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反手去抓手弩,那手却好像不听指挥了。
还好,老道并没有暴起发难,只是看了一眼,又闭上了眼睛。老牛也镇静,迈着轻快的牛步,很快就越过老道,渐行渐远,吴不赊一颗心才慢慢爬回到腔子里,心下嘀咕:“那老道绝不是一般的老道,莫非是汪奸派来的?这样的高手出来杀两个小屁孩,太丢人了吧!而且他为什么不动手呢?”
吴不赊也想不清楚,但这会儿手能动了,他先把手弩端手里,箭是早已上好的。牛车慢慢而行,慢慢的看不见老道了。难道真不是冲着越家姐弟来的?吴不赊这个念头才兴起,心中猛地一跳,在前面一棵树下,他又看见了那老道。那张脸,像十二月里风干了的腊肉,绝对不会认错。
“妖道会飞。”吴不赊的心像发春的兔子,死命地往嗓子眼蹦,“先前可能没认准人,这会儿是真的要动手了。妖道能飞,会妖法,手弩威力太小,明里放箭绝对射不到他。这下死了,死定了。”
不知死活的老牛拉着牛车英勇向前,吴不赊恨不得一刀从牛屁股里捅进去。这么近的距离,妖道又是能飞会妖法的妖道,就算他舍下面子跳下车转身就跑,妖道也绝不会放过他。难道会留他一个活口去宣扬汪奸杀人灭口的事?不可能,妖道铁定先灭了他的口。
但奇怪的是,妖道却没动手。难道给老牛英勇无畏的气势镇住了?吴不赊心下打鼓,反复思量,突地想到一句话:“猫戏老鼠。”
“这妖道是要吓破了我们的胆,他才动手,一定是这样。”吴不赊心中思量着,害怕中又有些恼火,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要命拿去就是,这么逗着人玩,什么意思啊?
“伸头一刀,缩头也只是一刀,老子拼了。”吴不赊暗暗咬牙,脑中一转,已有主意,回头看妖道已在十余丈外闭眼坐着,转头凑到越小虎耳边道:“你们不要开口,听我说,路边坐的那个妖道是国丈汪士春派来的,我们用计杀了他。”
越家姐弟也看到了妖道,听说是汪士春派来的,姐弟俩脸色大变,但听说要用计杀贼,越小虎眼里立时放起光来,连连点头,倒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越青青的眼光却要复杂得多,即畏惧,又感激,还有几分疑惑。
吴不赊道:“小虎,你躺下,我用席子盖上你,你要一动不动。”越小虎莫名其妙,却听话地点了点头,果然一头就躺下了。车上有一床席子,晚上吴不赊打地铺用的,他盖在越小虎身上,再把衣包解开撒两件衣服堆上去。越小虎身子小,再有衣服掩饰,乍眼看上去,看不出席子底下有个人。
吴不赊又对越青青道:“你配合一下,我一叫,你也叫,就叫‘小虎,小虎怎么不见了啊’,这样的话,明白吗?”越青青也点点头。
两姐弟做好准备,吴不赊回头看,离着老道已有二十来丈,于是手按了按胸,猛地大叫:“咦,小虎哪去了?小虎?”
听得他叫,越青青也叫了起来:“小虎,小虎,怎幺小虎不见了啊!”
一开口,吴不赊就勒住了牛车,跳下车,转身装做往车棚里看,手弩藏在背后,全部心神都放在妖道身上。只见眼角余光一闪,老道突地就出现在车上,速度之快,便如疾风刮过。
吴不赊吓得退了一步,老道的妖法还远在他想象之外,他几乎就要转身而逃了。如此妖法,他哪里还有信心。但老道蹲在车上往车里看,背心正对着吴不赊,近在咫尺,这么好的机会,如何能不搏一下?吴不赊胆气倏起,猛地扬手,几乎是贴着老道的背心扣动了板机。机括一响,老道闷哼一声,身子往前一蹿,倏地不见,只在车棚后尾厢上留下一个大洞。
手指一扣动扳机,吴不赊立即松手下蹲钻进了牛车底下,再一滚,滚到了路边,结果妖道并没有追杀他,耳听得越小虎欢呼出声:“妖道逃走了,妖道逃走了。”
吴不赊大喜,一步上车,先叫一声“驾”,催动老牛,再俯身捡起手弩,一面狂催老牛,一面装弩。这一路狂奔,直奔出了四五里地,看到了前面的一个小村子,吴不赊才缓下来。老牛奔得气喘吁吁,赶车的吴不赊也是气喘吁吁,兄弟俩大眼瞪小眼。吴不赊一脸兴奋,老牛却是莫名其妙,眼光里大有鄙视之色:知道你是奸商,也用不着这么奸啊,这不是压榨牛力吗?
不能怪吴不赊兴奋,他这一条计策,其实颇为冒险,以老道的眼力,又有妖法,就算刚才他没睁眼,十有八九也知道越小虎在车上,仅仅离得二十丈远便说越小虎突然不见了,妖道怎么可能相信,但生意场上,风险与机遇并存,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也要试一下。吴不赊赌的就是妖道心中万一的疑惑,只要妖道有一丝丝的信心不足,就能成功,而他真就成功了。虽然一扣扳机他就开逃,但还是亲眼看到三支铁箭全都射进了妖道后心。三支铁箭在这么近的距离内射入后心,箭头上还带了蛇毒,哪怕妖道妖法通天,也是必死无疑。昨天只杀了三个毛贼,今天干掉的可是会飞的妖道,太有成就感了,他能不兴奋吗?
“哈哈,哈哈哈,滴哒,滴哒哒,呼呀嘿呀哈——”吴不赊手舞足蹈,哼起了怪腔,越小虎听得有趣,道:“吴大哥,你这哼的什么啊?”
吴不赊哼的其实什么也不是,就是大脑抽疯出怪腔,每每算计得手,坑人成功,就会来这么一出。听得越小虎问,他摆个架子,道:“这叫打花调,好听吧,好听跟我学。”于是越小虎也跟着一路滴滴哒,哈哈哈,嘿呀嘿呀,听得老牛全身发痒,冲着路边的母猪哞的一声,弄得那母猪大费思量:牛哥哥难道爱上俺了?这个……这个……
在村子里打了尖,再又上路。走出十余里,始终不见妖道现身,估计死在哪个乱葬岗子了,吴不赊心中打算盘:“妖道这样的高手,汪奸绝不可能派两个出来,这一次的生意,本来是赶鸭子上架,结果鸭子上架变凤凰,看来真是赚大发了。”
说来也怪,吴不赊平日打算盘,九拨十响,从不落空,但今日一拨算盘,就出妖怪,只听一声怪响,黑影一闪,一股风直扑过来。吴不赊大吃一惊,还好,他虽然算定妖道必死无疑,但总是多留了一分心,本能地往车座底下一栽,再一滚,从车厢底下滚了出去。身子一停,他急回头看,只见两个黑衣汉子,都是三四十岁年纪,一前一后堵住了牛车。
扑击吴不赊的是前面的执刀汉子,一击不中,“咦”了一声,望向吴不赊,显然不服气,想要再追杀他。后面的执剑汉子道:“先料理正主儿。”说着一挥手打在车棚上,车棚远远飞出。越青青“啊”的一声惊叫,紧紧地抱住了越小虎,越小虎却担心吴不赊,喊:“吴大哥。”
执刀汉子放弃追杀吴不赊的打算,往车上看,道:“小崽子一刀杀了,小妞长得不错,咱哥俩先玩玩。”手一伸,抓着越青青手臂把她拖开,扬手一刀就照越小虎脑袋砍去。越青青虽然死命挣扎,却像虎嘴中的绵羊,莫想挣得分毫,只能骇声尖叫:“小虎!”
吴不赊这会儿刚站稳身子,但他站稳了也没用,因为手弩挂在车座板上,没拿在手里。赤手空拳往上冲?他知道自己是什么菜,豆伢菜是不能和黄瓜扳腕子的,心中低叫:“小虎,青青,不是我吴不赊不顾你们,我也实在是尽力了,谁想到奸贼会派这么多高手来杀你们呢?”
吴不赊脑中转着念头,转身就要往林子里钻,救不了越家姐弟,那就尽量保住自己的命吧。他刚要转身,眼角忽然有人影一闪,随即便闻得“叮叮铛铛”一阵响,眼前刀光剑影,完全看不清人。
打斗忽停,吴不赊这才看清,一时却是又惊又疑。中了他毒箭的妖道竟然没死,这时就站在车前,却是横挡在越青青姐弟前面,手中一把松纹古剑,横在胸前。
越青青不知是妖道从执刀汉子手中救出的还是自己挣脱的,跑回车上又抱住了越小虎,姐弟两个缩在车子一角,惊恐地往这边看。越小虎一眼看到了吴不赊,眼光还惊喜地亮了一下。
两条黑衣汉子并肩站在一起,离车子有十余步,各执刀剑,紧张地盯着妖道,执剑汉子惊叫一声:“飘风子?”
“飘风子?”吴不赊心中猛地一跳。
车、船、店、脚、牙,这五类地方,消息最为灵通,吴不赊是开店的,南来北往的消息,自然知道得多,江湖典故,仙道魔妖中的成名人物,也是耳熟能详。
飘风子,仙道高人,传说早在数十年前,天庭便已在地仙榜中列下他的名字。他乃追风门的掌门人,不过追风门规矩古怪,每代只传一名弟子,飘风子掌的其实就是自己一个人的门,虽然人单势孤,但追风门在江湖上却是大名鼎鼎,因风成道,独门的摄风术在江湖上自成一派,任何人不敢小觑。
“他是飘风子?那岂不大错特错了?”飘风子乃是正道中人,绝不可能是汪士春派出来杀越家姐弟的,看现在的情形也正是这样,吴不赊一时间目瞪口呆。
“正是贫道,识相的自己滚吧。”飘风子哼了一声,冷眼斜视,显然没将这两名汉子看在眼里。
两名黑衣汉子对视一眼,执剑汉子抱拳道:“华氏双雄,华龙华虎见过飘风真人,既是飘风真人出手,我兄弟俩这点小小把式,自然不敢出来现丑,告辞。”两人说着转身就走。
“这就吓走了?”吴不赊狂喜,还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啊。这华氏双雄他好像也听说过,名头当然远不如飘风子响亮,大鱼吃小鱼,大名吓小名,这真是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