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公子,请随下官来!”
两日后,徐公佐如约带领许敬宗前往流民营。
李元恺紧跟在许敬宗身后,抬眼瞟了瞟站在馆驿门口亲迎,满脸堆笑的徐公佐,很难将他和那夜看到的白莲妖僧联系起来。
许敬宗略显傲慢地嗯了声,翻身上了徐公佐为他牵来的马匹背上,三名护卫紧跟在侧,随徐公佐往城北边的流民营而去。
白日里的秋浦县城,又恢复成了那日进城时看到的光景,冷冷清清没有人烟气,特别是通往城北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流民营就在城北,昨夜李元恺和沈光本想先行潜入进去查探一番,谁曾想流民营的管控无比严格,布防十分严密,以二人的武功,若果真要潜入也能办到,就是需要耗费太多时间,考虑过后二人还是没有轻举妄动,只在外围观察了一番就打道回府。
徐公佐似乎谈性颇浓,一路上和许敬宗谈论着江北和江南的风土人情,许敬宗一副宿醉未醒的样子,哼哼唧唧地应付着,兴致不是太高。
徐公佐骑在马上,忽地扯动缰绳朝许敬宗靠拢,低声道:“元公子,下官有一事想请教!”
许敬宗斜了他一眼,懒洋洋地道:“徐县尉有话直说!”
徐公佐拱手道了声谢,小声道:“听闻皇帝陛下抵达江都之前,任命了内书侍郎、闻喜县公裴矩裴公为江南道黜陟使,考察江南官员施政之措和民生境况,为期半年。又任命了大将军周罗睺为江南道兵马使,巡阅江南各鹰扬府、各郡都尉兵员人数和训练情况。元公子久居洛阳,又是元氏子弟,消息一定灵通,敢问元公子,天子如此重视江南的民政和武备,是不是朝廷即将有什么大动作?”
许敬宗斜瞟他一眼淡淡地道:“徐县尉远在秋浦,对天子身边的情况倒也了如指掌,你这消息的灵通程度,可一点不比本公子差呀!”
徐公佐嘿嘿笑着拱手连道不敢,只是神情中却有几分得色。
许敬宗轻哼一声,淡笑道:“洛阳朝廷上早有关于明年攻伐辽东的风声,徐县尉不可能不知道吧?”
徐公佐显得有些惊讶:“这么说,天子整顿江南,是为了明年伐辽做准备?天子当真要举大兵伐高丽?”
许敬宗道:“虽不能完全肯定,但必定有这样的动机和心思在里面。怎么,徐县尉觉得有何不妥吗?”
徐公佐忙摆手笑道:“下官只是一介县府小吏,怎敢对这样的国家大事妄加评议!还有一事下官听闻后觉得奇怪,天子明旨任命了两位正使,却没有公布副使是哪两位朝中大员。按规矩,巡察地方的天子使者有正副二位,都会明旨下发给各地郡县,可是这一次,朝廷只公布了两位正使,却不见两位副使的消息,下官好奇,不知元公子可知其中缘由?”
许敬宗有些不太自然地干笑一声,又很快镇定下来,不以为意地道:“这有何好奇怪的?如今裴矩和周罗睺都还留在江都陛下身边,巡察工作要等到下个月才正式展开,两位副使人选未定也是正常。”
徐公佐或许也觉得如此安排也算说得通,没有多想,笑道:“元公子所言有理。只是既然巡察工作还未开始,副使人选未定,天子的旨意便早早下发到各郡县府和军府当中,与以往有所不同,下官不解,故而随口一问。”
许敬宗朝江都方向拱拱手:“天子行事必有其深意,岂是你我能轻易猜透的?再说,这些朝堂政事与咱们何干,哪里有赚钱找美人来的快活?”
许敬宗和徐公佐狼狈为奸似的笑出声来,徐公佐越发觉得与这位元公子臭味相投,今后倒是可以加深一下交往。
李元恺三人跟在后头,李元恺不动声色地扫了眼徐公佐,这家伙本身不足为虑,只是他是吴县顾氏的学生,是顾氏在秋浦县的利益代表,他的这些消息和问题,恐怕也是几大江南士族的疑惑。
看来这些家伙还是有所警觉的,为了避免皇帝查到自己头上,必须要早做准备。
只是他们似乎没有想到,江都那边大张旗鼓地准备着两位天子使臣巡察江南民政和武备的事宜,实则暗地里他这位身兼两职的副使早早就来到了宣城郡。
巡察不过是个幌子,实则是要找出证据打掉江南阁的爪牙。
江都那边肯定遍布江南阁的眼线,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他们。
江南阁虽然现在还没有反应过来,但很难保证他们不会嗅到危险,一旦江南阁起了警惕之心,将一切动静偃旗息鼓,李元恺极有可能前功尽弃。
李元恺心里暗暗起了紧迫感,裴矩和周罗睺在五月中旬正式展开巡察工作,这也是杨广给他的期限,他必须在此之前找出江南士族和白莲圣佛之间的蛛丝马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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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北大门早已封锁,流民营紧依城墙而建,占地十分宽广,几乎囊括了整面北城墙。
高高的木头桩子削尖立在地上,连成一排栅栏,正面开有三座高大营门,又将流民营分割成三块区域。
营门两侧建有塔楼,有背着弓弩的武士站在塔楼上瞭望,营门前甚至还摆放了拒马桩,有挎刀持枪的武士守卫。
那夜天色暗黑,流民营前又是一片空地没有遮掩处,他和沈光隔着些距离观望,只觉得这大营布置的很有章法,今日靠近一看,守卫防备比预料的还要严格,几乎是以军营规制来布设此流民营。
“来人止步!”
塔楼上传来一声大喝,正中一座营门下跑来一名守门武士,警惕地扫了一眼许敬宗四人,朝徐公佐笑道:“徐县尉,来流民营有何贵干呐?”
徐公佐忙拱手客气地笑道:“这位兄弟,请禀告林统领,就说是前些日县尊交代好的事,林统领自然明白。”
那武士点点头:“你们在大营门口等候,我去回禀林统领。”
许敬宗故作不满地道:“徐县尉,怎么进这流民营竟然比进县衙还难?林统领又是哪位?那夜酒宴我见过吗?哼哼,我元汝承可不喜欢被人晾在外面连大门都不许进!”
徐公佐一脸为难地轻声道:“元公子稍安勿躁,这流民营不归县府管辖,自成一系,那林统领...地位有些特殊,秋浦县城里,只有县尊能命令他...”
徐公佐一副语焉不详的含糊模样,许敬宗一脸好奇地追问道:“有何特殊之处?流民营既然建在秋浦县城,还有什么人能超脱县府管辖之外?统领?这个统领也是自封的吧?我大隋县府衙门,哪来这么一个职位?”
徐公佐搓着手干笑两声,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许敬宗解释。
许敬宗不经意地和李元恺交换了一个眼神,看来这位林统领来头不小,说不定也是江南阁中的人,最起码在这几大江南士族把持的秋浦县,以徐公佐堂堂县尉的身份,还管不了人家。
大营门被推开,一队武士簇拥着领头一名三十岁模样的男子大踏步走了出来。
男子中等身材,略显魁梧,两鬓到颌下有一圈短髯,一双环眼精芒四溢,手扶腰刀龙行虎步。
明明只是一个流民营的小头目,却硬是被他一身的凛凛威势搞得像大将军那么威风。
许敬宗愣了一下,接着满脸不屑地冷哼一声,昂头骑在马背上没有动。
徐公佐赶紧迎了上去,一脸谄笑:“林统领!多有打扰,抱歉抱歉啊!”
林统领淡淡一笑,一抱拳头:“既是县尊交代下来的事,林某自当配合!”
徐公佐忙打着哈哈笑道:“多谢多谢!来,徐某为林统领引荐一下!这位就是洛阳来的元公子!元公子可是真正的豪门子弟,当朝显贵之家!”
“元公子,这位就是流民营的负责人,林士弘林统领!”
许敬宗高坐马背没有下来的意思,瞟了眼林士弘,敷衍似地拱手笑道:“林统领是吧?劳请林统领将所有流民集中起来,本公子好从中挑人!”
见许敬宗态度傲慢,林士弘身边手下弟兄当即就有不忿者,站出来指着他怒骂道:“你是什么东西?竟敢对我家大哥如此无礼?还不赶快下马行礼?”
许敬宗嗤笑一声,把玩着马鞭鄙夷地道:“一介乡下武人,聚拢了一帮子泥腿子就敢自封统领?也不怕被人笑掉大牙?本公子出入洛阳,十六卫府的郎将参军见了,都要为本公子牵马坠凳!敢在本公子面前摆架子,瞎了你们的狗眼!”
许敬宗一手叉腰一手拿着马鞭指着林士弘一伙人叱骂,那嚣张跋扈的样子将他元公子的狂妄演绎的淋漓尽致。
林士弘手下弟兄气坏了,当即就一个个气愤填膺地拔刀,许敬宗身边的三名护卫也不甘示弱,沈光抬手一抖,半截刀滑出刀鞘,冷冷地盯着林士弘。
李元恺打量着此人,见林士弘脸色如常无喜无怒,那对环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杀气,但很快又隐匿不见,心中暗暗惊异,这倒是个不同寻常的人物!
林士弘一抬手,身边手下立时后退一步,纷纷将刀收入鞘中。
林士弘微微仰头打量一眼许敬宗,淡淡地道:“元公子若是要挑人,还请自行进入营中,到今日天黑之前,但凡你瞧得上的,都可以带走!今日之后,请恕林某不奉陪!”
林士弘话音一顿,似笑非笑地道:“林某提醒元公子一句,这流民营前些日子爆发一场瘟疫,虽说救治及时疫病已经被压制,染病的人都已经集中在最东边的营地中,但难免不会有疏漏之处。元公子进入其中,可要小心染病才是!”
林士弘最后瞟了眼沈光和李元恺,挥手示意手下将营门打开,放许敬宗一行人入内。
许敬宗一听流民营里染了瘟疫,当即就变了脸色,气急败坏地朝徐公佐怒喝道:“徐县尉!你们这是何意?难道要本公子花钱买一群染病的女人回去?若非熟人介绍,本公子才不会跑到你们这个鬼地方!本公子的钱可不是那么好赚的!你们要是敢耍我,我元家定不与你们干休!”
徐公佐赶紧安抚道:“元公子勿急!勿急!下官敢以项上人头作保,疫病早已被控制住,现在只有数十个染了病的,都被关在东营那边!若是元公子不放心,下官陪同元公子一同入营便是!”
徐公佐抱怨似地朝林士弘低语几句,林士弘冷冷一笑没有理会他,自顾自地走朝一边。
正待许敬宗犹豫着要不要进入大营时,一辆马车缓缓驶来,驾车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短发小娘,个头很高,长手长脚与成年男子无二,穿着一身明显短窄的武士服,腰间挎着一把锈迹斑斑的横刀,连个刀鞘壳子都没有。
那小娘跳下车辕,拍拍手四下里望了眼,有些好奇地看了看许敬宗四张生面孔,又朝林士弘那边招招手,骂咧咧地叫嚷道:“眼瞎了吗?我家姑娘来了,还不赶快将这木头桩子挪走,我们的马车要进大营!”
林士弘见到马车脸上明显地闪过一丝喜意,忙让人将拒马桩挪开,快步走了过去。
许敬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徐县尉,你们这秋浦县里的怪人还真多!要不是听见她说话,本公子真不敢相信她是个女的!哈哈~”
许敬宗的声音很高,毫无意外地传到了那假小子模样的小娘耳朵里,她猛地扭头恶狠狠地朝这边看来,扶着刀迈着大步子怒气冲冲地冲了过来。
徐公佐见到那短发小娘竟然有几分畏惧之色,一个劲地摆手低声道:“元公子噤声!噤声啊!”
见到短发小娘已经冲了过来,徐公佐逃也似地躲朝一边,这个泼辣凶悍的小娘他可惹不起。
李元恺望着像头发怒的母豹子一样的小娘有些惊讶,他瞧出这身材高大似男子的姑娘,似乎还有一身不俗的武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