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城下厮杀正烈。
金军已经将攻城重点转向通津门,即东水门,利用溃退宋军在城外遗留下的石砲,矢石飞注如雨下。
城外百姓的磨盘及石磙等巨石被他们充作砲弹,射入城上。更捣毁民居,拆除砖石备用。城上宋军用粗绳结成网来承接砲石,以消减其杀伤力。接着又在水门里跨河筑成一座偃月垒,以抗击金人。
更奇葩的是,宋钦宗都已经对赵构下旨暂停进援了,却又决定重新起用李纲。派驿马秘密出城,去给远在长沙的李纲传达圣旨:官复原职,任资政殿大学士,领开封府事。以命令到日,星夜发来赴京。
那简直就是可笑。
不过何栗、孙傅等人在应对战事的能力上,真的很有限。
东京城地势西北高而东南低,状似卧牛。在城防设施上,西北比较坚固,东南相对简陋。有人认为,善利门处于牛首,宣化门处于牛项,而通津门处于善利门与宣化门之间。金人若攻城,必选择此三门作为重点进攻之地。后来情况果然如此。但何栗、孙傅等宰执战前却皆不以为意。
也亏得担任四壁提举官的刘延庆,虽然他当年领兵北伐收复燕京时被辽军击溃,名声一落千丈,但到底作战经验丰富,见到东南城防较弱,便亲临城上,指挥御敌。且措置有法,每天晚上,他都令人在城下堆积干草数百捆,发现金人攻城就点火报警,以此可防金人偷袭。刘延庆还接受他人建议,在东城壁上安置了一座九牛砲,此砲虽然有些磨损但还可以用,在城防中发挥了巨大作用,多次击碎金军攻城之云梯。宋钦宗还专门下诏,封这门大砲为护国大将军。
金人觉得东水门防守坚固,难以攻破,于是又将陈州门作为攻城重点。东水门、陈州门都在京城的东南角,只是东水门面东,陈州门面南。
现在粘罕将西路军主力部署在东水门、陈州门、新宋门(汴梁东城门)一带,打算从东南角打开突破口。斡离不的东路军主力负责攻打北壁与东壁。
这就是赵桓决定启用李纲的直接原因。
战前明明有人提到东南角薄弱,可主政的几个执宰却无一个能用事的。赵桓心中如何不怒?
金人正在为进攻陈州门做准备。他们以“洞子”作掩护,运送大量的木柴和泥土来填塞护城河。当初为加深护城河,宋军曾开决引入汴河水,但现在河面皆结冰。金人又强迫民壮运来沙土堆成一座座土梁,安放抛石机所需要的石块。
城上宋军根本无力阻挡,只能干瞪眼,因为他们的活动皆在箭矢与大砲射程之外,根本打不到他们。
这种滋味是十分叫人煎熬难受的。
就像是手里抱着一个定时炸弹,你一秒钟一秒钟的看着时间流逝,却无力阻止。
今日,金兵又在猛攻陈州门和东水门。他们继续用大砲轰击城壁,大如磨盘的砲弹不时的落在城上,不少楼橹被摧毁。
姚友仲这个后世度娘百科里都没一席之地的人,如今却是汴梁城的真正柱石。
负责守卫东水门,作为一座水门,这儿本有南北两个拐子城。姚友仲就指挥军兵在两个拐子城上另造两个圆门。他们先在距马面三十步左右的地方,砌一道砖石墙,如同城墙。然后又在墙中间开一小圆门,用干戈板做闸门,如同城门一样,四周再垒置女墙。应敌皆自圆门出入,万一敌兵厚重,就从圆门放下干戈板,则又是一个拐子城。这样即可有效打击敌人,又可保护自己。
东水门固若金汤,作为金兵的重点进攻之处,宋军却守御有方,终不可破,此皆姚友仲之力也。
姚友仲还认为,宣化门城楼上筑面太阔,活动空间太大,一旦敌军爬上城墙,很快就会聚积。他建议在城墙上增设虚棚、女墙,女墙旁边设置两小门,如同城门一样。万一敌人上城,因有限隔,既可限制登城敌军的活动领域,又可成为宋军屏障借此杀敌。
只可惜此建议被京畿提刑秦元所阻拦,朝廷没有采纳。
以至于为了阻止金兵大规模攻杀城墙,他常引精兵杀出城去,依靠着拐子城与金兵反复厮杀。
这日也是如此。姚友仲亲率将校督战,与金兵数次交锋,双方互有伤亡,不分胜负。
粘罕回到西南青城营中时候脸色很是不好看,这东南角的宋军着实顽强敢战,偏偏这里也真的是汴梁城最为薄弱的地方。
“国相,那被捉得的南蛮禀告说,昨日里赵皇帝才下了一道御笔,传达到京城四壁各处,说是首议割地的是范宗尹,今我朝大兵再至,使赵皇帝大失天下人心,当于落职。这无非是想说明,当初割地议和并非出自他本意。如此何不教俺再去城内走上一遭?宋人还敢叫俺拒之门外不成?戳破了赵皇帝虚言,定叫宋军士气震荡。”兀林答撒卢母在边上说道。
这人又被唤作是乌陵思谋,是金人的外交老手,粘罕的心腹。
“那就以萧庆、杨贞为副,携冯澥再去走一趟。”粘罕立刻下定决心。这金使只要入城,那便是会被宋人看到,就能消弱宋人的士气。
西路金军主力就在城东南扎营结寨,与城内醴泉观相距不远。宋军派下城去的侦察人员,大都被金人俘获。金人利诱他们,反而了解到城内不少实情。
同时在河北河东的眼线也不停的传来消息,宋朝皇帝朝令夕改,屡屡战和不定,叫宋人先就折损了三成士气来。
眼下这也是如此。
撒卢母入城,必会被宋人周详招待,消息又岂能传散不出?
虽然这只是小道,但在正面战场短期内无能突破的情况下,也只能这般来打击宋军了。
事实上这个时候的粘罕心中已经生出了去意。
因为赵构的活动啊。
黄河以北的大量宋军都在调动,后者又派出宗泽,击破了李固渡的金兵后就顺势杀入了黄河之南。
现在濮州,眼下已经到了兴仁府。
而赵构本人更意图联通应天宋军,后者好歹也有几万人,要是被他操拿手中,那这个就斡离不说还有三分胆色的南蛮康王,手下可就有十几万大军了。
这是一支绝大的威胁!
偏偏东京城坚固,攻打多日不见陷落的苗头,这内有坚城,外有强军,等待金军的命运就也只有撤兵一条路可走了。
这也是他叫撒卢母与宋人联通的原因之一。
今后若真的要退去,总要捞足的好处再走!
当然,要是完颜阇母能一举把赵构给拿下,那他就要做另一幅打算了。
但粘罕万万没想到的是,应天府传来的消息却是——完颜阇母死了。
不仅他死了,完颜奔睹也死了,来报的快马竟说他是被赵构在阵中亲手射杀的,粘罕觉得自己是在听神话故事。
但甭管这是不是故事,他派去的一万多步骑军被宋军杀的大败却是不可改变的事实,稍后更是被宋军急追不舍,残军连陈留都不敢停留,一路奔向汴京来了。
粘罕这要还能坐得住才怪。立刻派人告知斡离不,自己更亲自赶去刘家寺。
等他见到斡离不的时候,后者正一脸铁青的等候着粘罕。
“国相,适才所报一事当真不假?”他就跟应天府城的范讷、赵野一样,根本不敢相信赵构亲自上阵杀敌的样子。
“此等大事,我如何说笑。”粘罕无奈道。
他知道这事儿太出乎人的意料了,可他相信完颜阇母要活着一定不敢开这样的玩笑。所以,完颜阇母一定是死了。
“那眼下怎生是好?”
“内有坚城,外有大兵,似也只有退兵可行。”
历史上的这一战,赵构从大名跑去齐鲁,所部兵马虽有十万众,却根本没给汴京城外的金军一丝的威胁和牵制。
与眼下这般局势可是不同。
更别说汴梁城内没了郭京的祸害,纵然终究不是金兵的对手,那也总能比原时空坚持的更久一些。
斡离不好半响说不出话来,“我心不甘。”
“我心也不甘。然局势如此,如之奈何?”粘罕也不愿意啊。
这要把汴梁城都给拿下了,俘获了宋人的皇帝,那整个中原不都是自家的了。
当初他们南下中原,第一次只将目标看准了北方三镇。但这次他们再度南下,那目光所及的就不再是太原三镇,乃至黄河以北之地了,而更是整个中原。
“一人计短,二人计长。不若将军中文武悉数聚集来,一起商议!”斡离不又说道。
粘罕没有不赞成的道理。
然后金军的一干女真贵将,还有刘彦宗等辽国降金汉臣,外加耶律余睹、耶律马五等人就都到齐了。
粘罕坐在首位,论及地位,他是要比斡离不这个二太子更胜一筹的。
别看斡离不的爹(阿骨打)是大金的开国皇帝,他也被宋人呼做二太子,事实上皇位继承人根本不是他。眼下做皇帝的是吴乞买,皇位的第一顺位继承人是吴乞买的弟弟完颜斜也。
他们跟阿骨打一样,都是出自翼简皇后拏懒氏。
而像完颜阇母,那就是阿骨打的异母弟,是庶子。
女真人的传统规矩,那是兄死弟及,而不是父子相继。
阿骨打死了,是吴乞买。因为完颜斡带早逝。而吴乞买死了是完颜斜也。完颜斜也死了这才又轮到阿骨打这一支。
而且轮不轮到他当皇帝还两说呢。
可粘罕呢,从他爷爷辈开始,那就是完颜女真的国论勃极烈(相当于国相)。是完颜女真中,一干外支宗室贵将的首领。
黑压压人头说了好几十人,但粘罕宣布了完颜阇母等的恶讯之后,瞬间大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