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间的医院走廊逐渐安静,白惨惨的灯光照在来往的医护人员身上,让人看起来显得无比疲倦。
女人躺在病床上,脸上缠了绷带,说话声音含糊不清,但不难听出她正在发怒。
“什么叫算了?!”她声音尖利,双手抓着病床两边的栏杆,指尖微微泛白,“我被纪宛然害成这样!你们居然说算了?!你们还是不是我爸妈!”
被女儿指着鼻子吼了两句,刘成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沉默着,没回话。
刘夫人看了眼丈夫,轻轻握住女儿的手,无奈道:“你爸爸也没说过不管,只是现在更重要的是你的手术……”她尴尬地笑了笑,安慰女儿,“等你手术成功,想怎么处理纪宛然,我们都随你。”
“我不要!”看出母亲的敷衍,刘蕊甩开母亲的手,厉声道,“不把她收拾了,我不甘心!正好,距离我手术还有好几天,你们先安排人去解决了纪宛然……”
她红着眼眶,看着母亲,哽咽道:“妈妈,你看看我的脸……都是纪宛然仗着有聂家撑腰欺负我,我的脸才会弄成这样……”
鼻梁骨断裂,需要手术,且不确定能不能恢复成原来的样子。肋骨断了两根,也要进行手术……都是纪宛然,都是那个女人惹的祸!
越想越气,刘蕊恨不得自己从床上爬起来亲自去教训纪宛然,然而她动不了,只能依靠自己的父母,
爷爷宠爱她,只要是她的要求,父母都会同意。
从出生那天起,家人对她的宠爱和纵容从来没有改变过。
所以,这次提出的要求被父母拒绝后,她不仅没有收敛,反而变本加厉。
一定要教训纪宛然,一定要让那个戏子知道,她刘蕊是她得罪不起的人!
“蕊蕊……”自己的女儿自己心疼,女儿一撒娇,刘夫人跟着红了眼睛,看向丈夫,试探着说道,“阿成,纪宛然不是在拍戏吗?我们找个没人的地方把她掳走,教训一顿后再放回去。没有证据,就算是聂家,也总不能……”
“你疯了?!”没想到妻子也是个拎不清的,刘成瞪了妻子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都说纪宛然有聂家撑腰,你还去动她?!聂家,你以为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都可以惹的人家嘛?!”
“爸爸!”说动了母亲,父亲向来是个没主见的,刘蕊不愁说服不了他,“妈妈的主意挺好的——就算是聂家又怎么样?他们有证据是我们安排人做的吗?没有证据,凭什么算到我们头上?我们……”
“够了!”
这种时候不反省自己,依然想着怎么算计别人,刘成对这个女儿彻底失望。
他冷眼看着自己的女儿,把老爷子的话全部吐了出来:“你出事的时候,聂家和陆家都给你爷爷打了电话,具体说了什么我不清楚,但你爷爷说了,只要纪宛然以后出了任何意外,不管是不是你做的,他都会把你赶出刘家。”
什么?刘蕊呆呆地瞪大眼睛,一脸难以置信:“爷爷……要把我赶出家门?”
爷爷不是最宠爱她的吗?自己受了委屈,他不帮她出气,反而要把她赶出家门!爷爷怎么能这么对她?
她尖声道:“爷爷凭什么把我赶出家门?我是受害者!是纪宛然欺负我!爷爷他……”
“直到现在,你还要说谎?!”打断女儿的哭诉,刘成摇摇头,苦笑道,“你以为电梯里没有监控?你以为停车场没有监控?当时是什么情况,你以为凭你一张嘴就能颠倒黑白?!”
“我……”我的错……那又如何?!以前不也是这样吗?只要听了她的控诉,爷爷就会出手帮她教训得罪她的人,不管是谁的问题……为什么这次不可以?!
“你被你爷爷宠坏了!”刘成眼眶发红,盯着女儿毫无悔意的脸,狠声道,“刘蕊!你这次得罪的是聂家!是你爷爷再奋斗三百年都得罪不起的聂家!我们整个刘家都被你拉下水了你知道吗?!刘家就快完了!你还想着教训纪宛然?你已经完了!整个刘家都完了!”
“什么叫刘家完了?”刘蕊慌了神,拉住父亲的衣袖,追问道,“聂弦歌对我们家做了什么?”
“聂弦歌还没出手。”从女儿手里扯出袖子,刘成冷眼看着她,“是陆怀之。”
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出手对付她?为什么?就因为陆家和聂家的交情?
“陆怀之已经发话,以后盛世不接任何和刘家有关的合作,不只是刘家,只要和刘家合作过的公司,盛世全部拒之门外。”刘成颓然道,“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刘蕊接触公司工作有两年时间,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盛世要变着法子的封杀刘家。
“怎么……怎么会这样……”她不解,“陆怀之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被女儿后知后觉的蠢样气得喘不上气,刘成指着她,骂道,“你个蠢货!你连对手是谁都没搞清楚,就想着教训人家?你知道纪宛然是谁吗?你知道你得罪了什么人吗?!”
“纪宛然……”不就是聂弦歌包养的戏子吗?
女儿一脸茫然,刘成咬牙道:“你得罪的是陆家的少夫人!聂家的大小姐!你个没长脑子的东西!”
聂家的大小姐?陆家的少夫人?谁?纪宛然吗?纪宛然不是姓纪?怎么会是聂家的小姐?而且,陆怀之什么时候结婚了?
一个戏子和陆家少夫人……这两个身份的差距在哪里,她就算再蠢,也想得明白。
刘蕊惨白着脸,呢喃道:“爸爸,你在骗我……对不对?”
“骗你?我骗你做什么!刘蕊,你爷爷没把你扫地出门,已经是他最后的仁慈,你给我安安分分呆在医院养伤,养好了立马给我滚到国外去,再不许回来!”
最后甩下一句狠话,刘成摔门而去。
房间里,满脸惊恐的母女大眼瞪小眼,呆了几分钟后,两人抱头痛哭。
……
磨蹭了半天,陆怀之还是没能如愿在聂家留宿。
男人不情不愿地出了聂家庄园,看到东倒西歪的大铁门,他嘴角抽了抽,果断对着来送客的管家道:“还请您回去转告聂先生,因为我的鲁莽给聂家带来的损失,我会全部赔偿,请聂先生莫怪。”
管家回了一礼,回去把陆怀之的话转告给聂长胜。
热茶升腾起水汽,模糊了男人横亘着刀疤的脸。透过朦胧的水雾,隐约可见他眼底的笑意。
“不错不错,那小子还算大方。”
对方用一箱子画成功让父亲对他放下偏见,聂弦歌摇头笑了笑,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他这算是考验过关了?”
聂长胜没有直接回答,反问:“刘家那边怎么样?”
“我打电话给刘老,陆怀之已经先一步动手了——这次刘家算是被自家那个蠢货坑惨了。”
“哼,伤了我家染染,活该。”
“爸。”聂弦歌正色道,“你觉得陆怀之,是可以托付终身的良人吗?”
“不是也没关系。”聂长胜想也没想,冷笑道,“他要是欺负了染染,我们去替染染十倍百倍的讨回来就是。”
“……”
“再说了,染染可不是那么容易欺负的人。”聂长胜喝了口茶,躺在椅子上晃悠,“染染啦,是个聪明人……聪明的小姑娘知道用什么手段能把男人留在身边,染染是个聪明人……”
聂弦歌把那个小女孩带回家时,他本对她持有几分怀疑——虽然她救了聂弦歌的命,但不能保证她不是敌人安插进聂家的奸细。
他打量小女孩的同时,她也养着头看他,大大的眼睛里满满都是好奇。
然后,她疑惑地问他:“叔叔,你脸上的伤,疼不疼?”
他脸上的伤是为了替妻子报仇而留下的,那个时候早就痊愈,只余下一条疤痕,哪里还会疼?
他被稚嫩的童声问的一愣,心头软了几分:“不疼了。”
“叔叔你真勇敢。”她说,“我以前受了伤,很疼,我就会哭……后来伤疤长好了,我想起受伤时的感觉,很害怕,也会哭……”
说着眼眶慢慢红了。
调查里详尽记录了她遇到聂弦歌之前过的什么日子,听她细声细气地说自己曾经的遭遇,再看到她黑玛瑙的眸子里汪着的两汪眼泪……
他心里一紧,直接把心头的疑虑抛之脑后,俯身扶住小女孩的单薄的肩膀,交代她:“弦歌既然把你带回来了,你以后就是我女儿,谁要是再敢欺负你,你回来告诉叔叔,叔叔去替你教训他!”
她露出小心翼翼的欢喜,乖乖地点头:“好!”
……
呵呵,后来相处了那么多年,他哪里看不出,染染小丫头可不是那么容易掉眼泪的小哭包……
那个时候,她就凭借几句话和两汪眼泪,就把他收拾得服服帖帖,只恨不得把星星月亮都摘下来送给她。
“陆怀之是个蠢的……”聂长胜同情地说道,“遇到染染,是他上辈子造孽,这辈子来还债来了。”
“爸。”聂弦歌不赞同地纠正父亲的话,“能娶到染染,是他的福气。”
他的染染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娘,便宜了陆怀之那个笨蛋。
“哈哈,福气。”聂长胜看了儿子一眼,感慨,“可惜啊,你小子没这个福气咯。”
隔着茶水的雾气,聂弦歌的表情模糊不清。他良久没有说话,沉默片刻后,他站起身:“父亲早些休息。”
临出门前,他最后看了眼父亲,自嘲地笑了笑:“父亲,我只是晚了三年。”
他来得太晚,哪怕陪伴她十年,也抵不过最初和她同甘共苦的三年。
太晚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