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江却是在想着以后的营生,听了也不甚在意,“这有啥,大哥家也得自己造,他们比我们还穷呢,就分到的那点钱,才多少,够不够造一个小厨房都不晓得,还得给叶菀看病……”
周春花听着就笑了,可不就是,这大房过得比他们可惨多了。他们明面上就这么点东西,但是私底下存在钱庄的钱可是有的,有比较就有优越感,这么一对比叶大山夫妻俩,周春花觉得自己这日子还是挺滋润的。
“当家的,咱赶紧把小厨房造了,既然都分家了,那咱能不能吃的好些了,孝义可是吃惯了鸡蛋羹了,如今一天不吃都不行,你娘偏心没分我们鸡,我们得赶紧去买鸡蛋……”
这头周春花想着怎么花钱滋润过日子,另一边回到西厢房屋子里,叶大山两夫妻却是另一番光景。
叶大山仍旧是沉闷不响的,只站在房门口发呆,而张巧儿拿着分到手的一百七十五文钱,有些激动。
看到自己婆婆搜刮的举动,张巧儿其实已经死心了,原本以为自己家会一文钱都拿不到的,可谁能想到,还能分到这么多钱。
一百七十五文,在张巧儿眼里,虽然不是什么大钱,但是一下子能够自己当家做主花这么多钱,这感觉还是很不一样。
但随即又想到叶菀的病,张巧儿花钱的念头就散了,走过去拉扯了下叶大山,“当家的,这钱虽然不多,但好歹也是差不多够菀儿买一天的药钱了,我之前回了趟娘家,和娘要了二两银子,这事我还没和你说,如今有了钱,明儿你就带着菀儿去县城看病去吧。”
张巧儿的话终于将叶大山拉回神,他手上是张巧儿塞过去的一串钱,又和他说了银子在张海川那里,要他明天去县城前先去一趟张家村,拿了银子再走。
叶大山脑子嗡嗡的,轰的一下,却是把人抱住了。
“当家的,你干啥呢,孩子们都在呢!”
张巧儿顿时脸红发烫,受不了叶大山这热情,把人推开,又看了眼屋子里三个孩子,脸更热了。
叶大山却是面色凄苦,又心疼又愧疚,“巧儿,又要你跟着我吃苦了,菀儿这病也不知道要花多少钱,咱这钱就当是向丈母娘借的,以后挣钱了我们还回去,一年不行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我不能让你在娘家抬不起头来。”
叶大山不愿卖女儿,心寒自己二弟的做法,但是又不愿拖累爹娘,这才提了分家。
可如今,跟着他吃苦受累的却是十几年待他如一的妻子,叶大山更觉得愧对不住。
张巧儿晓得这些,却是感动,又摇头,“大山,我不苦,跟着你是我自己愿意的,我不苦……”
能够分家,这个就已经是苦尽甘来了,但是这些话她不能说,怕叶大山听了心里难受。
这个老实本分的男人,这么孝顺爹娘,如今为了女儿肯提出来分家,不管其最初的目的是什么,但是结果是张巧儿愿意看到的,她已经很知足了。
夫妻俩相互鼓励,又打气,想到分到的五亩地,又觉得希望在前了。
“咱有房子有田地,只要好好干,不愁日子过不好,总会好起来的。”叶大山握住张巧儿的手说道。
叶菀已经带着弟弟妹妹离开屋子,她可没空去听自己爹娘的腻歪。
今天能分家,是她意料之外的,但也是在情理之中,也不枉她中间努力这么久。
想到自己做的事情,花出去的钱,叶菀想来,觉得自己其实心思挺阴暗的。
媒婆是二叔请来的不假,但是其实一早就被她塞了钱,也是她用了心计,将这件事闹大的,甚至以死相逼,让自己亲爹不得不做出抉择……
“姐,你想什么呢?”叶蕊见自己大姐一个人愣着出神,不由得转过头问,“姐,我心里真高兴,从没有这么高兴过,咱家分家了,以后有房子住,有田地自己种,要吃多少就吃多少,再也没人管着咱们了,我们终于脱离奶奶的魔爪了。”
对于周氏,叶蕊简直是留下阴影了,甚至用了魔爪来形容。
可叶蕊高兴不过一秒,就担忧不已,“姐,你的病咋办啊,爹说要六两银子,这么多钱,咱家没有啊!”
六两银子是多少,是怎样一个概念?
在叶蕊眼里,那就是顶顶有钱的人家才能拿的出来的,就他们家,那是一辈子没可能的。
“姐,没钱吃药治病,你会咋样?会不会……”叶蕊有些害怕,抓住叶菀的手有些抖。
“姐……”自己大姐这么好,要是就这么病死了,那怎么办啊!
“不行,我要去后山挖药材,我要挣钱给大姐治病!”叶蕊心里做了一个决定,面上却是不显。
第二天一大早,叶大山带着叶菀一起往张家村前去,准备去丈母娘家拿了银子,直接去县城。
天色还没有全亮,一路上山影重重,浓雾皑皑,一切都看得不真切。
叶菀因着昨儿分家心情舒畅,好不容易睡的踏实,这会儿醒来太早还犯困呢,打了个哈欠就听到耳边亲爹的声音。
“菀儿,这个病咱不怕,一定能治好的,县城里的大夫都是有大本事的,咱们要相信大夫的医术。”叶大山怕女儿悲观消极,一路上笨拙的说话打气。
实际上,叶菀只是没睡醒整个人才精神萎靡的。
“爹。”叶菀忽然喊了声,转过头去看叶大山,“昨天我这样子闹,爹怪我吗?”
若不是她以死相逼,这事情其实不会发展成如今的这样,说到底,关键的点还在于她身上。
叶大山看向女儿,叶菀的眸子特别清亮,在灰暗的山路中,即便是雾霭都挡不住她的亮度,就这样直白的看向他,所有的情绪坦露的明白,让叶大山浑身一震。
他沉默了下,随即却道:“菀儿,是爹没用。”
若不是被自己二弟的行为吓到,女儿又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举动。嫁给五十岁的地主老爷,光是想一想,叶大山就知道自己大女儿心里头的恐惧,只怕是真的想死了。
“爹对不住你,让你委屈了。”叶大山感慨又自责,却又态度坚决,“但是菀儿,爹不是那种卖女求荣的人,你是我叶大山的女儿,清清白白的女儿家,爹绝对不可能将你嫁给地主老爷去当小妾的。咱家是穷,可是穷人也是有骨气的,有一句老话说的好,宁做贫穷妻,不做富人妾。爹以后给你找个好小伙子!”
叶菀心里头忽然一滞,温温脉脉的情感在心尖缓缓流淌。
之前对叶大山这个憨爹,她心冷过,讨厌过,甚至想要将他放弃不管不顾了。可是现在,她却发觉自己错了。
这个爹,即便有再多的缺点,即便有再多让她觉得无法忍受的事情,可是只今天这些话,她就觉得够了。
如果原身还在,如果当初的叶菀能够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她爹,那么以叶大山的性格,也是不会答应将女儿嫁给村里的老光棍的吧?
如此想着,叶菀不禁脱口问:“那爹要给我找个什么样的?”
叶大山一下被问懵了,似没想到女儿这般胆大,他想了想才说:“不管如何,首先得对你好,要菀儿你自己能看得上才行。当初我娶你娘,也是自己看上的,我就非你娘不可……”
叶菀身上最后一重束缚突然松了,她整个人都感觉变得不一样。
她想,如果原身能够听到这些话,想必是高兴的。他的爹娘,即便再愚孝,却也绝不会牺牲女儿的幸福!
“爹,咱快些,赶到姥姥家还能吃一顿早饭呢!”叶菀忽然笑起来,催促着叶大山走快些。
父女俩走到张家村,天才真正亮堂起来,姚氏打开院门,就看到不远处赶来的两个人,等走近了再一瞧,惊住了。
“大山,小菀!你们咋来了?”姚氏看了看天色,不免奇怪。
“姥姥,咱进屋说吧,我天不亮就起来了,这会儿肚子好饿。”叶大山是个嘴笨的,丈母娘的问话支吾回答不出,最后还得叶菀出马。
姚氏一听这话赶紧打开门,让人进去,又心疼的看向外孙女,“小菀,你咋也走来了,不是说病了吗?”
心疼不已,姚氏带着叶菀赶紧进屋,将已经煮好的地瓜羹舀了满满一碗给她,又准备给外孙女去煮鸡蛋。
叶菀和叶大山安静的吃饭,等早饭吃完才说起来这的目的。
姚氏点点头,转身去取了昨天儿子带回来的银两。她将银子放到女婿手中,郑重交代,“大山,我只这么一句话,不管如何,都得给小菀治病,若是钱不够了,你就让巧儿回娘家来,我们砸锅卖铁也得给小菀把病治好了!”
叶大山感动的眼眶通红,扑通一声跪在姚氏跟前,“娘,谢谢您!”
姚氏却是黑了脸,“你这是做什么,小菀是我外孙女,我心疼她是自然的。”
“娘,这钱我不能白拿,我给你们打借条,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你这混子说的什么胡话!”姚氏脸色更差了。
但是叶大山坚持,一脸倔犟的表示,如果不写借条,这银子他今天无论如何都不会拿走的。
姚氏没办法,最后只能让张怀中和儿子都起了,这事情得让大老爷们儿做主。
张怀中自儿子昨天回来就知道,叶家在着手分家了,他更关心的是这个。现在见到叶大山,直接第一句就问:“分家了?”
叶大山点头,嗯了声。
张怀中又继续问:“如何分的,说来听听。”
叶大山就将昨天分家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老丈人,末了还保证,“以后我会努力种田的,不让巧儿挨饿,也让孩子们吃饱!”
这承诺听来简直可气,张怀中对自己这老实过头的大女婿又气又恼,连连摇头,但是也终是放心了。
这个家分的好啊,他女儿的苦总算是到头了,日后即便过得再差,也不可能差过和叶家二老一起的日子。只是这每个月不仅要上交粮食和钱,还要担负叶河泽的求学花销……
“哎,日子还是苦。”张怀中心叹一声,目光转到叶菀身上,瞧了又瞧,这才让儿子去拿纸笔。
“既然大山要写借条,那就写,让他心里踏实。”
“当家的……”姚氏人忍不住出声,但是话没开口就被张怀中打断了。
“海川,你来写,写完了给你姐夫。菀儿,你识字,你舅舅写好了你看一遍,确认无误就给你爹。“
张怀中开了口,张海川自然照搬,虽然他也不想自己大姐日子过得苦,但是大姐夫如此有骨气,他也高兴。又想到自己和小菀马上就要店铺开张了,日后赚钱是必定的,这个还钱其实也就意思意思,张海川心里就顺畅多了。
写完了,直接递给叶菀,“小菀你看看。”
叶菀接过借条,上面写的清楚:我叶大山今向张家借银六两,按照约定三年内还清,如若没还上,就一辈子给张家做劳力,受苦受累没有半句怨言,还得对妻子张巧儿好,事事以她为先……
叶菀看着差点笑出声,舅舅也真是够调皮的啊,这借条写的真是太有意思了,还做一辈子劳力呢,就是不说,她爹大概都是愿意的吧。
“嗯,挺好的,没什么问题。”叶菀将借条递给叶大山。
张怀中信任儿子,叶大山信任女儿,是以谁也没看过借条上的内容。
叶大山收了借条,从姚氏那里拿过二两银子,就准备带女儿去县城了。
“等等!”张海川却是把人喊住,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四两,“借条上写的六两银子,喏,这是另外的四两,一并拿去。”
张海川知道自己外甥女有钱,但是却不愿意让她暴露。又想到叶菀的情况,不放心,就言明要跟着一起去。
“县城里我熟,我给你们带路。”张海川和张怀中说了声,直接跟着叶大山父女俩一起坐上了牛车。
叶大山一路上揣着六两银子,特别的小心翼翼,护着紧紧的,生怕银子给丢了。
张海川看不下去,提醒,“姐夫,你这样是个人都知道你怀里藏了好东西,放轻松点,不就是点银子么,别整的好像身怀国宝一样。”
叶大山被说的不好意思,神情却是放松了。
到了县城,三个人一路往钱进医馆走去。
叶菀心知等会儿还得演一场戏,于是拉了拉张海川,将事情原委告诉自己舅舅,又让人提前一步赶去钱进医馆,和钱掌柜去事先打个招呼。
“钱掌柜是个好人,你只说是我请求他帮忙的,我想钱掌柜应该会应下。”这是叶菀自己的猜测。
张海川点头,这说谎的事情他在行,“小菀,我今儿瞧你来了就觉察到不对劲了,果然啊,和我想的不差。”
说着,挤眉弄眼的,一脸笑。
叶菀推了把,无奈,“舅舅,还帮不帮忙了?”
“帮,怎么不帮,我这就和你爹说去。”张海川上前跑了两步,追上叶大山,将事情说了,随便找了个借口离开。
“菀儿,你舅舅有事情忙,咱们先去医馆。”叶大山看着张海川走了,还不忘回头告诉女儿一声。
叶菀假装才知道,轻轻嗯了声,还适时的咳嗽两下,表示自己的体弱难受。
钱进医馆。
父女俩到了医馆内,直接就见到了之前药童,等叶大山说明是来看病的,药童就直接领着叶菀去内堂了。为了方便“阐述”病情,还让叶大山跟着,好彻底能让这老实的男人能够晓得情况。
老大夫面色严肃,把脉询问,将事情折腾的特别复杂,那紧绷着的脸更是让叶大山心里不安。
“大夫,咋样,我女儿她的病……”
“不算严重,但是却要调养,是个金贵病,恐要费些银子了。”
大夫话一说完,叶大山却是浑身一松,安心了,“没病重就好,没病重就好。”
不过是调养,费银子就费银子,他一个大男人,再苦再累也要挣钱把女儿的病给养回来。
药方是没开的,老大夫直接让叶菀去服用药丸,“一个月的量,吃完了再回来我探探脉,复查下就行了。”
叶大山连连道谢,怀揣着巨额银两去前头柜台买药丸,但是一瓶药丸要五两银子,彻底吓坏了他。
老实巴交的农村庄稼汉,就是六两银子握在手中都觉得异常沉甸,哪里知道,这县城里的医馆,单单就是一瓶药丸就要五两银子。
“里头总共十颗药,吃一个月的话,得再买两瓶。”药童将药丸递过去,还不忘交代一声。
叶大山给了五两银子,拿着药丸瓶子又带着女儿离开医馆,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
等三个人坐在面摊子上吃面时,他才猛地回了神,却直接站起来,说什么也不肯吃面了。
“川子,你吃就行了,我不用。”
一碗面要三文钱,若是加点其他菜或者肉末什么的就要五文,这一碗面简直天价啊!
叶大山咂舌,县城的东西咋都卖的这么贵?
一想到女儿十天吃药就要五两银子,还得吃上一个月的量,叶大山愁啊,愁的头发都快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