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煜霖把扇子一扔,撂起衣袍坐下,目光淡淡:“弘文,十五那日我刚透出一点穷相,父皇就暗下让人把银子送来了,咱们设计好的,全然用不上。这些年,他对我的偏爱,让全天下人都一目了然。”
江弘文一听这话,眉头深深的皱了起来。
“你在害怕?”
周煜霖点头,“当然害怕。被人架在火上烤的滋味不好受。”
太子被废,皇上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朝堂之上对重立太子一事,呼声越来越高,偏偏皇上按兵不动。
二哥,三哥明里相斗,暗下却都对他防着一手,毕竟他是父皇最最疼爱的皇子。
他现在还没有实力与这两人抗衡,那么就只有让天平继续保持平衡。若不然,天平一旦倒向一头,胜的那个人就有空腾出手来也对付他。
二哥想通过高家和慕家的联姻,把工部尚书拉笼过去。六部之首一旦公开支持二哥,那么天平就开始倾斜,这绝非好事。
“渔蚌相争,渔翁得利。弘文,咱们得做渔翁啊。”
江弘文怎会不明白这话中的深意,思了思,忽然一拍大腿道:“我明白了为什么六小姐要对你用美人计了,这事还真的只有你能做。”
周煜霖笑得云淡风轻,“我也刚刚想明白。”
“那么,咱们该如何做?”
周煜霖想了想,意味深长的笑道:“哎,好久没跟三哥喝酒了,手足之情总不能冷落。不如明日我做东,请他到万花楼一聚。”
“好主意!”江弘文抚掌赞道。
这世上最不想让瑞王和高尚书强强联手的人,只有贤王,让他出面破坏这桩婚事,才显得合情合理。
凭贤王的手段,让慕府倒霉是一定的。
至于老郡王府和瑞王府,那就看贤王的本事了。
“哼哼,你这个渔翁做得好!”
周煜霖眼神看着烛火,隐有一种怅然道:“弘文啊,真正的渔翁可是她慕晚珂。”
二小姐的婚事一石激起了千层浪,这一下慕府整个沸腾起来。
府里的下人们,忙完手中的事后,窝在太阳底下三五成群,偷偷议论这事。
下人分成两派,一派坚定的认为,二小姐嫁进高府,是小鸡变成了凤凰,飞上了枝头。
另一派则无限惋惜,二小姐这般水灵的姑娘,竟然嫁给一个老鳏夫,以后这日子可就难熬了。
就在两派人争论不休时,二小姐一改往日温柔贤惠的模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只睡在床上发呆。
闫氏一看疼爱的孙女这副模样,心中百感交集,病重三分。
周氏和平阳郡主两个轮流侍疾,心中怨声哉道。
慕老爷静观其变了两日后,怕孙女心里想不开,饿出个好歹来,忙命大儿子想想办法。
慕侍郎自然不会插手内宅之事,他把这个差事甩给了周氏。
周氏对这门亲事,心里多少有些不愿意。倒不是因为别的原因,关键是这亲事要是做成了,那高小峰一把年纪,恭着身叫她一声“母亲”,让亲戚朋友见到了,她这张脸还要不要了。知道的,说是老爷亲自应下的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这个嫡母,摆弄庶女的婚事。
周氏素来是个要面子的人,被人指责唾骂的事情她不干。只这“不干”两个字还未出口,慕侍郎已把这里头的事情掰碎了说给她听。
这一下,周氏像被点着的炮仗,尖声道:“凭什么咱们大房的女儿嫁过去,得利的却是二房?”
“这……”慕侍郎未曾想女人一听就听出了这里头的门道。
周氏一看男人没了话,越发肯定了心里的想法。
大房又是被平阳郡主给算计了。自家男人的官帽还在头上,小叔子要求官位,就该拿他们二房的女儿做人情,凭什么打主意到大房的身上,真真是算盘打得门精。
“这不是年岁上不合适吗?”慕侍郎想了半天,到底是想出来了一个理由。
“放屁!”她插着腰,恨道:“她就是想算计咱们大房。这个女人,精得要死,事事处处恨不能踩咱们一脚,以后这慕府还不都由她说了算。”
“你个妇道人家懂什么?”慕侍郎被逼急了,拍案而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二弟有本事,我这做哥哥的就能沾光。你指着二房的那三个,如今在她房里学规矩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周氏气疯了,懒得深想。
慕侍郎气骂道:“还不是为了二弟能往上爬,你指着她一个后母,会这么好心?”
周氏语塞。
这个平阳郡主能算计二丫头,自然也会算计那三个。
“二弟房里连个儿子都没有,将来得利的还不是你两个儿子,动动你的脑筋,好好想想吧,别整天只看到眼前的一亩三分地儿。”
“二弟现在没儿子,不等于以后没有?”周氏辩驳。
“你懂个屁。二弟现在多大,官能做多久?”这一下,周氏再没一个屁放。
老二年岁不小,就算他现在有了儿子,也得二十年后才能成事,这会得利的,果然是他的两个儿子。
这么一想,周氏的心气儿顺畅了许多。
点头如捣蒜,就差没拍着胸脯保证,一定把女儿劝慰好。
开玩笑,她的面子和男人的官位,儿子的富贵比起来,简直一文不名。
男人有了权势,她走到哪里才有脸面;若男人的官位都不保了,她就算顶着个好嫡母的名头,贵妇们也不会正眼瞧她一下。
周氏想明白了这一点,躺在床上寻思了一夜,次日午后,趁着阳光正好,扭着略显肥硕的腰,一脸喜庆的来到了二小姐的房里。
慕怡芷此时正穿着家常的衣裳,半仰在床上,呆呆的看着帐顶。见周氏进来,慢慢的起身行了个礼,目光看向别处。
周氏对这个本不应该存活在世上的庶女,一向没甚好感,她看着庶女娇美的面容,不得不扮演一下嫡母的慈祥。
“二丫头啊,这门亲事是老爷作主定下的,母亲有心无力啊。不过,你也无需太难过,那府的门第必保你一生富贵荣华。”
慕怡芷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妇人,慢慢垂下了眼帘。
周氏对她眼底的一抹青色视而不见,叹息道:“你和母亲虽然不亲厚,可母亲也是盼着你好的。儿啊,谁让咱们是女人呢,父母之命,媒妁之方,在家从父,出门从夫,一个都逃不掉啊。”
这话听着是对她的怜惜,然细细口味一下,却未曾不是周氏在劝她认命。
慕怡芷再也忍不住了,板着脸冷笑道:“多谢母亲操心,不知道若是大姐嫁了这样的人家,母亲是不是也对大姐说这种话。”
周氏被噎得半句话都说不出来,半晌,才搓着两只胖手,一脸为难道:“儿啊,咱们大房,就得你们两个女儿,你和你大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母亲不会亏待你的,必要给你陪了厚厚的嫁妆。”
慕怡芷一听心头肉二字,猛的拔下头上的珠钗,用力的往下一摔,颤着身道:“担不得母亲心头肉三字,当初要不是太太怜惜我,女儿只怕早就不在这世上,今儿也就轮不到母亲这一通大道理。”
“你……”周氏被掀了老底,恼羞成怒道:“你跟在太太身边这些年,难不成就学得这样的规矩。”
慕怡芷泣泪道:“女儿的规矩学得再好,也不过是被娘老子用来攀高枝。”
“你……放肆!”
周氏气得脸上的肉一颤一颤,“这话你跟我说不着。我卖了你也没攀高枝。要怪就怪自己的命不好,托生在姨娘的肚里。”
说罢,周氏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慕怡芷又气又恨,扑倒在床上嘤嘤直哭。
周氏母女一通闹,不过短短的一天的时间,就已人尽皆知。
平阳郡主才从夫人房里侍疾回来,接过丫鬟手中的湿帕,擦了擦手,舒服的歪在坑上,对着坑那头的男人道:“姑娘家脾性这么大,也非好事。要我说还是夫人太宠了,一个庶女,吃穿用度比着嫡出的还要好,可不就坏了事。”
慕允文一门心思等着亲事说成,官位好落在他头上,听得女人这话,连声附和道:“这话说得对,咱们二房可不能像大房这样没规矩,那几个你需拿出些厉害来才行。省得到时候,连长辈都敢顶撞。”
平阳郡主秀眉一抬,“二爷舍得?”
“有什么舍不得的!”慕允文笑眯眯道,“我舍不得的,从来只有你。”
“死相!”平阳郡主虽知这话不可信,却仍笑得一脸灿烂。
说到底,世上没几个女人能抵得住男人的甜言蜜语。
两人正在一处腻歪着,却见曹嬷嬷脸色苍白的走进来,附在郡主耳边低语了几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