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时刻,还是老相国苏威站出来说道:“陛下息怒,卫老将军绝无对陛下不敬之意!只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临战之际还是掌握在前线指挥的手中比较好,为了早日攻破辽东城,老臣恳请陛下给予卫帅及手下将士更大的权限,让他们放开手脚和高句丽人作战!”
裴矩也立马站出来轻笑道:“老臣赞同苏相之言!陛下只管坐镇中军,且看我大隋健儿如何教训狂妄无礼的高句丽人!”
苏威朝裴矩微微颔首致意,二人相视一笑。
五贵中有两位替卫玄说话,虞世基谨小慎微,向来看皇帝脸色行事,见杨广愠怒未消,哪敢多言。
裴蕴眼珠转了转,他瞧得出卫玄现在还是很受天子重用的,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疏远了他,当即也就跟着道了声附议。
杨广哼了哼,重新在御座上坐下,不耐地挥挥手道:“就这样吧!攻城事宜交给卫玄全权负责,不用再事事向朕禀告!”
卫玄和一众右军将领松了口气,忙叩谢皇恩。
围攻辽东城的战事还在继续,卫玄没了天子的荒唐旨意掣肘,攻城势头的确猛烈了不少。
但辽东城高大坚固,高句丽军民齐心,粮草充足,抵抗的十分顽强,双方皆是死伤惨重,辽东城依然在战火硝烟中挺立。
不光辽东城,高句丽在鸭绿水以北五座大城,除了较远的扶余城无人去攻以外,辽东城、新武城、国内城和乌骨城,都是久攻不下,让大隋全军头疼不已。
只是拿下了辽东城以西四十里处的一座小城六合城,让天子的观风行殿有了安置之处,也成了大隋军队的一块遮羞布。
杨广不知摔了多少只金樽,把全军将帅叫到殿里骂了多少次,还是改变不了僵持不下的难堪局面。
甚至到了后来,连宇文述的左军都派遣了一半的兵马协助右军攻城,可惜还是无济于事。
杨广没有让李元恺参与攻城,倒是记得他手下轻功不错的沈光,将沈光单独调出来,提拔为天子亲军将领,归于卫玄麾下。
沈光在攻城中表现不错,身先士卒扛着云梯冲锋在前,几次都是第一个攀上城头,和疯狂围攻的高句丽士兵死战。
杨广数度亲临战场督战,对沈光的身手和英勇表现赞不绝口。
和沈光同样优秀的还有罗艺,每每到了杨广圣驾开到辽东城下督战的时候,罗艺就会迸发出极为勇悍的表现,引得天子瞩目为之称赞。
奈何高句丽人死战不退,城头又有渊氏父子统帅指挥,隋军始终是攻而不得。
时间转眼到了六月初,大隋军队已由攻城彻底转变为围城,时不时地发动几次攻击,也只是象征意义上的摇旗呐喊,擂鼓冲锋,权当是吓唬城里的高句丽人。
习惯了隋军的伎俩以后,高句丽人根本不放在心上,城头留下岗哨,城里一切照旧。
按照所获情报推测,要想让辽东城里的高句丽大军自乱阵脚,最好还得困他们一个月。
高句丽人身心疲倦,大隋军队更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全军上下充斥着一股颓丧气,将士无精打采,疲惫不堪。
巨大的伤亡带给大隋将士沉重的心理负担,关键是看不到任何胜利的希望,征服这片土地的难度,比任何人想象的还要巨大。
几乎每日都有军卒逃营的事情发生,少则数十人,多则几百人,禁之不绝,杀之不断。
若非各军主将强力压制,恐怕就连哗变之事都会发生。
六月十一日,天子在六合城行殿召集全军将帅议事。
一进到殿中,众将就发现气氛有些不同,皇帝的脸上竟然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
左帅宇文述站在御案之前右首的位置,眉眼之间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得色。
其余苏威裴矩等重臣,皆是满脸无奈,甚至有些忧心忡忡。
参拜过后,杨广清清嗓笑道:“众卿,朕刚刚得到消息,来护儿将军已率领水军在平壤城以南登陆,正往浿水方向进军。来护儿将军来信,希望我大军尽快南下,相约夹击平壤!”
众将领一听皆是皱起了眉头,但看看皇帝满脸喜气,宇文述气定神闲,显然是早已有了主意。
果然,只听杨广又道:“朕已经与宇文爱卿还有诸位卿家初步商议过了,即刻派遣一支大军越过鸭绿水,往平壤开进,以应来护儿南北夹击之策。”
大殿中一阵沉默,卫玄踏前一步沉声道:“陛下,眼下四座大城还未拿下,此刻进兵,恐怕不妥!”
鱼俱罗也出声道:“陛下,可以令来将军暂时不要轻举妄动,就地驻扎在海岸边,等我们拿下四城,便可稳步推进,如此可保万无一失!顶多再耗一月,四城粮草耗尽,必能不攻自破!”
苏威和裴矩急忙站出来附和卫玄和鱼俱罗所言。
可是这一次,杨广不打算听他们的,摆摆手冷着脸道:“机不可失,如此战机怎可延误?再过一月,谁知道你们能不能拿下四城?若是再出现什么变故,朕干脆班师回朝得了!”
卫玄和一众右军将领又是惭愧又是委屈地低下头,拿不下四城,好像的确显得他们无能。
但明眼人都知道,这大军的军心士气和斗志,早在辽河之役的时候就已经被耗尽了,加上前期攻城受制于荒唐诏令的不顺,即便后来调整策略,又有天子亲自驾临督战,但都为时已晚,于事无补。
能保证大军没有哗变,众将已是极不容易。
可是没有办法,谁叫他们才是统兵作战之人,他们不承受进兵不利的责任,难道要天子来承担?
再说天子也没这个觉悟,把过错算在自己头上。
宇文述站出来沉声道:“现在已是六月,再过不久,辽东进入雨季,鸭绿水和辽河涨水,不管是渡河还是回军都对我军不利。趁着现在,一举跨过鸭绿水兵进平壤,只要能攻破平壤,高句丽半数土地都会望风而降。”
鱼俱罗嗤笑道:“此谋略听上去可行,但四城尚且未拿下,正如四颗钉子楔在我军后方,绕道而行恐怕不妥!再说鸭绿水比辽河还要宽深,难不成还要再来一次辽河惨战?宇文将军究竟还要折损我大隋多少将士才满意...”
鱼俱罗怒气上头又犯了口不择言的老毛病,卫玄急忙拐了他一下暗示他闭嘴。
杨广的脸色已是再度阴沉下去,辽河惨战四个字听在他耳朵里无比刺耳,就好像是故意讽刺他一样。
苏威裴矩一干老臣都是苦笑连连,他们就算有心为右军说话,但也架不住鱼俱罗这时不时地去挑拨天子心中的芥蒂。
宇文述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四城虽未攻下,但已被我大军团团围住,高句丽人出不了城,也不敢出城,对我军后方能造成什么威胁?鸭绿水的确比辽河险要,但本帅早已打听清楚,驻防鸭绿水的高句丽守将名叫乙支文德,不过是一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能有何惧?高句丽除了渊氏父子,何人可堪重用?”
“哼~鱼将军若是怯战的话,可以不参加此次行动,领军驻守在此,把四城看牢,保护好皇帝陛下便可!本帅亲领大军进逼平壤,到时候再请鱼将军进平壤城观览!”
“你~”鱼俱罗被气得不行,撸撸袖袍就要上前跟宇文述理论。
宇文述斜了他一眼,轻蔑地冷笑一声,更是气得老鱼火冒三丈。
鱼俱罗是右军的人,宇文述如此赤果果地藐视他,就犹如藐视右军一样,当下两军将领就相互怒视起来,殿里一时间陷入了拉架劝架的状态。
李元恺站在后方,紧锁眉头望着混乱的场面,倒是没有参与其中。
他在努力的回想思考着,这一次大隋伐辽,究竟败在何处?
战事发展到目前,大隋的确伤亡惨重,但也取得了一些胜利,跨过了辽河,兵围四大城。
虽说算不得什么大胜,但也绝对称不上兵败。
可历史上,大隋的确在这次伐辽中败了,李元恺知道会败,但究竟败在何处,哪场战事的失利才算是兵败?
李元恺苦笑连连,任凭他抓破头,这些细节也回想不起来。
杨广冷眼看着殿中一众大将的争执,目光里的寒气愈来愈浓。
苏威和裴矩嘴皮子说干,才将一众带着火气的将领们劝住,再看看天子脸上都快凝结成霜的寒意,才一个个缩着脑袋不敢再多话。
“吵啊?继续吵啊?”杨广冷厉地发笑,寒芒闪烁的目光扫过众人。
“如果吵够了,是不是该听听朕说了?”
“臣等失仪,请陛下恕罪!”一众将帅躬身揖礼。
杨广深吸口气,没有再厉声呵责,只是以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冷冷地道:“此事朕已有决议!就依宇文爱卿所言,从左右两军中抽调兵马,重组一军,渡鸭绿水直取平壤,与来护儿水军南北呼应!”
大殿里一片沉寂,众臣子将帅都是保持着恭听圣意的姿势。
鱼俱罗嘟囔嘴又想出声,屁股上又挨了一脚,回头怒瞪一眼李元恺,悻悻地闭上嘴。
杨广起身,冷厉目光扫过众臣:“宇文述、于仲文、荆元恒、薛世雄、辛世雄、张谨、赵孝才、崔宏晟...李元恺!”
皇帝一一点过九名将领的名字,只是在李元恺的时候顿了一下,似有犹豫。
“臣在!”九名被点到名字的将领踏出,站在大殿正中。
“朕命尔等九人统领九军,共计大军三十万,直取平壤城!”
顿了下,杨广看了眼李元恺,沉声道:“朕命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为乐浪道行军总管,节制大军,于仲文为副总管。宇文述享临机专断,先斩后奏之权,九军兵马,皆听其号令,若有不从者,宇文述全权处置!”
李元恺皱了下眉头,有种预感,杨广这些安排就是为了针对自己,这九人里,恐怕也只有自己才敢跟宇文述对着干。
宇文述满脸喜气,当先大声喝道:“臣~领旨谢恩!臣一定不负陛下所望!臣誓死拿下平壤城,恭候陛下圣驾!”
“臣等遵旨!~”其余八位将军皆是应声领旨。
宇文述还回头得意非常地瞟了眼李元恺,有皇帝赐下的专权,李元恺在军中的生杀予夺就全捏在他手里了,谅这小子也不敢造次。
罗艺一步跨出,似乎有些心急道:“陛下,末将也愿领一军南下...”
杨广这次却是摇摇头,淡淡地道:“朕意已决,罗将军无需多言。卫玄老将军负责围困四城,也需要人手,罗将军还是留下来帮忙吧。”
罗艺看了眼李元恺,咬咬牙心有不甘地退下:“末将~遵旨!”
此次南下事关战事成败,杨广必须要保证挑选出来的这支大军是目前最强大最善战的一支队伍,罗艺与李元恺相比,不管是能力名望还是战绩上,都差了不少意思。
关键时刻,杨广还是选择更信任李元恺。
虽然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自从渡过辽河后,天子就在有意降低李元恺的参战程度,减少他直接参与战事的次数和机会,对于其在辽河之役里的战功,也是刻意淡化,但这种关键时刻,还是用李元恺更令他放心些。
要不是鱼俱罗嘴太臭,这九支人马里肯定也有他在内。
李元恺对于杨广的心思心知肚明,身为帝王,平衡之道是必须要考量的。
虽然现在杨广对他的信任一如既往,但已经开始有意地压制他在军中的发展,提拔重用罗艺就是一个明确的信号。
毕竟李元恺的战功已经不小了,大军的风头不能让他一个人出了,必须得有所制衡。
李元恺斜瞟一眼罗艺,此人武功不弱,出身武将世家,又得宇文述的力荐,倒算得上杨广新找的一把利剑。
似乎还有些不放心,杨广沉声道:“李元恺,大军出征绝非儿戏,此战事关我军成败,你务必听从宇文总管的号令!若有抗命以下犯上之举,朕决不轻饶!”
李元恺躬身抱拳,平静地道:“小臣谨遵陛下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