解,只有亲身进到秋浦县城里,才能查找到敌人的蛛丝马迹!老许,想想法子,我们要如何才能混入城中!”
许敬宗哀呼一声,手指头撑着眼皮耷拉着脑袋,有气无力地道:“咱们是外乡人,去哪里搞乡老里长的凭信?”
李元恺沉吟一会,慢慢地道:“秋浦县府衙门里,你可有能搭上线而又不认识你的人?我们现在的身份不是行脚商贩吗?咱们就去秋浦县买一样东西!老许,你说如今秋浦县城里,什么最多?”
许敬宗被问得一愣一愣,仿佛没了睡意,喃喃地道:“什么最多?”
周二平忽地小声道:“人!县城里人最多!”
李元恺笑了起来,许敬宗和沈光一怔,许敬宗立马反应过来:“流民!侯爷的意思,咱们扮做人牙子进城,去流民中买人!”
李元恺点点头,沉声道:“咱们以买人的名义与流民接触,相信会有不小的收获!”
许敬宗抓着脑袋使劲想了半晌,就在他差点把头皮抓飞的时候,还真被他想到些什么。
“诶!对了,宣城郡郡府主簿范淳,此人是个寒门子弟,大业三年曾经应天子的十科举荐求贤令到洛阳求官,往我父亲处投过卷子!记得当时我父亲念他策文写的不错,便向吏部推荐,后来他便被成功铨选入仕!此人没有见过我,他在宣城郡数年,秋浦县县衙的人肯定有所相熟!我们就去找他!”
李元恺皱眉道:“我们要以何名义去请此人帮忙?”
想到了办法,许敬宗的头脑就清晰起来,嘿嘿笑道:“洛阳依红馆这两年往南边发展,宣城也开了一间,咱们这伙人牙子,受了依红馆之托,要在南边买一批身世清白的小娘带回去调教!咱们就说是许敬宗许公子介绍的,谅那范淳也不敢不帮忙!”
李元恺三人的眼神顿时古怪起来,望着许敬宗一脸得意洋洋,李元恺冷哼道:“老实交代,你跟那依红馆是何关系?”
许敬宗搓搓手,有些羞赧地道:“其实那是独孤家的产业,独孤家那两头狗熊才是大东主!我不过是在里面投了一点小钱,占了一点点份子...惭愧惭愧~”
李元恺讶然失笑,没好气地喝道:“要是被许尚书知道,你竟敢伙同独孤家的人投钱开青楼,怕是得把你的狗腿打断!”
许敬宗求饶似地拱拱手,小声道:“李侯爷可千万要帮我瞒住!属下也不容易,平时花销大,不得想法子赚点交际钱!”
沈光忽地提出一个问题:“既然是人牙子,总得有个领头的!咱们四个,哪个来当比较合适?”
四人皆是一愣,三双眼睛看看李元恺,不约而同的摇摇头,李元恺这个样子,的确不太适合当个见不得光的人牙子头目,气质也极不相称。
很快,不约而同的,李元恺沈光和周二平看向许敬宗。
许敬宗顿时苦下脸来,委屈地小声道:“这事将来要是传出去,损了我许家的名声,家父照样得打断我的腿!”
李元恺拍拍他的肩膀,勉励道:“无妨!咱们不是来办公务的吗?你做出些牺牲,许尚书不会怪你的!日后伯父若是真要动手,我替你拦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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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客舍住了三日,许敬宗和沈光才从宣城县赶回来,顺利拿到了宣城郡郡府主簿官范淳写给秋浦县县尉徐公佐的私信,里面简单介绍了一番来自洛阳的元汝承元公子,特地交待了徐公佐要将元公子招待周到!
于是,化名元汝承的许敬宗换上一身绸衫,往脸上抹了点粉,摇身一变成为了一位油头粉面目空一切的骄横公子哥,钻入车厢里,李元恺三人则是换上了一身武士服,充作护卫骑马跟在元公子的车驾旁。
“元汝承这个名字可不是瞎编的,的确有这么个人物,而且还是元寿的族侄,元敏的堂弟,只是血脉上隔得有些远了,也算不得是元家的核心人物。”
“这元汝承可不是个好东西,之前在大兴城,就打着元氏的旗号干了几桩强抢民女欺行霸市的恶事,后来事情被人告发,惹怒了元寿,被老爷子狠狠一通教训。元汝承消停了几年,明面上的恶事不敢再干了,却转而干起了贩卖人口的行当!他张罗了一帮子爪牙,散布乡间四处搜寻年轻美貌的娘子,威逼利诱将人拐骗卖到各大青楼!”
“谁曾想没两年,这家伙就染上脏病死了,他贩卖良家女子的恶行后来被元家所知,为了顾忌家族颜面,元寿将此事压下,并且丝毫没有对外公布元汝承的死讯,只说他得病送回云中老家疗养去了,等过了几年,也就无人再记得这家伙了。”
许敬宗掀开帘子,摇头晃脑地说了一通,又得意地笑道:“元汝承虽然已死,但这厮以前在人牙子里可算得上是巨擘一般的人物,混这行的人稍一打听就知道。这宣城郡远在淮南,绝对不会有人知道元汝承的真实底细!怎么样侯爷,属下考虑的很是周到吧?”
沈光悠悠地说了一句道:“你假冒死人的身份,小心他夜里托梦给你!”
许敬宗愣了下,有些恼火地骂道:“呸呸呸~你少乌鸦嘴!”
李元恺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不错,笑道:“只是元汝承毕竟是元氏子弟,会不会不受秋浦县待见?”
许敬宗笃定地道:“这绝对不会!侯爷放心,别看这些个江南士族抱成团跟其他的世族集团对抗,但那仅限于朝堂权位之争。私底下,各家还不是该做生意做生意,互通有无嘛!谁也不会跟赚钱的事过不去!”
“属下和沈光找到范淳,直接表明身份,又说是我许敬宗许公子介绍来的,那范淳倒也机灵,二话不说就给我写好了信,我给了他一百两银子,他见我出手阔绰,对我的身份更是毫不怀疑!”
李元恺笑道:“说说那县尉徐公佐的情况!”
许敬宗咂嘴道:“范淳为我介绍了一点,我又在宣城县找人打听了一番。这徐公佐早年间拜在吴县顾氏的门下,一直以顾氏学生自居,得到顾氏照顾当上了秋浦县县尉。对其评价嘛,则褒贬不一。有人说他学富五车是位倜傥才子,有人说他好色如命离不开女人,啧啧,真实情况怕是得我们见到了才知!”
李元恺闻言皱眉,一郡之内打听一个人的消息,最后得到的信息竟然差距这么大,看来这位县尉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对了侯爷,属下还从范淳口中探听到一个人,秋浦县县令张延骞!此人在宣城乃至淮南一带,还有个别号,叫做九年县令!听说他还是吴县张氏的当今家主!”
许敬宗咂嘴一脸惊奇,小声道:“此人在秋浦县县令的位置上,竟然整整坐了九年!据说年年的考评都很优秀!”
李元恺暗吃一惊,郡县主官任期通常为三年,特殊情况下能延长至五年,也会出现连任的可能,但连任和延长任期只有在极端情况下才会发生。
秋浦县地处长江腹地,又无战事,更无匪祸之乱,一任县令根本不可能当这么长时间,而偏偏这种事在秋浦县就发生了。
李元恺和许敬宗相视一眼,许敬宗忧心忡忡地道:“侯爷,秋浦县的水,比我们想象的还要深啊!”
李元恺点点头,淮南之地作为白莲邪教的发源地,势力在这里必定更加根深蒂固,他们此行的任务,并不是那么好完成的。
“关于张延骞,范淳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许敬宗苦笑道:“那范淳也是不经意间提及,我再度追问时,他便有些讳莫如深,不愿多讲。”
李元恺颔首,看了眼不远处的秋浦县城头,轻声道:“坐好,快到了!”
许敬宗缩回车厢里坐好,三人护卫着马车朝城门走去。
阳光明媚的正午时分,这秋浦县城门竟然还是紧紧关闭着,那群无所事事地城门守卒一个个斜倒在墙根角,见到有车辆驶来,才慢吞吞地爬起来一人。
“嘿~怎么又是你?”那兵丁见许敬宗跳下马车,上下瞅了眼,噗地一口吐掉嘴里叼着的草叶,冷笑道:“外乡人,还是不死心?咋滴,非得咱弟兄请你吃片刀肉是不是?”
兵丁威胁似地拍拍腰间斜挎的长刀,许敬宗嗤笑一声,仰着头斜眼瞟着兵丁,扬了扬手里的书信不屑地道:“识相的,赶紧将这封书信送到你们徐县尉手中!迟了慢了,少不得要将你一顿好打!快些将徐县尉请来,本公子就饶了你之前的无礼之罪!”
那兵丁揉了揉眼睛,又大睁着上下打量一眼,确定这就是先前那个一脸谄笑猥琐的家伙,怎么时隔三日再来,就嚣张得自称起公子来了?
兵丁头目正要怒笑一声上前动手教训这粉脸小子,许敬宗横眉怒目,扬手将书信狠狠地砸在兵丁脸上,指着他的鼻子大骂道:“瞎了眼的东西!本公子耐着性子与你说话,已是你上辈子的福报!耽误了本公子的大事,用不着我的人出手,徐县尉就能把你活活剐喽!”
配合着他的气势,沈光跨前一步,两指夹着一块小石子甩手掷出,那小石子砰地一声打在城墙上,竟然撞成了碎末,还在青石墙上留下一道划痕!
兵丁吓得后退一步,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瞧出这大饼脸的胖子绝对是个练家子,且功夫厉害得很!
兵丁拿着书信不敢迟疑:“好好!你等着!我这就去禀告徐县尉!”
城门推开一道缝,兵丁闪身钻了进去,又嘭地一声合拢。
许敬宗鼻孔朝天地朝那群窃窃私语的城门守卒瞟了眼,满脸骄横傲慢,做足了他元氏公子的派头。
片刻后,一名身穿青袍官服三十多岁的清瘦男子快步走出城门,那兵丁头目跟在他身后。
清瘦男子看了眼四人,目光很快锁定在许敬宗身上,揖礼笑道:“这位就是元公子?”
许敬宗神情倨傲地拱手道:“某元汝承!阁下想必就是徐县尉!徐县尉,范主簿的信里,想必已经讲明了本公子的来意了吧?”
徐公佐眼瞳深处闪过一丝轻蔑,但面上的笑容却是愈发热切熟络了:“下官已经知晓!元公子放心,此事包在下官身上!还请元公子入城落脚,咱们坐下来详谈!”
“嗯~如此甚好!”许敬宗傲慢地拖长鼻音嗯了声,在徐公佐的谦恭邀请下,迈着八字步往大开的城门走去,路过那弯着腰低头避让到一旁的兵丁头目时,还故意重重地哼了声。
等到一行人进了秋浦县城,那兵丁头目才敢直起身子,擦擦额头冷汗,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小子怎么就成了什幺元公子?
瞧那架势,怕是来头不小,连徐县尉都要忙着出城亲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