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恺下狱一事,朝廷出奇地保持平静。
无人上奏为他喊冤开脱,也无人落井下石将他和“李逆”之前的关系翻出来大做文章。
因为满朝文武皆知,这件冤案本就是宇文述构陷,皇帝有意为之。
关陇贵族自然是将其理解为,皇权对关陇门阀的又一次严重打击。
大业三年初冤杀宇文弼、贺若弼、高颎三大元老,大业六年杀窦原警告窦氏,到现在栽赃一个莫须有的谋逆大罪,就将前太师李穆一族屠戮殆尽。
杨广自以为这些狠辣手段能够震慑关陇门阀,稳固皇权,殊不知过犹不及,他不过是将关陇门阀与杨氏皇族之间的裂痕越撕越大。
用离心离德来形容现在的大隋朝廷丝毫不为过,距离分崩离析,恐怕也只差一线。
侯府家眷虽然着急,但在葛通沙木拓等人的安抚下,还是牢记李元恺的叮嘱,尽量低调不显事端,不与外界有过多联系,安静耐心的等待。
苏威老相国将李静训送回侯府的时候,也特地话里有话的嘱托过,李元恺此次下狱,只是因为触怒了天子,天子给予他的警告,并不会危及性命,让侯府上下安心。
长孙无忌也时常到侯府,探望周白桃和张九娘,有时还带着妹妹长孙无垢。
胖少年只是很仗义地认为,自己的好朋友遭难,这个时候他应该站出来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想要把李元恺从刑部地牢里捞出来,自然是不可能的,但为侯府家眷分析一下朝廷局势,和李元恺的处境,以此宽慰侯府家小,长孙无忌还是能够做到的。
大业九年正月初一,杨广迫不及待地颁布了二次征辽的诏书。
除了涿郡屯扎的数十万大军外,杨广还下诏,采用募兵制的方式,征募天下健儿组建骁果军,在备身府下置折冲、果毅、武勇、雄武等郎将官统领骁果军,作为此次征辽的主力兵团。
正月二十,下诏令代王杨侑、左骁卫大将军卫玄镇守大兴城,越王杨侗、刑部尚书樊子盖留守东都洛阳。
同时征发关中民夫十万,修筑大兴城。
杨广带着心爱的皇长孙燕王杨倓,还有小公主杨吉儿,于三月初四抵达辽东。
带着杨吉儿不是因为想让小公主去辽东感受一下战场气氛,完全是因为杨吉儿自从得知李元恺下狱以后,就一直闹腾个不停,杨广担心自己走了以后,无人能管得了她,无奈之下才把她带上。
四月二十七,圣驾渡过辽水,二十九,宇文述、还有紧急从河西调回的杨义臣,率领大军再次朝着平壤进发。
这一次杨广学乖了,没有做胡乱瞎指挥的蠢事,给予各位统兵大将军充分的信任和权力,战事一开始就进行的很顺利。
就连坚固高大的辽东城,也在短短数日内告破。
五月初六,杨玄感奉命在黎阳督运粮草。
距此,李元恺已经被关押在刑部地牢,长达半年有余。
五月初九,涿郡。
涿郡城内,唐国公李渊刚刚视察运粮船只回来,正准备歇息,李世民拿着一封密报匆匆赶来。
李渊此时负责在涿郡督运大军粮草,源源不断地供给辽东。
“父亲快看!有消息了!”李世民激动地俊脸通红。
李渊接过密报一看,褶皱满布的老脸上顿时露出惊喜。
“截获黎阳杨玄感发往辽东的密信,杨玄感要秘密召回此刻在辽东军中的杨玄纵、杨家心腹万硕等将!”
李渊眼露精芒,低喝道:“好啊!好啊!这说明杨玄感终于忍不住要动手了!”
李世民跃跃欲试地道:“父亲与杨玄感一个在黎阳,一个在涿郡,皆是在辽东大军后勤运输的关键节点上,若是同时起事,截断辽东补给,皇帝身边的大军不战自乱!父亲,我们何不一同举兵响应?”
李渊却是微笑摇头,说道:“二郎勿急,此刻还不是起事的最好时机!你别忘了刘肇仁为我们定下的谋划。为父现在只负责督运粮草,并无兵权掌握在手中,我们还需要皇帝更大的信任。”
李世民也点点头,按捺下心中的躁动:“请教父亲,我们现在该如何做?”
李渊想了想,笑道:“继续把杨玄感的密信发往辽东,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你派人将之前我们掌握的,杨玄感借窦氏窦原与皇帝过招的证据,秘密送去给窦氏。窦氏恼于杨玄感的暗算,必定不会响应,只要窦氏不动,关陇其他几家也不会轻举妄动。”
“杨玄感筹谋多年,此次起兵势头定然不小,但为父料定其断然不会成功。没有关陇全力支持,他想击败皇帝和朝廷,是绝对不可能的。大隋的天下已经乱了,但还不够乱,就让杨玄感再推一把这即将倾覆的大夏吧!”
李世民揖礼笑道:“父亲洞若观火,江山谋划自在胸腹之中,孩儿佩服!”
“去吧!”李渊笑眯眯地挥手,将密报点燃烧掉。
六月初三,杨玄感诈称屯兵东莱的水军大将来护儿反叛,以奉诏讨伐来护儿为名,领兵占据黎阳,打开黎阳仓招兵买马,同时传令附近各郡起兵响应,兵马汇聚黎阳。
此消息第一时间震动河南,并以极快的速度传遍天下,江山为之震动!
东都洛阳,窦氏大宅。
一间密室内,窦威窦抗,以及除了窦师武之外的窦氏子弟,齐聚一堂。
窦威身前的案几上,摆放着两封信,一封是杨玄感发来的,一封不知是何人送来的。
杨玄感的信上言辞恳切,感人肺腑,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试图说服窦氏支持,并且许以重利。
另外一封信,则详细交代了杨玄感之前借助窦原对付天子之事的前因后果,杨玄感拿窦原的命,和窦氏的名誉与天子过了一次招。
窦抗扫视众位窦家子弟,沉声道:“这封不具名的信,我已经查证过了,的确属实。信中提到的几处证据,我都派人找到。当初窦原之事,的确是杨玄感在背后做手脚。”
窦威淡淡地道:“除了师武在辽东军中,我窦氏最优秀的后辈子弟都在此了,你们都说说,有何想法?”
众位窦氏子弟相互看看,窦师纶拱手笑道:“我等小辈自然是尊奉叔公和父亲之命行事。不过照我看,杨玄感此时造反殊为不智,只能逞一时之势,终不可能事成。”
其余几位窦氏子弟点头表示赞同,窦诞笑道:“其实叔公和父亲不用召集我等相商,只要去信一封问问唐国公,看看他们是何意思,我窦家与其保持一致,终究是不会错的。”
窦威眯起眼睛,笑容有些意味深长:“看来光大倒是对李阀颇为信任!”
窦诞挠挠头笑道:“终归是亲戚,窦氏与李阀向来共同进退,有什么大事,两家提前通气也是应该。”
窦威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看来在这件事上,我窦氏都能保持一致。”窦威拿起杨玄感那封信,有些轻蔑地冷笑一声,随手揉成一团。
窦家子弟散去后,独留下窦威和窦抗在密室上相对而坐。
“叔父,这大隋天下,果然如你所料那般,开始倾倒了。我窦家该如何做?”
窦抗叹息一声,面色凝重地道。
窦威笑了笑,手指头在那封不具名的信上点了点:“你觉得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窦抗皱眉思考了片刻,摇摇头。
“唐国公,李渊!”窦威淡淡地道。
窦抗一惊,陷入沉思,缓缓点头道:“李阀确实有这个本事,只是他这么做,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他早早知道是谁在背后坑陷窦氏,为何不提前相告?”
窦威道:“以前不说,是因为李渊怕得罪天子,怕得罪杨玄感。现在说,是因为他不想看到窦氏支持杨玄感。”
窦抗恍然,惊讶地低呼:“李渊图谋不小!难道‘李氏当为天子’的谶语,也有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窦威不置可否地笑道:“谁能说没有呢?李渊有此心思,绝非一日两日,李阀在暗中的布局,恐怕将会是大隋的致命一击!”
窦抗沉吟半晌,缓缓点头:“若李氏当兴,对我窦氏倒也不赖,怎么也能捞一个外戚的尊荣。说实话,皇帝如此行事,我真怕哪天杀李浑李敏的刀,就落到窦氏头上。”
窦抗琢磨了一会,见窦威笑眯眯地看着他,不由奇怪道:“叔父似乎有其他想法?”
窦威捻须一笑,悠悠地道:“曾经有一个小家伙对老夫说‘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老夫愈发觉得此话有理!”
窦抗也是聪明人,稍一想就明白窦威话里的意思,惊奇道:“叔父之意,这天下还有谁能染指社稷神器?”
窦威呵呵一笑,却是神秘地摇头道:“此事现在还不好说,再等等看吧。总之,加强与李阀的联络,但同时,涉及我窦氏的核心利益,决不可轻易许以外人!”
窦抗点点头,望着有些琢磨不透的窦威,暗暗猜测着他心里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