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这些人肩上蓝色翎羽,各个都是西厂精干份子,实力不容小觑。
一个两个他对付得了,这么多人恐怕要被打成筛子...
朱永炎也不惧怕,一人之力挡在客栈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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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目光直视坐在轿中的男人,阉人蒋秀英的义子蒋怜,西厂的二把手,他竟来了。
西厂的番子让出一条道,蒋怜悠悠的下了轿子,走着莲华步,挺英气的五官因为施了石灰粉而十分白皙,眼角用胭脂故意拉高的,显得很妖气。
“不男不女。”朱永炎低声咒骂。
“好久不见,没想堂堂一个锦衣卫居然混到这个地步,来保护小孩妇孺。”
一旁的锦苏听蒋怜尖细的嗓子就知这是个太监,她倒是挺诧异,原来朱永炎以前是锦衣卫。
锦衣卫和西厂是死对头,连百姓都知道。
“把人交出来。”蒋怜收了笑,阴冷道。
朱永炎和锦苏眼神一震,难道这人是为了世子而来。
“不可能。”朱永炎举着流星锤摆好架势,“今天要想进这门,除非从我身上跨过。”
锦苏慢慢的往后退,却被蒋怜叫住。
“你要是再敢动一动,身上就会多无数个窟窿。”
西厂的番子架起了弓箭,数十人对准了两人。
锦苏手脚冰凉,对方人数众多,恐怕这次就是死也保不住世子。
她余光扫着楼梯,庆幸世子还拎得清没下楼。
蒋怜指着高悬的月亮。
“日出之时把人叫出来,我可以放你们一马。”
以朱永炎对蒋怜的了解,对方不像是有耐心的人,这么多人的强闯客栈如入无人之境,为什么要等?
见蒋怜果真又坐回轿子,朱永炎关了客栈大门。
此时客栈掌柜连同其他食客租客已经跑得干净,诺大的客栈只剩他们。
楼上,世子几人都在,奶娘抱着两个孩子瑟瑟发抖,金巧呆呆的坐在一旁。
朱永炎矗立在窗前看着外头的人马,“没想蒋怜这次带了这么多人。”
锦苏问:“这个蒋怜到底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
朱永炎坐下,目光沉沉。
太上皇年轻时相继成立西厂以及锦衣卫,两方虽都忠心于皇帝,锦衣卫统领与西厂督厂却有私仇。
两方斗了七八年,宦官领导的西厂当时并非权势滔天,太上皇更看重锦衣卫,西厂自然被打压。
太上皇人入中年后年体弱多病,权势滔天的锦衣卫统领起了邪心,想要改朝换代,试一试这皇帝的滋味,结果还未谋反成功就被皇帝察觉,瓮中捉鳖剁成了饺子馅。
锦衣卫统领诛了,事情没完。多疑的太上皇开始对整个锦衣卫的忠心产生了怀疑,天子亲军都敢造反,朕还能相信谁?——于是西厂摊上了好运。
在太上皇眼中,这一群人里有着致命的缺陷,可这种缺陷恰好是优点,断子绝孙的人谁吃饱了撑的会造反?用这帮皇家的家奴监督不怎么靠谱的锦衣卫,天作之合。
从此锦衣卫就落了下风,新皇登基后依旧记恨着当年锦衣卫谋反,更是只宠幸西厂,加上皇帝身边红人蒋秀英任西厂厂督...
在皇帝有意无意地撺掇下,西厂和锦衣卫这些年积下了太多的恩怨,这种恩怨已积累到无法调和,无数次的冲突,无数次利益的争夺,无数次在皇帝面前为了争宠而明争暗斗,里面掺杂了多少条人命,无数银钱的得失……太复杂,太难解了。
锦苏问:“那蒋怜又是怎么回事,你们有仇?”
朱永炎点头。
十五年前,十六岁的他已是锦衣卫的一员,当时鲜花怒马,一把绣春刀在手便想着报效朝廷。
一日,锦衣卫在人来人往的内城大街上,一名挑着菜担的小贩迎面走来,小贩是个光头,三十多岁年纪,大约中年谢了顶,已然是个秃子。
走到朱永炎等众人身后时,小贩突然将担子一扔,接着从担子内抽出一柄雪亮的匕首,闪电般插向某个锦衣卫的胸前!
匕首去势若流光,眨眼间即将刺进人的背部。
朱永炎隐隐听到破空声,感觉不对劲,扭头望去,恰好看见那一道雪亮的刀影。
几乎出于身体本能,朱永炎将腰间一直按着的绣春刀鞘往上一扬,贴住了同伴的背部,锵的一声,本该刺向伙伴背部的匕首刃尖被刀鞘挡住。
“有刺客!”朱永炎大叫。
众人一楞,还没反应过来,便见秃头小贩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接着把匕首一扔,又从担子里摸出一块石头,在众人愕然的目光注视下,狠狠朝他自己头上一砸,鲜血顿时如泉水般喷涌出来。
被血糊满脸庞的小贩扔下石头,就地往地上一坐,然后凄厉地放声大喊起来:“锦衣卫千户打人了!我要告状!告御状!锦衣卫便可以无法无天了么?还有没有咱穷人的活路了?”
话音刚落,周围几个茶肆商铺里忽然冲出数名穿着褐衫,皂靴,头戴圆帽的西厂番子,众人一涌而上,把朱永炎等人围在当中,为首一名管事指着大声道:“锦衣卫横行不法,西厂有督察之权,刚才可是你动手?”
那管事,就是初出茅庐的蒋怜,当时朱永炎就知不好,肯定是落了圈套。
换了平时,一个小贩用石头砸破自己的脑袋冤枉别人,锦衣卫只会报以冷冷的嘲笑,然后把他拎进诏狱尝遍十八种大刑,让他好好增长见闻,看看锦衣卫打人是不是这么温柔善良,如果他运气好到爆棚活着出来,一定会恨爹娘生了他这张贱嘴。
然而时机正确了,同样的陷害法子却让人有口难辩。
西厂的番子们仿佛早等着小贩自残的一幕出现似的,刷地一下凭空冒出来许多。
围着锦衣卫的西厂番子们手按在刀柄上蠢蠢欲动,冰冷的眼神里似乎带着几分猎物掉进陷阱后的得意,毫无疑问,这些锦衣卫便是那只猎物。
秃头小贩满头鲜血,躺在地上呜呜呻吟,口中仍在喃喃说着要告状云云,凶恶的面相配上凄婉哀怨的表情,说不出的怪异。
为首的蒋怜伶牙俐齿:“我们亲眼看见你把这贩子打得满头流血,你莫想抵赖,兀那卖菜的贩子,你若想告状,别去南镇抚司衙门,他们锦衣卫官官相护,告不出结果的,不如去咱们西厂,有咱们英明的厂公为你做主,朝廷也会为你们主持公道。”
四周早已围了一大群百姓,闻言纷纷点头称善,如狼似虎的西厂今日居然为平民做主,做了一桩善事,顿时引来了百姓们的称赞,同时大家也对锦衣卫投去鄙夷愤慨的眼神。
朱永炎这才懊恼刚才不应盲目出手,他也没想到就是这小小的事件害得最尊敬的统领以死谢罪换取几十个兄弟的命。
从此他收了绣春刀,不再做锦衣卫,宁愿当一个小小的幕僚。
之后才偶然得知,那场阴谋的策划者被大力提携,成了蒋秀英的义子,前途无量。
世子冷哼,“连爹娘给的姓都可以不要,就是个猥琐小人。”
锦苏眉头紧锁,“如今想着怎么逃出去最为紧要。”
一旁的金巧忽的幽幽道:“他找的是我。”
金巧并不知世子身份,惨笑着起身噗通下跪。
“夫人,此生能遇到你是金巧命好,来生要是有机会,我还愿意跟在您身边。”
说罢已起身冲出房门,她小小的身躯竟能爆发出极大的速度,朱永炎都没有追上。
金巧跑下楼猛的拉开大门,数十架弓箭对准她。
“老爷。”
金巧噗通下跪,垂眸哀戚戚的喊。
追下楼的朱永炎挡住锦苏,如果对方不是为了世子而来,那么做什么他都不准备插手。
“你是为了谁出来。”蒋怜下轿,踱步到金巧面前,弯腰挑起她的下颌,“这眼泪又是为谁而流。”
他起身,扫视一圈后轻轻问:“你离家多日,难道是跟朱永炎双树双栖?”
金巧忙摇头,浑身轻颤。
蒋怜掐着金巧的脖子逼她起身,五指逐渐收拢,眼眸全是杀意。
一道人影扑来,朱永炎提着流星锤赶到,喝道:“放开!”
“放开?”蒋怜笑得阴森,“夫人,你可是找了个不错的姘夫。”
“我..我没有。”
金巧呼吸艰难,断断续续的辩解,她泪眼婆娑的看着蒋怜。
蒋怜目光一顿,狠戾将人甩下,居高临下看着拼命咳嗽的金巧,在朱永炎伸手去搀扶金巧时杀意重起。
这个女人会逃,还不是因为他这肮脏的,永不能人道的身体!
蒋怜的目光恨中透着痛苦。
若是那一日没有看见笑魇如花的她,多好。
他生得苦,宁愿当能吃饱饭的太监,为蒋秀英出谋划策,改姓当蒋秀英义子,他一步步的往上爬。
不出意外,年老的蒋秀英死后,西厂的厂督之职非他莫属。
那日他生辰,下属们请了杂耍班子来热闹一番。
那些把戏趣味平平,直到驯兽师出现。
那个小姑娘很年轻,领着一头彪悍的老虎,那么凶猛的动物在她手中乖如小猫。
他坐直了身体,提着两分兴致。
杂耍到半场,那老虎忽的张嘴咬住了小姑娘的头,四周一片惊呼抽气。
他皱眉闭眼,不想在这大好日子看血腥画面,心里打算好好惩罚这坏他心情的杂耍班。
直到听见下属们的叫好声。
他睁开眼,恰好看见笑得灿烂的金巧,那种笑容无法形容,像是能击败一切的灰霾,那事他见过最好的笑容。
他的心脏跳动得很快,或许是因为小姑娘被没有被吃掉,也或许是因为这个笑容。
金巧骑着老虎,举着大寿桃朝蒋怜前进,得力下属笑着邀功。
“老大,这才是重头戏,怎么样?!”
蒋怜拨开碍眼的下属,撑着下颌漫不经心的看着虎背上的小姑娘走近。
“叫什么名字。”
“金巧”
“你...来做我的女人。”
那一刹那,他看见了金巧深深的惊恐以及不解,他甚至能够读出那眼神的意思。
一个太监,怎么娶妻?
蒋怜还是买下了金巧,爱屋及乌连那头老虎都一并买下带走,位高权重的太监娶妻并不是稀罕事,他的义父蒋秀英就有不少小妾。
太监虽然不能人道,但有很多的手段折磨小妾,从中弥补不能做男人的快乐。
他自认虽然是太监,可没有那些恶趣味。
新婚之夜他只勒令金巧为自己宽衣,然后抱着她。
怀中的人抖得跟筛子似的,他勒令不许抖,结果那人颤巍巍的应了,抖得更厉害。
“再抖就滚下去。”
“是...是。”
金巧含着哭腔,抱头屈膝,很标准的‘滚’下床榻。
蒋怜气,但见人在地上躺着就不抖,又很无奈,踢了条锦被下去。
半夜三更,蒋怜忍无可忍的坐起来,低吼。
“那只畜生到底在叫什么?”
金巧忙怕起来跪着,又被吓得哆嗦。
“平日,我都是和它睡的...可能是今日不见我,它不习惯。”
“明日他要是再叫,就剁了。”
“不要。”
金巧泪眼汪汪的求情,那小模样真可怜。
蒋怜有些气闷,道:“你笑一个,我就不剁它。”
金巧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气得蒋怜翻身睡。
虽他每天都说要剁了老虎,可老虎每天半夜三更嗷嗷叫了半个月也没有死成,金巧胆子渐渐大了,琢磨出蒋怜不像是外面传言的那样凶悍。
府里的下人都尊称她是夫人,曾有个丫鬟暗地里和其他丫鬟说金巧的闲话,被蒋怜绑在板凳上打得皮开肉绽,还是趁着金巧去寺庙时下的手。
金巧不知,还时不时帮蒋怜辩解,说这么好的人,一点也不凶,是谁传的谣言。
一干下人默默无言。
金巧嫁到蒋家两个月,从拼命求着睡地板到主动到床上占据一个小角落。
蒋怜陪着蒋秀英去寻找仙人的前半个月,金巧已能睡得人事不省,打呼磨牙齐齐都有,数次把蒋怜挤到床榻边缘,自己呈‘大’字形睡得死沉。
蒋怜以为金巧已经接受了他,接受了这个家。
这一次他陪着义父出远门,每一天都急吼吼的想回来,却等来一个消息。
他的夫人,连老虎都不带,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