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寿堂的人很快走光了,管氏看着婆婆始终坐着不动,也不敢先行离开,只揣揣不安的等她发话。
许久,周氏顺出一口气,看了看四周,眼珠子转了几圈后,咬着牙道:“去,我房里有半斤上好的燕窝,你替我送给你二婶。”
管氏垂下脸不语。
周氏一看,气不打一处来,怒道:“为了你家男人的前程,这点子小事都不肯做吗?”
管氏忙道:“大奶奶放心,我一会去就往二婶那边去。”
“这就对了。”周氏见她听话,脸上稍稍缓了缓。
她心思一动,想趁机把外头的那个事儿也一并说了,可一想到两个儿子春闱在即,转了几个念头,还是没有把话说出口。
“去吧,好好顾着你男人的身体,书房里的那几个约束着点,别让她们狐媚了你男人的读书。”
“是,大奶奶!”管氏面甜心苦,一一应下。
“告诉你家婆婆,我平阳不缺这几两燕窝,她的这份厚礼啊,我受不起。”
平阳冷冷的看着管氏,拿着娟帕的手拂过放在桌上的燕窝,猛的扔在地上,拔高嗓音道:“苍蝇不盯无缝的蛋,她又是个什么好货,悄末声的挪梅氏的嫁妆给自己儿女装点门面,算什么玩艺?”
管氏红着脸立在那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最后噗通一声,直直的跪了下去。
“二婶,您看在侄儿媳妇的面上,消消气。”
平阳郡主根本不拿正眼瞧她,冷笑道:“你也别跪我,这话我撂在这里,你婆婆下回要是再敢对我家玉姐儿言三语四,哼哼,我周平阳就跟她白刀子进,红刀子出,我倒要看看,老郡王府的外孙女,是不是她敢欺负的。”
平阳郡主骂得爽快,管氏跪在地上一言不发。院子外头围着大大小小的丫鬟,一个人都不敢上前,也有那脚快的,一溜烟的跑去东园报讯。
“没王法了……没王法了……我……我跟她拼了!”周氏两眼一番,身子直直的倒下去。潘亮家赶紧扶住了,大拇指用力的朝人中掐了下去。
“嗯……”周氏吃痛,缓缓睁开眼睛。小丫鬟颇有眼色的奉了茶水来。
一碗温茶灌下去,周氏活了过来,嘴里发出一声如蚊子般的哭声,接着她抽泣了两下,那哭声陡然转高,变成了嚎。嚎了两声,哭泣声嘎燃而止,周氏挣扎着从潘亮怀里起来,抢过小丫鬟手里的茶盅狠狠摔了下去。
小丫鬟吓得跳了起来,忙避开了。一个茶盅摔下去,周氏听着那响儿,莫名觉得舒畅,她索性大手一拂,把桌子上瓶啊,杯啊的,狠狠的砸了个粉碎。
末了,她站在满屋子的碎渣子上头,扶着散乱的发髻,竟然咧嘴笑了。怪不得那贱人喜欢摔东西,果然身心皆爽啊。
潘亮家的惊出一声冷汗。大奶奶不会是被气傻了吧,怎么瞧着有点不正常啊!
周氏大手一挥,小丫鬟忙不迭的溜走了。
“你过来。”
“大奶奶有何吩咐。”潘亮家的忙凑上前。
周氏用帕子掖了掖红肿的眼睛,咬牙切齿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为了儿子的前程,我就算跪在那贱人跟前又怎样。”
潘亮家的一惊,直直唤道:“大奶奶……”
周氏摆摆手,示意她闭嘴。“只要他们兄弟俩有出息,我一个诰命夫人跑不掉。她除了一个拖油瓶女儿,还有什么?”
潘亮家的何等人也,一听这话里有话,赶紧跳了两步,把门关上了。
“大奶奶,小声些。”
周氏看了她一眼,眼神恨恨,贱人要做初一,就别怪她做十五。
须臾,她一字一句道:“我要这个贱人今生今世,都没有儿子养老送终。”
潘亮家的连连退后几步,脸上惊色一片。
“我的玉姐儿就是聪明啊!”
前些日子回府,老王妃还专门提了提这个事,这两天被外头的风言风语气着了,竟忘了这一茬。府里两个哥儿下场,胜负都捏在她的手里,那周氏若敢再放肆,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平阳郡主夹了一筷子鱼肉到郑玉燕的碗里,喜滋滋道:“那周氏生了两个儿子又怎样,儿子出息又怎样,到头来还不是要来求我。”
郑玉燕用了几筷子鱼肉,才抬起头,道:“曹嬷嬷,那包燕窝你放在外头的高台上,让母亲进进出出的都看到。”
管氏跪了半天,到底是被母亲骂哭骂跑了,那燕窝来不及带走,留了下来。
曹嬷嬷不甚明白,皮笑肉不笑道:“嬷嬷怎么听不明白这话。”
郑玉燕冷笑道:“让母亲好好看看,这府里的人有奶便是娘,没奶泼脏水,最不是什么玩艺了。也省得她得意时忘了形,巴巴的做了别人的铺路石。”
平阳郡主的心顿时坠入冰窖,心头翻上无尽的委屈和酸涩。
园子里的事,明明是大少爷不对,到了慕家人嘴里,却变成了女儿德行有亏,这话若传出去,女儿的名声就算坏了。自己和男人闹腾,也是想他帮衬自己,谁又知他竟然帮着大房说话,没良心的东西啊,亏她为他左算计,右思量,到头来还不如养条狗啊。
半路夫妻,就是不如原配好。她前头的那个死鬼男人,怎么就死得这么早呢?
郑玉燕见母亲一脸颓败,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搁,道:“母亲,有句话旁人说得对,我是从外头来的,跟这府里的人不是一条心。就算咱们对这府里再好,人家也看不到。”
平阳郡主擦了把眼泪,道:“你这话……”
“女儿的意思是,母亲别再傻了,好好替女儿和你自己思量思量,旁人的事,跟你半分干系也没有。”
说罢,郑玉燕一推小几,拿湿布巾子擦擦手,道:“这府里阉攒的很,女儿上外祖家住几日,母亲跟着一道去住几天。”
“我去了,那……”
郑玉燕脸色一沉,冷笑着看着她,“你不去,旁人只以为你说着玩儿的;你去了,这一府的人才会揪着一颗心。”
平阳郡主恍然大悟。
“母亲,不是嗓门大骂几句就是狠角色。”
郑玉燕轻飘飘的丢下这一句后,悄然离去。
女儿修长玲珑的背影,只看的平阳郡主张口结舌。
“小姐,二奶奶和玉小姐带着下人回王府了,还说……还说……”玛瑙匆匆进来。
慕晚珂放下医书,“还说什么?”
“还说要在王府住上几日。”
慕晚珂眉头皱了皱,道:“大奶奶那头知道了没有?”
“大奶奶知道了,这会往二爷房里去了。”慕晚珂无声淡笑。
这个周氏倒也不弱,知道这世上能克制平阳郡主的,只有慕二爷。
玛瑙道:“小姐,郡主她真的会给大少爷,二少爷使坏吗?”
慕晚珂扫了她一眼,“会咬人的狗不叫,不过是吓唬吓唬大奶奶罢了。老郡王天大的本事,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脚。”
玛瑙杏眼一勾,气笑道:“说的跟真的似的,原是唬人的玩艺。”
“正所谓关心则乱,功名这种东西,世家有几个不看中。”
话音刚落,杜嬷嬷从外头进来。
“小姐,小姐,奴婢打探清楚了。”
慕晚珂摆摆手,朝玛瑙看了眼。玛瑙会意,一个转身就去了外间望风。
“小姐,师爷说了,三年前春闺科考,礼部有几个官员收了考生的好处,被查出来后革了职。这一回,皇帝就命德高望重的老郡王坐镇。”
慕晚珂点头。这个简威,这些年混迹在市井中,没有白混,竟然连这种事情都打探的一听二楚。如此看来,此人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朝堂。
极好!
“师爷还说,今年的春闱,有两个年轻人必能入前三甲。”
“噢?”简威此人,饱读诗书,眼界颇高,能让他看好的人,必是有着过人之处的。
慕晚珂随口道:“是谁家的公子?”简师爷说,“头一位便是江府的六爷,此子学富五车,融贯古今,一手文章做得锦绣无比,是状元之才。其次则是位寒门学子。”
慕晚珂豁然明了。怪不得郡主打江府的主意,原是为了这个人。书读得这么好,与郑玉燕倒也般配。
她想了想道:“江家六爷不稀奇,寒门中能出高材,必是十年苦读,这样的人倒也难得。对了,二姐的未婚夫今年是不是也要下场?”
杜嬷嬷嗔看了小姐一眼,清脆道,“可不是吗,奴婢听说二小姐这两日常往太太的小佛堂去,一定是在求菩萨保佑。”
慕晚珂忽然站起来,在房里来回走了几步,默然半响后,突然出声,“嬷嬷,你还得出府一趟。”
“什么事?”杜嬷嬷不明就里。
“让李平这几日跟着柴希,直到春闱结束。”
“柴希是谁啊?”
“忠通伯府庶的四子,二姐的未婚夫。”