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晚珂从江家回来的第二天,大奶奶祝氏便带着刘嫂子上了门。
“老祖宗头一回见那孩子,就存了这个心,特意寻了个南边的厨娘。老祖宗说了,一应费用都由她来出,不花府里一分银子。”
祝氏的话说得很漂亮,然细细揣摩之下,未尝不是话里有话。
平阳郡主在祝氏走后,脸色一变将茶几上的茶盅拂在了地上。
这个老祖宗行事也太过了些,送别的倒也罢了,偏送个厨娘来,这不是明着向世人说,她平阳郡主虐待继女,连饭菜上都做了手脚。
曹嬷嬷吓得不敢吱声,只拿眼睛去看慕二爷。
慕允文打着哈哈道:“不就是一个厨娘吗,有什么可恼的,回头你若想置个小厨房,这银子我来掏。”
平阳郡主看向男人的神色变了几变,正要冷嘲热几句,想着玉姐儿的婚事,冷笑道:“麻利把银子掏出来,别他娘的费话。”
慕允文只是随口说说,不曾想女人真的问他要,心念转了几下后,陪笑道:“急什么,回头我着人送来?”
拖个十天半个月的,指不定就忘了。
平阳郡主深知死鬼男人个性,眼睛翻翻。这种话她要是信了,还不如拿块豆腐撞死算了。
慕晚珂只要刘嫂子进来,小厨房支起来,哪里会去在意别人如何想。
只是祝氏特意为她跑这一趟,不管如何,这个人情算是欠下了。
她嘱咐杜嬷嬷出府,从宝庆堂拿了些上好的药材,送到祝氏手上。
祝氏看着几大包的药材,笑着对自己家男人道:“瞧瞧,我这妹妹真真是个会做人的。”
江大爷放下手里的书,上前翻看了几下,笑道:“外头瞧着是个冷的,内里却是暖的,这样的人值得交往。”
“还用你说。”自个用了她的药后,受益颇多,房第之间变得有滋有味起来。
祝氏含羞一笑,笑过后秀眉一拧,推了一把男人,道:“你说这老七是不是看上了晚珂啊,怎的巴巴的求了我,送个厨娘过去?”
江家大爷随口便道:“要看上就好了,也是该有个厉害人管管他了。”
祝氏吃了一惊。
男人的眼界颇高,慕府那个门第按着原来,他根本不可能同意,“六小姐要嫁进来,咱们这一府里可就受益了。”
江家大爷拿着书看了女人一眼,微微点点头。
祝氏神色一喜。人吃五谷杂粮,谁没有病啊痛的。晚珂妹妹要是嫁进来,凭她的本事,只怕府里人人长命百岁啊。
妙,太妙了。
祝氏心中了解,笑道:“要不要我去探探晚珂妹妹的口风?”
江家大爷气笑道:“八字没一撇的事,你安份些,没把人吓跑了。”
祝氏柳腰一扭,纤手伸上男人的秀眉,“爷,昨儿晚上,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江家大爷心中一动,长臂一伸,往祝氏嘴上亲了一口,道:“爷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慕晚珂哪里料到一个刘嫂,竟惹得江家大爷夫妇浮想联翩,她看着刚刚支起来的小灶,围着转了两圈后,对刘嫂道:“这下可算是安稳了。”
刘嫂一边麻利的擦着小灶沿,一边低声道:“就盼着能到小姐身边来呢。小姐想吃什么,只管跟我说,不论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我都能为小姐做出来。”
“刘嫂这么好的手艺,我们这院里可就有福了。”三七拎着水捅进来。
刘嫂对这院里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明白三七,枸杞两人不是小姐的人,当下沉了脸道:“我是来侍候小姐的。”
言下之意,你们两个丫鬟算哪根葱。
三七见刘嫂很不客气,放下水桶,讪讪的走开了。
慕晚珂赞道:“以后也该这样,这府里谁给你老脸色瞧,狠狠的骂还过去。出了事,我帮你顶着。”
刘嫂笑道:“小姐瞧好吧,我庄户人家出身,旁的不会,骂人可是一把好嘴。”
话音刚落,彩月撒着腿跑进后院,喘着粗气道:“小姐,高府的人来了,听说……说是要退亲呢。这会正在老爷书房里呢?”
慕晚珂脸色一喜,轻轻叹出一口气。
周煜霖这厮果然言出必行,只是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
“二爷,郡主,大奶奶这会都赶过去了。”
慕晚珂心下一动,道:“快到前头去打听着,有什么动静赶紧来回话。”
“是,小姐。”彩月一溜烟跑开了。
杜嬷嬷听得动静,从房里走出来。
“小姐,出了什么事?”
“高府来退亲了。”杜嬷嬷眼睛一亮,惊叹道:“竟然……竟然被小姐料中了。王……爷他……”
慕晚珂怕他说漏了嘴,忙打岔道:“嬷嬷,你寻个机会出府,去隔壁让李平往外头打听一下这其中的蹊跷。”
杜嬷嬷得了命令,点头转身就走。
就在慕晚珂等着彩月来回话时,慕怡芷的贴身大丫鬟小灯打了帘了进来。
慕晚珂见她脸上满满的笑意,便知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
“六小姐,二小姐让我过来给你报个讯……”
入夜,李平不出意料的翻墙过来。他悄无声息的入了堂屋,久等多时的杜嬷嬷朝里间指了指。
李平会意,一个闪身人已入内。
“小姐,事情已经打探清楚。”
慕晚珂喝着茶,眼里带着笑意,道:“快说来听听。”
隆庆三十八年。
二月初,湖广被查官员中,有一个叫陈顺的,在狱中突然喊冤,称自己不过是个奉旨行事的,真正的黑手另有其人。
陈顺官居五品,他的突然反水,让人不敢小觑,再加上皇帝有令在先,需得严查,故审案之人,忖度再三后一纸奏折呈了上去。
皇帝看到奏折,并没有伸张,而是暗下派大理寺密审,结果陈顺当场就咬出了周庭海。
皇帝看到周庭海的名字,半点吃惊都没有。
正所谓廉不为官,这天底下做官的,十个有九个是贪的。所不同的是,贪多贪少罢了。但令皇帝愤怒的是,别的银子你贪也就贪罢,这筑河堤的银子,攸关民生,攸关性命,如何能贪。因此,如何处置这个侄孙,便成了皇帝苦恼之事。
巧的是,这一日晚膳,皇帝恰好去了贵妃宫里。
邬贵妃使出百般招数,命御膳房做了满满一大桌山珍海味,偏皇帝一筷子都不动。
邬贵妃何等人也,引着皇帝把烦闷之事说了出来,末了忍不住替周庭海说了一通好话。
这话里外话的意思是,周庭海为人胆小,又非工部的一把手,怎会有胆子贪墨河堤的银子,只怕也是做了别人的替死鬼。
意有所指的一句话,当下令皇帝起了疑心。
能让周庭海甘愿做替死鬼的,只有工部尚书高鸣涛。
这一下,皇帝的脸色当场青了下来。
高鸣涛进士出身,在皇帝还是皇子时,就坚定不移的站在了他的身后。君臣二人一路披荆展棘,相互扶持,终到了权力的顶峰。这样一个只孝忠皇帝的老臣,偏偏跟周庭海穿了一条裤裆。
周庭海背后的人是瑞王。一个权臣,一个得势的皇子,这让曾经有过前车之鉴的皇帝不得不多了个心眼。
当下派暗卫细细查探。这一查,没有查出高尚书贪墨银子的事,反倒查出了尚书长子与慕家说亲一事。
皇帝当即不淡定了,第二日早朝后把高尚书叫至御书房,意味深长的说了几句话。
然而,仅仅是几句话,便让六部之首的高尚书冷汗如雨下,扑通跪倒在皇帝面前,恨不能剖开胸膛,以表忠心。
回府后,高尚书与儿子、幕僚一商议,一致认为儿子的婚姻大事与高府的富贵前程比起来,不值得一提。于是,才有了次日退亲一中。
其实也谈不上退亲,两府只是口头达成了协议。然高府太会做人,正而八经的派了府里的人,带着满满一车的礼,上门表示歉意。
买卖不成仁义在,都是在官场上走动的,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万万不能因为这事存了埋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