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恺扛着擎天戟和房彦谦一路同行,皇帝催得急,留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不多,必须得尽快上路。
李元恺身强力壮怎么赶路都无妨,但得照顾照顾人家房老太守,于是便商定好明日一早北城喜宁门碰头。
两人刚要出则天门,身后传来一声愤怒地娇喝:“李元恺!你给我站住!”
回身一看,竟然是杨吉儿怒气冲冲地跑来。
房彦谦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低声道:“小侯爷既然有要事,老夫就先走一步!”
李元恺忙道:“房老慢走,咱们明日见!”
房彦谦笑着颔首,又朝杨吉儿拱手揖礼,可惜杨吉儿一双水汪汪含怒的眸子全落在李元恺身上,像是根本没注意到他。
房彦谦也不以为意,笑着摇摇头出则天门离宫而去。
现在正是下朝离开紫微宫的高峰期,许多官员都要从则天门出宫,见小公主竟然将李元恺半道上截下,不少官员都露出善意微笑,暗暗感慨一句:李元恺这小子真是好福气!
“你跟我来!”杨吉儿见此地人多,强忍怒火,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李元恺,扭头朝景运门一侧甬道走去。
李元恺摸摸鼻子,低着头老老实实跟上。
待到僻静无人处,杨吉儿挥手斥退跟随的宫女内侍,怒瞪着李元恺,生气地低喝道:“你想招呼都不打一个,就这么不辞而别?”
李元恺偷瞄一眼,只见她似乎跑得急,到现在气还未理顺,白皙的脸颊上红霜尽染,樱唇微张呵出白气。
李元恺嘿嘿笑着,搓搓手朝手心里呵气:“这天怪冷的,你前两天不是染了风寒嘛,万一再出门着凉了咋办!再说我现在又不是千牛备身,进出后宫不方便。”
杨吉儿抿着唇,气鼓鼓地道:“可你也不能说都不说一声就走!谁知道你会去多久?万一你的差事办砸了,父皇罚你一辈子留在辽东怎么办?”
李元恺哭笑不得,搔头郁闷地道:“我这都还没上路呢,你就跑来咒我?有你这么送别的吗?”
杨吉儿哼了哼:“我不管!反正你得给我个准信,什么时候回来!”
李元恺苦笑道:“明年备战,后年开打,怎么地也得两年以后才能回来喽!”
“两年...两年...”杨吉儿怔了怔,嘴一瘪,顿时眼圈都红了。
“怎么这么久啊!?”杨吉儿急了,跺着脚委屈地叫嚷道:“我跟父皇说,我也要去辽东!”
李元恺吓了一跳,忙道:“小姑奶奶你可别胡闹!这是战争,绝不是儿戏!事关大隋国运和陛下君威,我大隋百万计的儿郎将在辽东与高丽人决一死战,容不得半点疏忽!”
李元恺沉下脸来严肃无比,必须得让杨吉儿明白这件事的庄严性质。
别看杨吉儿总是在李元恺身边咋咋呼呼,可一旦李元恺皱眉头露出不悦迹象,杨吉儿还真有些怕他。
杨吉儿嘴一瘪低下脑袋,大颗大颗的泪珠滴落,抽抽噎噎地哭呛道:“人家...人家只是担心你!你凶什么?讨厌死了!就知道欺负我~~”
李元恺无奈,叹了口气,舒缓了一下语气,柔声道:“好了,我知道你的心意。放心吧,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
顿了下,李元恺轻声打趣道:“此战正是我建功立业的好时机,不多立几桩功劳,陛下怎么舍得把掌上明珠嫁给我?”
杨吉儿羞红了脸,抹抹眼泪含情带俏的眸子白了李元恺一眼,嗫嚅地噘嘴道:“不害臊!谁要嫁给你了~~”
李元恺微微一笑,伸手为她掖了掖披着的软绒披风,轻声道:“快回去吧,我走了。乖乖在洛阳等着我,不许胡闹。”
“嗯~”杨吉儿出奇地温柔顺从,红彤彤的脸蛋透露着说不出的甜蜜娇羞,声若蚊蚋地点点头答应。
瞥了眼不远处直勾勾盯着这边的几名宫女内侍,李元恺强忍在这丫头脸上啄一下的冲动,只是在她柔弱无骨的小手上握了握,低声道:“走了~”
李元恺扛着大戟转身快步出了则天门,没有再回头。
杨吉儿提着袄裙跑到则天门城楼下,痴痴地望着他远去,直到身影消失在视线当中。
~~
李元恺受命赶赴辽东的消息也让侯府慌了阵脚,皇帝的诏命下得很突然,催促甚急,侯府众人根本没有做好长久分别的准备。
张九娘和小琰儿还有尉迟姐妹哭成了泪人,最后还是奶奶周白桃强忍别理之痛,大手一挥命人有条不紊地打点行装准备起来。
李元恺也要抓紧时间对商行事务进行安排,对他走以后侯府的安全进行布置。
有长公主府和李敏帮忙照看着,侯府一般不会出大问题。
李元恺又让商行弟兄轮换着进入侯府充当护卫,由隗山负责统领保护家眷,术里兀和葛通还需要留在洛阳,照管商行生意,同时巩固风铃卫的经营,有他们从旁照看,侯府基本可以保证安全。
王君廓、谢科、沈光三人有军职在身,必须得听从兵部调令,倒是无法跟李元恺同返辽东。
不过李元恺派人去跟观王杨雄打了招呼,到时候朝廷调兵遣将,会尽量帮忙照顾安排。
次日一早,侯府众人、李敏一家在喜宁门外送别李元恺,杨丽华病体沉疴未能前来,派了月姑姑代表她来送行。
“真想亲眼看见贤侄手执擎天戟率领我大隋勇健大破高句丽时的英姿啊!”
李敏感慨万千,昨日听闻陛下赐予神兵之后,他便按捺不住好奇,跑到侯府一观,还偷偷试了试分量,可惜他拼尽吃奶的力气都提不起分毫。
李元恺笑道:“世叔身为将军,定有驰骋疆场的一天,来日登台拜将,小侄说不定和世叔就成了袍泽呢!”
“哈哈~若有此机会,能与贤侄并肩杀敌,当真是人生一大幸事!”李敏期待满满地兴奋道。
宇文娥英嗔怪似地拐了他一下,对李元恺笑道:“元恺莫听他胡说,战场之上凶险万分,岂是他这样养尊处优的人能轻易涉足的!”
李敏讪讪一笑,苦恼地叹气:“唉~~我自己有多少斤两,心里还是有数的。带兵冲阵杀敌这辈子是没机会了,就算陛下钦点我随军,估计也就是督运粮草运送辎重一类的差事。”
李元恺笑道:“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前军胜败与否,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后勤保障。若陛下命世叔督办后勤,正是对世叔信任的体现,事关大军命脉,这份担子可不是一般人能挑的!”
李敏点点头又高兴起来:“贤侄说的不错,只要能为这场谋国之战贡献一份力量,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笑了一阵,李静训上前从荷包里取出一个精心缝制的香囊,交到李元恺手中,低声道:“这是我连夜赶制的,装着一些安神醒脑的药材,请兄长收下!”
李敏夫妇和周白桃张九娘等人都是笑眯眯地看着,李元恺反倒是有些不好意思,接过香囊闻了闻,清新的香气让人十分舒爽。
“有劳静训妹妹了!”李元恺笑着道谢,将香囊小心塞进衣襟中,贴身收好。
李静训柔柔一笑,细若蚊声地道:“兄长早日归来,静训一定日日为兄长祷祝平安!”
李元恺重重点头,拱手道:“静训妹妹也要保重身体!”
李元恺又朝月姑揖礼:“请月姑姑代晚辈向长公主问好!请长公主安心养病,待晚辈回来,再去探望殿下!”
月姑姑笑着点头,嘱咐了两句长公主交代的话语,只是她眉宇间似有一股淡淡的忧愁,无人察觉。
一辆马车从喜宁门内驶出,车上跳下一位胖乎乎的少年郎,张望了一眼,见到李元恺还未走,松了口气,招手大呼道:“元恺!元恺!”
李元恺望去,见是长孙无忌,不由大喜,忙向各位亲眷友人告罪一声朝他跑去。
“无忌!你也来了!”李元恺热情地拥抱了下他。
长孙无忌没好气地捶了他胸口一拳:“你去辽东这么大的事,只是派人到我府上传句话,李元恺,是不是官越做越大,瞧不上我长孙家啦?”
李元恺忙拱手讨饶道:“哪能啊!你毕竟还在孝期,不好得过多打扰!恕罪恕罪!再说两年时间,弹指即过,等我回来,再去你府上登门谢罪!”
两位少年一阵挤眉弄眼,长孙无忌再也绷不住,互捶一拳哈哈大笑起来。
车窗帘子掀开,露出一张细眉弯弯眉目如画的研秀脸蛋,正是长孙无垢。
“元恺阿兄!”
听着那音若莺啼的悦耳声音,李元恺欣喜不已:“观音婢!你也来送我!”
长孙无垢见他见到自己笑得灿烂开心至极,羞涩地笑了笑,细白的胳膊从车窗里伸出来,手上拿着一道叠好的符纸:“这是我前些日子与兄长到白马寺敬香时求得的平安符,送予元恺阿兄!”
李元恺喜滋滋地接过,小心塞进腰带里:“观音婢妹妹待我真好!哈哈~~”
李元恺正想跟长孙无垢再好好说说话,却被长孙无忌拽着胳膊拉到一旁。
“诶诶~你干什么?让我再跟观音婢聊会!”李元恺不满地抗议道。
长孙无忌却是使劲拽着他,瞪着他低声道:“我妹妹大家闺秀,还在孝期,你少跟她套近乎!”
李元恺瞥了眼这胖子,嘀咕一声:“大惊小怪!隔着车厢呢,谁会瞧见!”
长孙无忌四周瞧瞧,冷哼一声道:“李丑牛,别以为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什么都不知道!哼~你小子都快成皇帝女婿了!还来招惹观音婢作何?”
李元恺缩了缩脖子,有些心虚地讪笑道:“你别急啊!这件事...这件事...我也不知怎么跟你解释!”
长孙无忌眼神凌厉地瞪着他:“你这厮本事大,有能耐,你能挣得荣华富贵世代公侯,我敬佩祝福你!但我就这么一个妹妹,我决不允许有人拿她的终生幸福来开玩笑!你既然要做驸马了,就别再来撩拨观音婢!你成婚那日,我自然会奉上厚礼前去讨杯喜酒吃!”
李元恺使劲搔搔头,瞪眼有些紧张地道:“怎么?你帮观音婢定亲了?”
长孙无忌淡淡地道:“那倒没有!”
“哦~~那还好!”李元恺松了口气,见长孙胖子的眼神又冷厉起来,赶紧赔笑道:“你别这样看着我!我没啥意思,只是...只是观音婢年岁还小,晚几年再谈论也不急!不是吗?就算我当不了你大舅子,咱们还是朋友不是?我也拿观音婢当亲妹妹看待,当然希望她能幸福一生啦!”
长孙无忌闻言脸色稍霁,点点头:“这还像句人话。父亲丧期未满,这些事自然是要过几年才能谈论。我只是提前警告你,免得你这厮整日惦记着她,弄得她也是...也是...”
长孙无忌却是一下子吞吞吐吐起来。
“也是啥?”李元恺挠头不解。
长孙无忌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总之你这个快当驸马的家伙少出现在她面前!哼!”
长孙胖子一挥袖袍朝马车走去,李元恺耸耸肩嘀咕一句:“莫名其妙!”
李元恺不知道的是,喜宁门城楼上,崔浦和崔颖父女俩,也在上面默默看着他和家人朋友们一一告别。
崔颖披着一件鹅黄色绒衣斗篷,寒冷的天气冻得鼻头发红,却是眼睛不眨地默默注视着下方。
崔浦轻叹口气,低声道:“颖儿,既然想见,不如咱们下去送他一送吧?”
崔颖摇摇头,柔声笑道:“不用了爹爹,我在这里看着他便好。”
崔浦苦笑一声,叹道:“你一颗芳心牵挂于他,可惜他未必会知道。”
崔颖却是唇角浅笑,低低地道:“他会知道的。我能感受到。因为,他答应过,我相信他。”
“嗯?”崔浦疑惑地看了女儿一眼,却是不明白她这话是何意思,只当做是女儿相思所至,不由得忧心忡忡地暗叹一声。
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终究还是到了告辞的时候。
李元恺跨上青骓马,腰悬敛锋刀,擎天戟则是放在单独的马车上,朝一众相送的亲朋好友抱拳告别,一行人踏上北返的路。
待赶到偃师渠渡口时,有一单人独骑已在此等候多时。
“北宫姑娘何故在此?”李元恺有些意外,没想到北宫岚这么快就从河西回来了。
北宫岚一身灰袍作男子装束,腰间别着那柄锋利短刃,看了他一眼,却是没有说话,默默牵着马登上那艘他们准备乘坐的客船。
李元恺摇头笑了笑,招呼众人登上客船,他们将乘船直达东郡,然后再走永济渠前往涿郡。
就在客船升帆顺着黄河直下的同时,洛阳建国门外,有一相貌迥异的少年郎的到来,引起了城门口的一阵骚乱。
只见一名脸色病萎蜡黄,瘦骨如柴,偏生脑袋奇大,长有一头狮鬃黄发的少年,骑着一匹神骏无比的高头骏马风尘仆仆而来。
他的身后,有一名汉子赶着一辆牛车,牛车上没有载人,而是驮着两柄硕大无比的金铜锤!
进出城门的行人啧啧称奇,有人对着少年胯下那匹毛色暗青发亮的神驹惊叹连连,有人则是对那少年异于常人的相貌指指点点,更多的人则是对那牛车上的两柄大锤议论纷纷。
有聪明人注意到,那牛车两个车轱辘下碾压出深深的车辙印记。
少年骑在马上,仰头望着巍峨耸立的城楼漠然不语。
或许是不满少年在此止步不前,引起了不少人的围观,城门守卒指着少年大声呵斥,催促他赶快进城。
黄发少年冷漠地瞟眼望去,那守卒竟然浑身一抖像是见到了什么可怕的凶兽一般,把嘴边的话硬生生又咽了回去。
两匹快马从城门内冲了出来,少年望去,见到其中一人时,咧嘴露出了笑容。
“黄须儿!你终于下山了!”李建成欢喜地跳下马,快步朝那少年跑去,等那少年翻身下马,就一把将他抱住,激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三弟,你回来便好,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李世民也赶紧跳下马笑道。
李元霸稍微用力抱了抱李建成,亲热地唤了声兄长,然后又对李世民一抱拳头,唤了声二兄。
“走!回家去!父亲已经在府里摆下酒宴,为咱家的黄须儿接风洗尘!庆祝你艺成下山!哈哈~~”
李建成爽朗地大笑一声,招呼兄弟三人跨马奔入城中。
大业六年末,李元恺北返辽东,李元霸下山归来。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