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样?”
回到糕点铺子,张巧儿趁着四下无人,拉了女儿到一边角落,小声的询问。
叶菀心思百转,但是面上依旧是镇定如常,摇摇头,“没事,就是爷爷身子骨不大好了,想爹了,让回去看看。”
张巧儿满心疑惑,“你爷爷身子骨不好?这我怎么不知道,一直以来爹身体都好得很啊!”
叶菀心里的情绪更复杂了。
瞧,连做儿媳的都知道自己公公身体一向健康,怎么到了亲儿子那里,亲爹说什么,儿子就信什么了呢?
她爹难道不仅愚孝,还憨厚的没有心眼儿?
叶菀这边一直想不通,那头去骆仲谦那儿看病的张怀中却是回来了。
比之上一次的苍白脸色,这一次张怀中的情况却是好上许多。
张海川把亲爹背进屋子里,然后小心翼翼的扶着躺下。
转个身,就四处找热水,“小菀,屋子里没热水,给你姥爷倒个热水来!”
“嗯,我这就去。”
叶菀心急想知道情况,急匆匆跑去厨房,没一会儿倒了热水再回来。
往张怀中边上递过去,就问:“姥爷,这一次怎么样,骆大夫给你治的时候还那样疼吗?”
张怀中还没来得及开口,边上张海川却是急吼吼道:“小菀,你可是不知道,那骆大夫真是神了,这才几天工夫,他居然研究出了什么药水,那药水用在你姥爷腿上,不仅疼痛少了,就连效果也是好得很……”
张海川显然是激动过了头,想要表达的意思很明显,却是三两句话说不清楚。
最后,还是张怀中简单扼要的告诉了叶菀,“再割一次就行了,之后得休养,休养得到就能开始正骨。”
张怀中嘴唇微微颤着,即便再怎么维持镇定,却依旧显露出内心的波动情绪。
几十年了啊,他一直以为自己再无站起来的可能,却不想晚年竟然碰上了奇迹!
那个年轻的大夫,看着不着边际不够稳重,却是给了他新生般的希望!
张怀中的眼神更为明亮,嘴角弧度止不住上扬,那是叶菀从未见过的神色,比之天上的璀璨之星还要照人。
她自己也激动,因为骆仲谦做到了。
“姥爷,舅舅,这是好事情啊,要不要告诉姥姥和爹娘他们?”
张海川一拍脑门就大笑,“看我,尽顾着自己高兴了,我这就去告诉娘和大姐他们。”
说完,竟是直接兴冲冲的跑了。
张怀中喝了热水,脸色恢复过来,笑骂,“这小子还是这么不稳重。”
瞧着那奔走的背影,活像是十三四的毛头小子。
叶菀坐在张怀中身旁的凳子上,挨着,又有些放不开。
她见识过那一次鲜血淋漓的场面,自此就是夜夜噩梦,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她的生活里从未出现过这些刺眼的颜色。
这会儿,缓过来了,心里的疙瘩依旧。
张怀中垂眸看了眼,瞧着外孙女的神色,轻咳一声,“菀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定数,什么因结什么果,这是我自己该受的,与他人无由。”
这孩子心里怕是有阴影了。
但是张怀中更怕给自己外孙女留下愧疚,重情的孩子对此特别敏感。
“菀儿啊,这一身伤,这些残毒,是早些年积下来的,那时候年轻气盛,怨不得别人。”
外头天气正好,张怀中心里的阴霾消散不少,就给叶菀说起一些自己当年的事情。
说的不断多,也言语不详细,却让叶菀颇为震惊。
“姥爷您是京城人氏?”
叶菀从来不知道,自己姥爷竟然不是那个小山村里的原本居住村民。
可是记忆力,似乎姥爷一家子都是在那山村里扎根了的。
见状,张怀中就笑着摇头,“那是很早了,都有几十年了,那时候我才二十出头,辗转到了张家村,遇上你姥姥……咳咳,不提也罢,都是些旧事了。“
张怀中言语感慨,却是没有再说下去。
“姥爷……”
“这事情也就你姥姥知道,不过却也只知晓的我非榆县人,”顿了顿,张怀中神色一禀,“菀儿,说了于你听,权当是听戏,过了也就忘了,你舅舅那边,不必去提。”
叶菀明显听出来这话里有话,里头或许有许多的故事。
但是自己姥爷说不提,那她作为晚辈,就不该提起。
毕竟,是他人私事。
“嗯。”叶菀点点头,“姥爷,我瞧着日头正好,带您出去院子里晒晒太阳吧。”
一句话,直接越过了话题。
张怀中喜欢外孙女的这股机灵劲儿,笑着应下。
祖孙俩在外头坐了没一会儿,姚氏和张巧儿就过来了。
两人都是从外头进来,手上还拿着面粉,在后院看到张怀中,直接提着面粉就奔过去。
“当家的,川子说的是不是真的,真的就……”
姚氏的话说了一半就咽回去了。
割肉十次这事情女儿还不晓得,她不能说漏嘴了。
张怀中点头,笑意在脸上漫开,“嗯,再治一次就算是彻底了。”
面粉袋子直接落地,姚氏激动的捂着嘴巴,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好一会儿,大颗大颗的落下。
“娘,您哭什么,这是好事情啊!”
张巧儿也哭,抱着姚氏哭的无声。
她太高兴了,从来没有哪一刻是这样的高兴。
只有姐弟两个时,张巧儿对着张海川却是放声痛哭了。
张海川一时感慨,“大姐,别哭了,爹……他终于好了。”
“嗯,好了,终于好了,咱爹也是能站起来的人了!”
“这村子里,以后谁也不能再说爹什么……”
张怀中的腿一直是姐弟三人心头的郁结,是不可言说的痛。
不懂事的时候,姐弟三人埋怨过,觉得自己的父亲不够高大伟岸,不能像别的父亲一样带他们骑大马,不能把他们搁在肩头上到处溜达……
长大了,懂事了,三个孩子却觉得难过,谨小慎微的不拿这些去触碰父亲的伤口,生怕让亲爹更加的悲痛。
而如今!
张巧儿伏在自己亲弟弟怀里,放肆的哭了痛快。
再抬头,姐弟俩的眼睛都变得透亮清澈起来。
“以后爹能走了,还能做好多事情呢,咱们一家子往后的日子只会越来越好,等下次回去,告诉二姐,大家都会好的!”
张巧儿重重点头。
之后,等着眼眶的红肿消退了,才回去厨房做活。
当晚,一家人买肉烧鱼,坐在一起好不热闹的吃了一顿。
饭罢,张巧儿和姚氏洗碗打扫,几个大老爷们儿坐在那儿喝酒的喝酒,喝茶的喝茶,天南地北的海聊起来。
心里头积着的一桩事情了却,张海川的劲头更足了。
“爹,姐夫,我决定过几天就去晋城那边,分店要马上开起来了,我得过去踩点,还得熟悉廖掌柜给我的那些人手。”
这事情原本早该做的,可是张怀中治腿一事更要紧,就这么耽搁下来了。
张怀中也知道这事,点头,“去吧,做正事要紧,以后再去骆大夫那里,我让你娘陪着去就行了。”
叶大山和李铁柱也跟着回答,“海川,爹这里有我们呢,你放心。”
张海川看着自己大姐夫和二姐夫,两个男人都是老实本分的,他当然放心。
“嗯,我明儿和坤子商量下,去的时候再告诉你们。”
叶菀坐在比较远的地方,这种大人的谈话她是插不上嘴的。
给叶蕊和叶孝礼辅导功课,时不时的抽背一下,依稀听到了一些。
等热闹劲儿过去了,她才去找张海川。
“什么?”张海川惊讶,“你说你也要去?”
张海川如何能不惊讶,这去晋城的事情,原本就没有叶菀的份儿。
不仅如此,往后所有的规划里,叶菀都是固定在厨房那一块儿的,这是所有人的共识。
可现在呢,自己外甥女竟然提出来,她也要跟着去。
“小菀,你去晋城那里做什么,咱分店开没有开起来,你去了也没用啊!”
张海川纳闷。
叶菀却道:“舅舅,我想亲自去考察一下,开店在即,但是晋城的百姓们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都是两眼一抹瞎,这样以后开店会出现岔子。”
“榆县是榆县,不过是个小县城,但是晋城……如何能比。”
张海川一瞬明了,他脑子活,被这么一提点,马上明白当中关键。
“这倒是要紧,咱们开店开起来,可不仅仅是咱们三个的,这里头还有廖掌柜的一份呢,再说城主大人似乎也期待着……”
这要是出了什么岔子,可就难看了。
若说是真遇上困难了,那还好说,说不准还能得了贵人的帮助,可最基本的事情没做好,那就是自己犯蠢。
思量一会儿,张海川答应了。
“等明儿我们再商量商量,你回头和温景元还有新来的两个副手交接好,厨房里这一块可不能垮了。”
叶菀心里高兴,当即点头,“舅舅放心,我办事一准儿牢靠。”
于是乎,温景元得到的消息便是,叶菀要将榆县的整个厨房交给他了。
不是随随便便的交接一下子那种,而是完完整整的交付给他。
温景元顿时觉得压力大,他还没有做好担起责任的时候。
“叶厨,你这样太突然了。”
本还想着起码得到分店开起来一段时间后,谁承想,猝不及防呀。
叶菀却笑笑,还打趣,“怎么,这就做不得了呀,温景元,你不是很有志向的么,这厨房交给你先练练手,也好为了以后的宏图大业添砖加瓦不是!”
温景元一瞬脸红,尴尬的。
之前几个人一起闲聊,说起志向一事,谁知温景元出口就是狂妄,要做秦国最好的面点师傅。
这志向和张海川的要做天下第一店不谋而合,两个人勾肩搭背一合计,就笑哈哈又草率的“决定”,以后要开店要京城去。
“温大师傅,咱京城的店可是还等着你呢,榆县这小店铺算什么,晋城那里也不算个什么,京城,那才是你温大师傅的场子!”
温景元脸红如火,滚烫滚烫的,觉得没脸了。
“我那就是说笑的,你怎么和海川哥一样!”
温景元也才十三岁,毛头小子愣头青,没了家里的烦忧事,喜怒都渐渐表现在脸上了。
打趣完了,叶菀才和温景元说正事,各个注意事项都一一作交代,事无巨细,就怕自己遗漏什么。
“孟尝和李春晓两人,以后就跟着你学了,你得尽快教会他们,以后榆县这一块也用不上你的。”
温景元敏锐听出话外音,“怎么,我也要去晋城那边?”
叶菀点头,“那里以后算是主场了,我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你等将他们两个教会了,觉得哪一个可以信任的,就把这边的厨房交接了。”
温景元一瞬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担子又重了。
这种被委以重任的感觉很陌生,却十分良好,温景元重重点头答应了。
“叶厨你放心,我会做好的。”
叶菀回了一趟屋子,再回到厨房,递给温景元一样东西。
是一个香囊。
温景元一下子无措,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叶,叶菀,这个……”
紧张的直接叫名字了。
叶菀瞧着温景元那紧张的样子,直接笑岔了,噗哧一声,随即笑声越来越大,清清脆脆的,像银铃。
“温景元,你别误会,这香囊不是给你的。”
叶菀笑得有些憋不住,又解释,“怪我没说清楚,这香囊里头装的是药丸,药丸在里头会挥发,你给你妹妹戴着,对她身体好。”
“给善柔的?”
温景元的紧张一下子不再,却是眼睛亮闪闪的盯着香囊看。
“真的对我妹妹身体好吗?你从哪里弄来的这个。”
“哦,我之前不是头疼么,就找大夫给瞧了瞧,大夫给的香囊,戴身上果然睡眠好多了。之前你不是说你妹妹也这样,我就想给她也弄了一个。”
香囊本就精致,里头又放了珍贵的药丸,这礼物对现在的温景元来说,是贵重了。
接过香囊,除了感激,他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而叶菀却又给了他一份深厚的礼,一张五十两的银票。
“我……”
“拿去吧,算借给你的,我以后去了晋城那边,你在这里的工钱都得升了,正好,就从那里头扣。”
叶菀说的简单,给银票的动作更是随意,温景元却接的犹如千斤重。
再多的所谓借口,也抵不过一个事实,那就是叶菀对他们兄妹的相助。
他却银子,整整五十两,这件事,叶菀竟然知道?
被关心的心轻轻颤了下,温景元一时滋味复杂。
“这是我自己的私房钱,谁都不知道的,你可别说出去,不然我要被讨骂了。”
叶菀笑眯眯的,像是说着两个人的小秘密。
温景元却知道,她在给他留脸面,怕他尴尬。
“谢谢。”
银票和香囊一并收好,温景元恢复了往日沉默。
中午,三个人凑在一起,商量了去晋城的事情。
最后决定的结果一样,张海川和叶菀先去晋城打头阵,做调查做研究,顺便把分店给装修起来。
至于于坤,“我就留在榆县这边,你们都走了,这剩下的活儿我都得一个人干了,累不死我!”
虽抱怨着,却神色激动。
张海川却道:“你赶紧培养两个底下人,以后也和小菀一样,把事情交出去,咱们的生意只会越做越大,哪能事事自己干!”
于坤觉得有理。
搭上廖友善这艘大船,这生意就算是想往小了做,那都是不可能的。
这前进的的步伐,比之前他们预想的快太多了。
“我知道了,这几天就注意起来这些。”
于坤应下,又问两人什么时候启程。
张海川想等张怀中最后一次医治结束,也就这两天时间了,“等我爹最后一次完事吧,我和小菀也再收拾收拾。”
两人要去晋城的事情,待三人商量决定之后,张海川告诉了叶大山夫妇和李铁柱。
都是自己的亲人,张海川告诉三人,又顺便交代嘱咐许多。
李铁柱满是高兴,一个劲儿点头,保证会好好干。
而叶大山和张巧儿,却是担心其另外的事情来。
“大山,你说菀儿也跟着去,这行不行啊?”
只有夫妻俩的时候,张巧儿憋不住了,问:“菀儿还小呢,去晋城啊,那大城里,会不会……”吃亏。
虽说叶菀已经到了可以相看的年纪,可是在张巧儿心里,女儿还是个孩子呢。
只要没出嫁,那就是长不大的小孩儿。即便是以后嫁人了,在张巧儿这个娘心里,也是孩子。
父母在,儿未长。
张巧儿忧心忡忡的事情太多了,拉着叶大山嘀嘀咕咕,一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一会儿说叶菀在晋城会不会委屈了,到时候和张海川两个遇上麻烦了怎么办,人生地不熟的怕遭罪。
一会儿又担心路途太远,两个人会不会生病,到时候身边没个人照顾,出什么岔子。
总之,想一出是一出,什么意外的情况都能想得到。
叶大山听着耳边婆娘的念叨,心里也乱糟糟的。
除了担心女儿之外,还烦心另一件事情。
这两天,在外头送货的时候,叶大山遇上弟弟叶大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